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童年玩伴

1996年初夏——

溪城技術學院旁有一座小區，始建於80年代初期，這裡住的是退伍的老兵和工廠的工人。那個時候計程車興起的時間並不長，更不要說私家車了，因此出行大都還是靠自行車和摩托車的。

鑒於小區的人口很多，而且家家戶戶都有車（當然了，是自行車和摩托車），居委會特意建了一個很大的車棚，用來放整個小區的自行車和摩托車，順便還蓋了一個小小的平房，讓看車棚的工作人員可以休息

——這，就是黃鵬飛小時候的記憶。

小平房內，4歲的黃鵬飛坐在床上在讀姐姐的語文書，他讀的是一片課文，題目是《駱駝和羊》。

4歲的黃鵬飛自然不可能認識字，但是他有一個愛好就是聽故事，可他的家庭狀況又比較拮据，買不了故事書，只能由父母講故事，可時間久了故事都講完了，黃媽媽就想了一個好主意，拿剛上小學的黃鵬飛的姐姐黃嵐的語文書當做故事書給黃鵬飛講。

這給黃鵬飛帶來了新奇與興奮，小小的娃兒坐在大人的懷裡聚精會神的聽著裡面的故事，那是百聽不厭，再後來黃鵬飛就能把整個故事背下來了，然後反講給大人聽。

黃鵬飛奶聲奶氣的讀著：「……他們走到一個園子旁邊。園子四面有圍牆，裡面種了很多樹，茂盛的枝葉伸出牆外來。駱駝一抬頭就吃到了樹葉。羊抬起前腿，扒在牆上，脖子伸得老長，還是吃不著。駱駝說：「你看，這可以證明了吧，高比矮好。」羊搖了搖頭，不肯認輸。」讀到這裡，黃鵬飛翻了一頁書，他雖然不認字，但是記憶很好，他記得在這裡是要翻頁的，在一邊寫作業的黃嵐忍不住笑了笑，她這弟弟倒也是可愛。

黃鵬飛正準備繼續讀完這篇故事，突然後窗戶傳來「當」的一聲，一個什麼東西落在了窗戶上，黃媽媽去服裝廠上班沒在家，黃爸爸在門口和鄰居馮興叔叔聊天。馮興是黃爸爸的老鄉，他的女兒馮月跟黃嵐是一個學校的，同級不同班，因此兩家人的關係很好。

黃嵐還沒反應過來，黃鵬飛已經合上書放在一邊，而後穿鞋下地出門了。黃嵐一下子反應過來，那是弟弟的好友王小川在找他，敲窗戶是兩個人的暗號。黃嵐搖頭笑了笑，繼續寫她的作業。

黃嵐很聰明，學習也很好，後來成為了家族中第一個上大學的人，當然這是后話。

黃鵬飛跑到門口，跟馮興叔叔打了個招呼，就往車棚里跑——那裡跟後窗是通的。

黃鵬飛跑到後窗下，抬頭看向他面前的樓房，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整個車棚是挨著這座樓房建的，中間只隔了一條圍欄，而且為了避免車輛被雨水淋到，整個車棚都是被石棉瓦所覆蓋的，只有後窗下那幾米寬的空餘，是用來採光的。

黃鵬飛抬頭看向3樓陽台，那裡扒著一個跟他年歲相仿的男孩，虎頭虎腦的，正跟他揮手打招呼。

黃鵬飛也沖他熱情的揮揮手說道：「王小川，你找我啊？」

王小川也熱情的說道：「我們去騎車怎麼樣？」

「好啊，」黃鵬飛說道，「那一會我家門口見吧！」

王小川答應一聲后，消失在了陽台上。黃鵬飛也轉身去準備，推出了一輛小孩騎的鐵三輪車——那是黃嵐小時候騎過的，現在歸他了。

黃鵬飛騎上車，就吱呀吱呀的出門啦，黃爸爸囑咐了一句：「小心車。」便不再管他，因為黃鵬飛和王小川騎車的地方就在家門口，來往的車輛很少，而且黃鵬飛又很乖，從來不惹是生非，所以黃爸爸很放心。

