第一章 放學
淅淅瀝瀝的雨聲夾雜著泥土清草的香味,覆蓋在布滿青苔的房頂。夏季的四川盆地像是紅白兩色的鴛鴦鍋,既火辣又濕熱。襯衣濕漉漉的披在這個7歲小孩肩頭,緊緊的粘住稚嫩的肌膚,這個年齡的他身材還很矮小,但還稍顯勻稱。
「陳甘樂!等會兒我」。同樣稚嫩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哎呀,你搞快點嘛。我還要回家寫作業帶娃娃」。陳甘樂不耐煩地回應道。
方賢氣喘著趕緊跑上來,嘿嘿一笑:「還好我弟弟被爸媽接去浙江了,不用帶個鼻涕蟲」。
陳甘樂用拇指抵住書包背帶撐了撐,看了他一眼繼續大踏步朝前。
陳甘樂的父母自他出生四個月便離開了家鄉,在浙江進廠打工,一去就是四年才能回一趟家,一家人沒有一起過過年,被公公婆婆帶大的他對父母沒有什麼感情,懂事的他也不恨他們,好像在生活中對他們的印象是一張空白,甚至看不清長相。直到最近陳甘樂的母親回家生育二胎,不到一年又離開了。
內江,一座四線城市。抗日戰爭時期是全省第二的縣城,60多年過去了,老百姓安居樂業,衣食無憂,但在經濟排行榜上,這座城市越混越差,更不用說這裡的小鄉村了。
沒有電影院,沒有咖啡館,沒有快餐店,但是網吧卻開了四家。
回家的路有兩條,一條大的,一條小的。大路更遠,小路更近。
陳甘樂考慮著正在下雨,小路全是泥濘十分濕滑,自己穿的又是涼鞋,一不小心陷在泥土裡,到時候又得拉壞一雙鞋。
「今天我走大路,陪你走」。陳甘樂看著排水渠的水流對方賢說道。
兩個身影在雨霧中緊挨著對方。馬路崖下的河溝不斷發出轟隆的聲音,時不時旁邊開過的客車與私家車還會讓他們緊張起來,生怕將積水濺到自己身上。兩人在路上聊起昨天的動畫片,漸漸地回家的路程已過了大半。
「方賢,你奶奶在樓上喊你拿鑰匙」。路邊茶館的老闆娘扯著嗓門。
茶館側面的牆壁被爬山虎粉刷了一遍,給這座建築增添了些許古樸質感。
「要得」,方賢便扭過頭說:「等我會兒,我去拿鑰匙」。陳甘樂在路邊望著方賢的背影,耐心地等著。
「拱橋」是這條回家大路上的「中間站」,不少學生會從這裡分流,各回各家。按道理說,方賢也應該在這與陳甘樂分別,但兩人早已習慣這樣的默契。我陪你走大路,你陪我多走一段路。
木質的樓梯發出「咚咚……咚咚」的聲音。方賢拿了鑰匙,立馬衝下樓。「走吧,雨傘對我們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就沒拿」。
兩人相視一笑。陳甘樂:「走吧」。
回家的路上經過一片桃林,夏季六月正是水蜜桃成熟的時候,一個個水溜溜的,飽滿誘人,透明的絨毛上還掛著幾滴雨珠。守桃人也正躲在半懸空的茅草亭里躲雨。幾根木樑柱,十來塊石板,簡單地頂著青瓦。馬路邊的稻田,青綠色的蹈葉已經懸挂著朵朵雨霧。
「到了,我走了,下周見。」方賢微笑著說。
「好,我也走了。」陳甘樂回應道。
方賢從這裡分別再回到家需要通過兩塊並在一起的預製板斜坡,再從單塊寬約二十厘米石板砌成的水渠上走過。不過這對於這群小地方長大的孩子來說不成問題。
接下來便是陳甘樂一個人的路,這段路不遠,十來分鐘就到導洪管了。從導洪管到家還有七八分鐘的路程,這段路和小路無異。
不寬的的泥濘小道上還有前人留下的腳印,每個腳印都已經裝滿了水,小道兩旁還長著不知名的各式雜草,草葉也已經沾染上了不少泥土。
陳甘樂彎下腰解開涼鞋上的魔術貼,用書包過長的背帶將涼鞋綁在一起。陳甘樂輕輕的用腳尖感受著泥土的柔軟,慢慢地試探道路的濕滑程度,謹防其中出現的瓦片石子玻璃渣。每走一步,污水順著涼鞋的鞋尖滴落在陳甘樂的大腿上,左邊褲腿的顏色漸漸地深了起來。
「陳大娃,走快點嘛,就算後腳滑了,前腳也已經踩到地了,更安全些,你就踩到兩排雜草上,不容易溜」。土裡帶著草帽的鄉親說道。
「咦?當真!」陳甘樂嘴裡念叨著,又轉頭喊到「堯表叔還不下班?這麼大的雨」。
「這點弄完就回去」,堯漳洺說道。
這時候雨小了,隨著雨霧的消散,不遠處的囪煙漸漸明顯了。是座泥土澆築的房子,青瓦紅牆,滿壁都是裂縫,牆腰處的水泥塊也脫落了大多,想必也是座歷經風雨的房屋。
「汪汪汪……」
「陳大娃回來了,去燒火嘛。」中年男性說道。
男性身形消瘦,年輕時候在四川人里也還算中等偏上的身高,單從手臂的顏色能看出是常年暴晒在太陽底下的農民。
「我怕不曉得?」女人撇了男人一眼,便去繫上圍腰。
「咚咚……」男人聽見幾陣跺腳聲,帶起了頭。
「公公」,陳甘樂看見男人抬頭,便向堂屋的主座位置禮貌地叫了一聲。
「回來了,把書包先放下,把衣服換了洗個臉。」陳甘樂的公公沒有抬頭。
他低著頭望著腳背,一邊用針撬著腳背,一邊用指甲刀將翹起來的白色肉根夾住,用力一扯,只聽見「嘶」的聲音從他的嘴裡傳出,鮮紅色的血液從病灶處溢出,用紙巾輕輕擦著病灶的位置。指甲里、針尖、指甲刀上都沾滿了血跡。
陳平安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換好衣服在廚房門口問候了一下婆婆。用竹篾編成的搖籃車裡還躺著一個正在吃手指的小女孩。
陳甘樂伸出食指,小女孩咿呀地抓住陳平安的手指搖晃著。
「盤碗筷,吃飯啦」!聲音跟著香氣一起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