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圓明道母天尊

新曆101年，6月30日。

蓬玄據點西部生活區，503居民樓，404室。

「畢業去向選擇……」

「支付「自由罰金」……」

白祈看著擺在桌上的表格，不由失笑：

「自由罰金？還真是個貼切的名字。」

在蓬玄據點，凡是年滿18歲且沒有自由結合者，必須接受「資源調配委員會」安排的婚配，誕下後代。

凡是拒絕婚配者，從即刻起就會被徵收高額的「自由罰金」。

白祈身高有1米85，黑眸短髮，身上的肌肉線條明顯，氣質陽剛，即便是在大部分人都接受了基因優化的蓬玄據點的新生代中，都能稱得上一聲帥氣。

像他這種父母雙亡，顏值高分，學業優秀，前途光明新生代，在據點內的自由結合市場還是蠻吃香的。

如果他願意的話。

思索了一會兒，白祈提起筆在工作申請那欄寫下了自己的選擇。

「申請進入荒土拓展委員會下屬的「圖書館」。」

他的通識課程成績很好，再加上父母曾經工作的關係，荒拓委大概率不會拒絕他的申請。

至於下面那欄是否接受「強制婚配」，他直接就略過不填了。

女人……不對，準確說是婚戀只會影響我探索荒土，追尋舊時代毀滅真相的進度。

荒拓委的下屬的都是負責荒土相關事務的執行機構，相關工作風險極高。

因此在荒拓委下屬機構就職的據點居民可以免於參與「強制婚配」。

不過在出任務之前，還是需要上交相應的生物素材。

新曆95年以後，據點內部的人口出生率開始逐年下滑，據說資調委已經在聯合科研部門推廣人造子宮育嬰和開設社會化撫養機構，並向主席團提交了關於人口繁育的一攬子計劃……

畢竟對於據點來說，人口可是十分重要的「資源」。

填完這事關自己未來人生大事的表格之後，白祈長舒了一口氣，從桌子面前站了起來，準備洗漱休息。

也就在此時，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若有若無的人聲：

「思維與記憶棲息於汝之肩膀，

貪婪與暴食匍匐於汝之腳下……」

仔細分辨了一會，他發覺這聲音應該是來自樓上的某個房間。

每晚的10點到次日早晨6點屬於宵禁時間，樓上怎麼會這麼熱鬧？

是樓上的王叔和王嬸又吵架了？

還是張哥在觀摩什麼學習資料？

這麼大動靜，就不怕引來督導隊的傢伙檢查？

白祈心中升起了一絲好奇，凝神細聽了起來。

「……

你倒吊於樹，

祭祀自己，

失去光明，

得到了世界的真理。

偉大的……

你直視末日，

僅僅是為了，

那個終末的黃昏？」

白祈竟然從隱約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神聖威嚴的意味。

聽著這宛如詠嘆一般的誦念，他的瞳孔驟然緊縮：樓上有人在舉行神祭儀式！

旋即，白祈就感覺到胸口一陣滾燙。

伸手摸了摸系在脖子上的一顆紅色琉璃珠，他的面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連父母留下的遺物都開始示警了……