黃鵬飛在門口來來回回的騎了一小會，王小川就騎著他的小鐵三輪車一路趕來，兩個人慢悠悠的一路向前騎去。這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從頭到尾大約有1500米，從他們的位置一路向前，拐彎的地方是一所小學，黃嵐和馮月就在那上學；身後的路一直前進，拐彎的地方是一條向上的坡道，一直向上就能上山了，不過黃鵬飛對那山的印象很模糊，可能跟他小時候不喜歡爬山有關係。當然，在這1500米的道路上是有兩條岔路的，一條是通往公共汽車站，一條是通往市場，黃鵬飛的記憶里那個市場賣過什麼東西他一概記不清楚，唯一有印象的是一家賣苞米麵餅子的商戶，因為他家做的餅很好吃。

黃鵬飛和王小川騎到了第二條岔路口，也就是通往市場的那條（通往汽車站的不在他們行進的方向）后，就不在往前了，再往前就是倆家家長明令禁止的地方了，那是不可逾越的紅線。不過兩個孩子也是有辦法的，在他們的禁區旁有家公共浴池，老闆在門口建了一個圓形花壇，花壇里還有一個石頭雕像，兩個孩子就繞著花壇騎上幾圈，這樣也就不算越過紅線了。

可是今天卻不同了，花壇旁坐著幾個老人在聊天，王小川說要過去繼續他們每日的流程，黃鵬飛有些害羞，就以怕壓到老人們的腳為由拒絕了。王小川可不管那些，自己去騎了一圈，可沒有黃鵬飛陪著他，他自己也覺得無趣，於是也就回來了。

兩個人往回騎的路上，王小川提議去玩「藏花窖」。這是一種小遊戲，黃鵬飛依稀記得玩法是：在地上挖一個小坑，然後摘一朵花放在坑裡，然後用一塊碎玻璃片蓋在上面，然後用土蓋好，幾天後可以再挖出來。

黃鵬飛認為這是女孩玩的，因為他姐姐黃嵐就喜歡和幾個朋友玩這個。王小川正想勸黃鵬飛，迎面來了一輛拉沙子的卡車，兩個孩子連忙閃退到一邊。那輛卡車在黃鵬飛家前的月亮門洞前停下后，卸下了沙子，想來是哪家要裝修吧，因為這個月亮門洞里有4個單元樓，最近新搬來幾戶人家。

黃鵬飛和王小川對視一眼，同時決定玩什麼了：玩沙子！

說干就干，王小川把車子丟在黃鵬飛家門口，就跑回家去取小鏟子、小水桶，黃鵬飛則是拿出了他寶貝的一輛玩具翻斗車，那是過年的時候馮興叔叔送他的新年禮物。

很快，王小川就跑回來了，不光拿著水桶和鏟子，還有一輛玩具鏟車。兩個小傢伙立刻在沙子堆旁玩起了裝沙子運貨的遊戲，玩兒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正玩兒的起勁，從一個樓棟里走出一個中年男子，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女孩。那中年男子個子很高，留著鬍子，看上去有點凶；那小女孩倒是很可愛，留著短髮，年紀跟黃鵬飛、王小川一般大的樣子。

中年男子看了看黃鵬飛和王小川說道：「不要把沙子弄的哪都是，叔叔還有用呢。」

黃鵬飛點點頭說道：「知道了。」

其實不用中年男子提醒，黃鵬飛和王小川也不會那麼做，王小川是天天和黃鵬飛混在一起的，耳聞目染下，王小川也變的很乖巧。

中年男子點點頭，對小女孩說道：「你就在這裡玩吧，爸爸去辦事了。」說完便離開了，小女孩點點頭，對黃鵬飛和王小川一笑，大大方方的說道：「你們好，我叫孫怡銘，剛搬來的。」

黃鵬飛不擅長和陌生人交流，特別是女孩子，就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王小川性格開朗，大大方方的打過招呼，也說了兩個人的名字。大家都是小孩子，很快就拋掉了陌生感，玩的很嗨了。

