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天

久天看著窗外的龐然大物喝了口茶。

已經是第八天了，但是人們的議論依舊紛擾不止。久天覺得很無聊，因為這件事讓他這幾天的工作都不順利。既然沒什麼影響，那就不要去管就行了，如果焦急無用，那麼焦急又有什麼意義呢？

久天搖了搖頭。

他並不是什麼特別或者是重要的人，在任何方面都是，在這顆星球的七十多億人里他只是最普通最弱小的人類。前不久剛剛過了二十四歲的生日，他也平淡地度過了二十四年，從最普通的學校畢業之後找到了家最普通的崗位做著最普通的事情。

所以當那個東西降臨之後久天也只是稍微驚訝了一下，但很快發現人類連稍微影響一下那個東西的意志都做不到，也就不再關注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如果有某件事情讓整個人類族群都毫無辦法，那對於他這個普通人來說這件事情就是毫無意義的。一個毫無意義的事情就不值得任何人投入關注，無論它有多麼引人注目，甚至是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滔天巨浪。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相比於久天的淡然，整顆星球掀起的狂熱比以往幾千年加起來都要更甚。因為那個東西的存在，哲學、數學、天文學、歷史學、生物學、物理學、神秘學……幾乎所有的學科都有部分理論和發現需要被重新解讀乃至於推翻。

無數的媒體和短視頻拍攝者自四面八方向著地球上12800處地方匯聚而去，面對著這種數量級的人潮，軍隊和警察等執法暴力機構第一次顯得有些無力。一些政府試圖通過立法來解決人們向著存在那東西的地區匯聚的人群，但結果是所有監獄和拘留所爆滿，而所在地區的暴力犯罪數量則呈指數級上升。

久天在的城市相對來說好很多，但街道上依舊塞滿了各類人群，本來從不使用防盜鎖功能的他，在看到小區里突然湧出的一大堆在草地上扎帳篷的陌生人後，現在每天出門都不得不把防盜鎖鎖上。

還有一個多小時就下班了，久天看著那懸浮在城市上空的龐然大物在夕陽下投射在城市裡的陰影，不知道今天回家路上還會不會順利。他也不是沒和其他人一樣想過這個東西可能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的改變，但是依舊覺得無力，甚至覺得那些前來圍觀的人有點可笑，如果這個東西真的是有害的，那最先遭殃的不是他們自己嗎？這種湊熱鬧的事情真的比命還重要？

由於沒什麼聯繫的人，久天也不太想看手機，除了一打開就是鋪天蓋地的各種有關於那個東西的推送消息，就是媽媽和幾個好朋友的關心。因為就在自己的城市裡，媽媽對久天擔心的不得了，不止一次讓久天請假回家。他自己倒是不以為意，理由是如果真的出事了就算回老家一樣沒轍，然後這番話讓久天挨了足足半小時的罵。

久天倒不是在說爛話，而是他真的有資格這麼說。

八天前的夜晚，那個宛如直立的「鰩魚」一般的龐然大物刺破了月光照耀下的雲層，像是自黑暗的深海里悄悄露頭的食人鯊，在無數人驚恐的目光中緩緩降臨在這座城市。

「鰩魚」巨大的頭部直徑覆蓋了近乎城市中的半個區，但自上而下收窄的「軀幹」到最後卻只有區區幾米。如此巨大落差的造型出現在任何一個物體身上都只會讓人覺得醜陋，但是在那個東西上卻是讓人窒息的和諧。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巧合，那距離地面只有數十公分的「尾部」，正好落在晚飯後散步的久天面前。那東西的表面是種宛如磨砂一般的材質，具體顏色說不上是黑還是灰，硬要說的話類似於晚上被月光照射的雲層的顏色。周圍所有人都嚇得落荒而逃，而久天心裡卻只有意外和不解，並向著那個「尾部」伸出了手，輕輕搭在了上面。

久天或許並不知道，他的這個觸摸是這個文明第一次直接接觸到其他文明產物的行為，而手掌上傳來的觸感可能是讓久天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感受。明明有著磨砂一般的外殼，但是接觸到手上卻宛如玉石一般光滑溫潤，同時手上又確確實實有著顆粒的感覺。而下一刻，他就被驚恐地人潮裹挾走了。

即便過了很久，那種讓人詭異又具有致命吸引力的觸感依舊縈繞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也就是在將手放在那個「尾部」的那刻，就算當時還不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麼，但久天心裡已經對它的存在感覺到了一股發自生命最深處的本能威脅。

那天在費了很大力氣回到家之後，久天只感覺自己已經累得筋疲力盡，甚至沒有洗漱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很久沒有做夢的他在那天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裡那龐然大物就這麼靜靜地注視著他，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和那不速之客「對視」。用「對視」這個詞語其實不太恰當，因為那東西其實沒有「眼睛」這類的東西。但久天總感覺自己是在被它「看著」，所以他自己也就這麼回看著它，一直到自己醒過來。那種感覺真實的讓人不可思議，乃至於第二天醒過來久天都有那麼一瞬間無法分清現實與夢境。並且這樣的夢境在接下來的幾天連綿不絕，甚至沒有要結束的趨勢。

七天前，那個東西的四周被封鎖的水泄不通，所有人的交通和日常生活都受到了不同的阻礙。而那個東西的存在，也藉由著互聯網傳播到了這顆星球上絕大部分地方。

六天前，在所有政府的溝通之下很快確認了這個東西存在的數量，為12800個，均勻地分散在所有人類的居住地，並且擁有同樣的外貌，同樣的比例，同樣的尺寸。與此同時，這顆星球十分之一的人口開始向著這12800個地區流動，像是有著什麼魔力在召喚著他們。