砰！

白祈毫不猶豫地砸響了一旁強上的應急警報按鈕。

祭祀神靈，這在蓬玄據點內部是等同於背叛人類文明的死罪！

自家的樓上怎麼會突然冒出了神靈信徒？

秩序督導部那群人是幹什麼吃的！

接著白祈轉身拉開房門，想要立刻逃離住所。

房門打開的一剎那，那神聖威嚴的詠嘆忽然消失，門外只餘下了一片空蕩蕩的黑暗。

「完了！」

白祈心道不妙，自己恐怕是被捲入了神祭儀式之中。

一個無信者被捲入神祭儀式之中，輕則會受到神力污染，被徹底扭曲神智，重則肉身和靈魂都成為取悅神靈的祭品。

他的意識迅速變得模糊，最終徹底歸於虛寂。

旋即，門外濃郁的黑暗便似有了生命一般湧入了屋中將他徹底吞沒。

……

隨著胸口的一陣灼痛，白祈緩緩睜開了雙眼。

濃郁的血腥味充斥了他的鼻腔，讓他瞬間清醒。

白祈努力轉動此刻唯一可以驅使的眼球，觀察起周圍的狀況。

此時此刻，他正板板正正地被綁在長桌之上，身處一方黑暗靜謐的屋內。

宛如待宰的羔羊。

在他身周，隱約有十幾道人影若隱若現。

只是一瞥，他就認出了大部分人的身份。

他們大多是503樓的住戶，平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自然分外熟稔。

「趙叔、王嬸、張大哥、小雨姐……」

看這情況，4、5層的住戶怕是都被波及了。

而這些人之所以圍攏在他身邊，其目的不問可知：

自己這個唯一的無信者，只怕是被當成取悅神靈的祭品了。

伴隨著「咚」的一聲悶響，白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他連人帶桌子就被「信徒」們倒立了起來。

他還來不及適應生理上的不適，就目瞪口呆地盯著出現在他眼前的事物。

一棵由人類身軀構成主幹，由各種肢體和器官構成的樹冠的「大樹」，靜靜地矗立在黑暗深處。

就連那「枝條」之上的樹葉，都是一顆顆人類的「眼珠」。

「難道他們屠殺了整棟樓的人？」

白祈心中升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不，不可能……秩序督導部再廢物，也不會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與此同時，隨著目光下移，白祈頓時就發現了一個漆黑色的人形存在倒吊在這血肉巨樹之上。

只是看了一眼，白祈的腦子就宛如被千斤巨錘重擊，然後眼前就生出了層層疊疊的幻象，耳邊響起了瘋狂而詭異的呢喃。

他記起了神秘學課上老師教導他們的第一句話：

不可直視神。

有些存在他們僅僅只是窺見，都會受到難以承受的污染。

「倒吊於樹……」

咕咚——

白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想起了之前聽到這群瘋神信徒的祈頌。

這就是他們信奉的那位神？

「不……應該只是化身……否則我剛才就該直接爆碎成一團血霧了。」

緊接著，黑暗之中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一個體魄雄壯的中年男子越過了白祈，朝著血肉巨樹走去。

借著血肉巨樹散發的緋紅光芒，白祈認出了這是自己老爸的同事，曾經的鄰居王叔。

就見這位發量稀疏，肌肉發達的王叔神情癲狂地走到了血肉巨樹的樹冠之下，然後撲通一聲朝著那倒吊的黑色人形跪了下去。

接著一陣似人似魔，宛如呢喃聲音從他口中傳出。

沙沙——

樹冠之中傳來了奇異的聲響，宛如有活物在其中涌動，無數懸挂在枝條上的眼睛瞬間開合不休。

一根泛著慘白光芒的大腿骨從樹冠之中掉落了下來，落在了王叔叔面前。

大腿骨的一頭似乎被某種生物啃食過一般，留下了鋒利的茬口，被王叔叔握在手裡，宛如一支骨匕。

王叔叔握著匕首，轉身直奔被綁在長案上的白祈。

看著這位自從父母失蹤於荒土之後，就對自己分外照顧，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長輩，白祈心中只有難以遏止的絕望升起。

這可是一位能夠參與荒土探索工作，覺醒了超凡之力的覺醒者！

自己那個不靠譜的老爸，曾不止一次在酒後拍著這位的肩膀誇到：「我王哥有大帝之姿」、「王哥出手，恐怖如斯」！

白祈不知道什麼是「大帝之姿」什麼樣的實力才能叫「恐怖如斯」，但是他知道自己那個老爹雖然身為一個普通人，但是從來都是眼高於頂，胸有傲氣萬千。

等閑的覺醒者，甚至是更強的那些人，他都不怎麼放在眼裡。

自己這位王叔，恐怕在掌握了超凡之力的覺醒者之中都是難得的強者。

即便不動用超凡之力，恐怕也絕非自己能夠抗衡。

「我該怎麼辦？」

此情此景，面對一位疑似覺醒者的神靈信徒，逃是肯定不用想了。

但自己陷入儀式之前，可是按下了應急按鈕的。

就算是警報系統被破壞，但連疑似神靈化身的存在都出現了，這麼「盛大」的儀式肯定也瞞不了太久。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拖延時間，苟全性命，等待秩序督導部的救援了。