直到晚飯開始，天也黑了，三個孩子才依依不捨的分別，各自回家吃飯，並約好明天繼續一塊玩。黃鵬飛和王小川還對孫怡銘保證，明天介紹新的朋友給她認識。

晚上，黃鵬飛躺在床上興奮的睡不著覺，他看著身邊牆壁上因為受潮，而起皮的塗料，那已經變成一個個的小硬片了，用手一碰就掉，然後裡面的水泥牆壁就露出來了。

其實這間屋子的受潮情況還是比較嚴重的，有些陰暗的角落，比如挨著床下的牆壁，會生長出霉斑來。

因為屋子有些小，冬天是沒辦法生爐子的，要知道冬天的時候窗戶上是要釘上塑料布用來保溫的，空氣不流通，生爐子容易導致煤煙子中毒。所以，冬天的時候一般會採取點電爐子的方法，不過那東西也不會點太長時間，一是費電，二是會引起火災。

黃鵬飛的腦海里胡思亂想著，透過窗帘，黃鵬飛看到窗外一道白光閃過，接著轟隆隆的雷聲響起，接著雨點噼里啪啦的打在了窗戶上。

黃鵬飛翻了個身，面沖牆壁，閉上了眼睛。

很快，他就進入了夢鄉……

清早，黃鵬飛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在媽媽的幫助下，黃鵬飛穿好了衣服。此刻黃嵐已經在吃飯了，今天是周一，等下她就上學去了。

果然，黃鵬飛剛洗完臉，馮月就來了。馮月長得並不漂亮，但是她性格很好，總是笑呵呵的，一笑起來臉上會出現兩個酒窩。黃媽媽要給馮月盛飯，馮月搖搖頭說吃過了；她倒不是客氣，她經常在黃鵬飛家吃飯，甚至過生日也在黃鵬飛家過，因為她喜歡吃黃媽媽做的菜。

……

在很多年後的一天，黃鵬飛突然有點明白馮月為什麼總喜歡往他家跑了，一方面是和黃嵐的友情，另一方面可能是馮月的父母早年離婚的原因讓她缺少母愛，而黃媽媽又對她很好的關係吧。

當然，這一切都是黃鵬飛的個人想法，因為無論是他，還是黃嵐，現在都已經失去了和馮月的的聯繫，甚至他們父母也都失去了和馮興的聯繫。在那個沒有qq和微信，甚至連bb機還是主要通訊手段的年代里，這是一件避免不了的、令人傷心的事。

……

黃嵐很快吃完了飯，背上書包和馮月出門了。黃鵬飛像個小大人似的跟在後面，直到送到門口的大道上才停下，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之一。

等到黃嵐和馮月混入上學的學生人群后，黃鵬飛這才準備回屋子裡去。他剛剛轉身就看見鄰居那對開計程車的夫妻拿著水桶和抹布在擦他們那輛紅色的計程車。

黃鵬飛記得那個時候計程車行業在溪城正在興起，誰家要是買得起一輛計程車，那是有錢人的象徵。因為那個時候除了正常打車的外，許多人家結婚辦喜事也是要雇計程車去拉新娘的娘家人的，畢竟那個時候私家車太少了。

當然，計程車可不是白雇的，除了相應的報酬，免不了還要給一包糖果來沾沾喜氣的。因此那對夫妻經常送給黃家一袋糖果，以感謝黃爸爸晚上幫他們看車——因為沒有車庫，更沒有停車位，所以只能把車停在路邊。

雖然只是些很普通的水果硬糖和酥糖，但是對於愛吃甜食的黃鵬飛來說那可是美味啊！黃鵬飛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進屋內，黃爸爸和黃媽媽正在吃飯，黃鵬飛也不想著吃飯，開口就問：「爸，糖呢？」黃爸爸回身將放在高低柜上的一袋糖果拿下來遞給黃鵬飛說道：「少吃點，當心長蛀牙。」

黃鵬飛才不管呢，拿出一顆糖，撥開糖紙就放進口中，結果吃的太急，糖球卡進了嗓子眼裡，他的臉瞬間就憋紅了。還好黃媽媽及時拿了一杯水灌進了黃鵬飛的口中，那顆要命的糖球跟著水一塊兒進到了黃鵬飛的肚子里去了。

黃爸爸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住了罵黃鵬飛的衝動，黑著臉把裝糖果的袋子放倒了高低柜上，黃鵬飛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個子太小，根本夠不到，況且那糖果袋子是放在一個座鐘的玻璃罩上，黃鵬飛盯著那個三五牌座鐘看了一會兒，默默的去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