「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瞞過秩序督導部，組織這麼大的神祭儀式的……」

白祈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了起來。

只是猝然面臨這等危機境況，他一個剛剛畢業的學生又能有什麼好的辦法？

忽然，白祈胸口的琉璃珠吊墜又傳來了一陣灼熱。

似是感應到白祈落入了生死危機關頭，這顆父母遺留的紅色琉璃珠再一次散發出了驚人的熱度。

以至於白祈感覺這熱度滲透入了皮膚、骨髓，然後直直竄進了他的大腦之中。

轟——

宛如在油鍋之中兜頭澆下了一盆熱水，白祈的腦子裡頓時就沸騰了起來。

他眼前的黑暗迅速消退，顯露出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雖然逼仄，但是溫馨的家。

那時候，父母尚在。

白祈的意識飄蕩在房門之外，透過窗戶，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

只不過是八歲時候的自己。

也就是在這一年，自己的母親和父親先後失落在荒土上的某處遺迹之中，從此杳無音信。

白祈微微一愣，沒料到竟然是這樣，旋即凝神往一旁看去。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半隱在夜色中的高大瘦削的人影。

那是他的父親，白岳成。

白祈張了張嘴，想要呼喚自己的父親，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只是一個旁觀者。

白岳成望著床上熟睡的白祈，面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猶豫、不舍、堅定、哀傷……

最終，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面上恢復了雲淡風輕的模樣，然後好像自言自語，又好似叮囑一般開口道：

「第一件事，不要探求舊時代毀滅的真相。」

「第二件事，不要追查我和媽媽的下落。」

「第三件事，如果有一天你被捲入了神靈有關的危險事件，面臨自己無法解決的生死危機……」

白岳成說道這裡，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些許糾結的神色：「那你可以嘗試呼喚「玄元無量圓明道母天尊」，嗯，默念即可。」

說完，他將一枚不知從哪取出來紅色琉璃珠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白祈的枕邊。

做完這一切，白岳成的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道：「對了，還有一件事。」

「如果你有機會前往大藏城繼承我的終端賬號，咳，記得幫我刪一下瀏覽記錄，還是要留清白在人間……」

然後他一拍腦門，繼續道：「還有一件事……」

白父看了看床上依舊熟睡的小白祈，又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空無一物的窗外，低聲道：

「好好活下去，活的開心一點。」

……

這是時光回溯？還是神祭儀式影響下顯現的幻象？

不對，這股神神叨叨的勁兒，絕對是他本人無疑！

白祈心中無比篤定。

你和一個睡著的小孩兒囑咐什麼？

老爸這是專門對我說的那段話？

還三件事，這不準那不要的！

從小鼓動我立志長大之後探索荒土，追尋「世界的真相」的不是你？

現在又讓我別找？

還告訴我爸媽丟了也別管？

白岳成你確定不是在和你兒子開玩笑？

我難道真的是從回收站里撿回來的？

白祈在心中瘋狂地吐槽。

還有這個什麼「玄元無量道母天尊」明顯是個神名吧？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白岳成，竟然私底下信奉了神靈！

要是讓據點委員會那群人知道感動蓬玄十大人物之一，荒土探索烈士勳章的獲得者，暗地裡竟然信奉了某個神靈……

白祈不敢想象那場面多麼美好。

伴隨著白父最後的叮囑結束，重現於他面前的景象也迅速消退。

一如幻夢。

等白祈回過神來，和藹可親的王叔叔已經站在他的面前，握著骨匕朝著他直直刺來。

千鈞一髮之際，白祈反而冷靜了下來。

感受著胸口琉璃珠的餘溫，他想起了剛才老爸說的話。

那所謂的「圓明道母天尊」恐怕也是一位神靈……如果能喚來祂的注意，說不定能引得祂與這黑色人形存在爭鬥起來。

自己則可以坐山觀虎鬥……至不濟，也可以拖延一下時間。

不過也有可能自己就此殞命在兩位強大存在的爭鬥之中。

在如此懸殊的實力差距面前，白祈並沒有兩全其美之法，但他也不願坐以待斃。

「老爸，你可別坑兒子啊！」

咬了咬牙，白祈就下定了決心，接著他努力翁動嘴巴，發出了近乎無聲誦念：

「玄元無量圓明道母天尊。」

如是三遍之後，虛空之中忽然有玄妙道音迴響。

喀嚓——

白祈的胸口傳來了琉璃碎裂的聲音。

接著，無窮金光自他胸前湧現，照破黑暗。

那蒼白的骨匕也停在了白祈眼珠上方，再也不能落下。

時間，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