五天前，面對著越來越盛行的遊行和示威活動，某個正處於選舉時期的國家為了爭奪選票率先曝光除了對於降臨在這顆星球的神秘事物的先行研究，而結果是：「毫無收穫」。根據目前科技所能達到的最高精度的軍工級測量儀器，在能夠捕捉到1.5微米的誤差的程度下，人類依舊沒有發現這12800個龐然大物有任何差別，也就是說這12800個事物在外表上完全一樣。科學家推測，即便是人類的文明和科技再發展一千年也造不出這種程度的產物。同時，目前人類所擁有的一切探測儀器，包括雷達和聲吶和紅外都探測不到它們的存在，在所有探測儀器里這個東西就像空氣一樣，這也是為什麼它降臨的時候這顆星球的防備裝置完全沒有任何動靜的原因。唯一能夠觀測到它們的方法，只有肉眼，還有觸摸。

四天前，由於連續三天沒有發生任何惡性影響，有不明物體存在的城市有些開始逐漸解封，其中包括久天所在的城市。而一些極端組織和宗教開始有人鼓吹「神跡」和「神罰」

三天前，久天所在的城市開始出現物資緊張和搶購潮，所有食物的價格翻了三倍，飲用水翻了將近五倍。

兩天前，不明飛行物的話題討論潮持續上漲，一切輿論引導手段都近乎失控。

一天前，距離不明飛行物降臨地球已經有一周，美利堅因為隨意靠近而被擊斃的人數突破了1000，遊行示威愈演愈烈，南非和東南亞的小國分別有政權被顛覆。

再有幾個小時，就要到第九天了。久天看看了手錶，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街上依舊被圍的水泄不通，久天廢了很大力氣才穿越過了人潮，不知道超市裡還有什麼東西剩下的，慶幸的是久天在家都是自己做飯，因此習慣性地將食材塞滿冰箱，但最多也只能堅持一周了。

回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區充滿了不熟悉的人，確認了門鎖尚還完好，久天才打開門進去。

他的生活和大多數年輕人並不一樣，甚至算得上是「無趣」。可能是因為久天本身就沒什麼愛好，所以所謂的娛樂活動基本上和他絕緣，唯一算得上的「興趣」的只有看書。所以久天的家裡一直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上到名著下到一些沒人看的隨筆，「閱讀」就是久天生活里閑暇時光的唯二樂趣，另一個是「玩遊戲」。久天有些痴迷開放世界和經營類的遊戲，按照他的話來說，這些遊戲和書籍都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再造一個世界」。他會痴迷和驚嘆於那些製作人和作者奇偉瑰怪的想象力，不過也並不代表他對於現實世界有意見，只是在這個世界經歷了20年，有其他的新鮮感也是好的，並且他玩遊戲確實有些天賦。

久天翻著書，電腦上播放著現場直播，混亂而又熱鬧的場景讓人完全提不起興趣。忽然某個對話框里彈出了這樣一句話。

「那這個東西會不會是殖民的？我總感覺那幾個東西就是來採集星球數據的。」

「反駁。」久天想都沒想就開始在鍵盤上啪啪打字。「如果你正在開荒，忽然發現了某個有資源價值的島，但是島上還有一群猴子，你會怎麼做？」

「仁慈一點的話我會把猴子們趕走，或者抓到動物園，殘忍一點直接做掉。」

「不會先放幾個探測器過去探幾天？」

「……大概率不會，它們只是猴子，就算髮展到石器文明也對我沒威脅。」

「這就是了，對於那種程度的文明來說，我們就是猴子。」久天認真回復，「就像猴子理解不了人類那樣，我們試圖去理解比我們更高等文明的想法本身就很可笑。」

「真是可悲，人類一瞬間就成為猴子了。」

「很正常，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麼特殊的東西，是我們的傲慢阻礙了我們的認知。喬爾丹諾·布魯諾，采科·達斯科里，塞爾維特……那些打破人類以自我為中心的傲慢幻想的先驅最後下場是什麼呢？」

「被燒死了。」

「是啊，被燒死了。」

久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俗話說人以群分，對話框那頭的人也是久天難得的知己，從高中到現在的死黨，他也對天文地理十分感興趣。

簡單的交流結束之後，久天又打開了幾個小眾的論壇，原本死氣沉沉的天文版塊這幾天就像是雨後的春筍一樣瘋狂生長，剛剛發出來的討論帖不用多久回復量就到了99+。挑了幾個眼熟的id發的帖子點進去看，不外乎也是各種陰謀論。原住民們被各種湧進來的普通人和營銷號埋沒，真正的天文帖子也被各種討論帖刷了下去。這些論壇上有些人已經和久天混的很熟了，畢竟這是個小圈子，有些甚至發了私信抱怨以前人少的時候沒人看，現在人多了，發言的時候依舊輪不到他們這些書蟲，久天只好挨個安慰下去。

整個世界的在這裡幾天就像是沸騰的火鍋，這種各樣的食材在這顆星球上激動地翻滾著。往好的方面來說這顆星球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往壞的方面說這個世界的秩序正在逐漸崩壞。

揉了揉眉間，久天已經不打算再思考這些問題了，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他這樣的普通人人只是龐大文明裡的一顆螺絲釘，有他沒他這個世界照樣運轉，所以瞎操心也沒啥用。打開窗帘，久天往外看了看，依舊燈火通明。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買到菜呢？冰箱里的物資都快吃光了，這樣混亂的局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今天困的比往常都要早，久天打了個哈欠。已經來到第九天了，那些東西依舊沒有動靜，誰也不知道它會懸浮在那裡多久。它懸浮著總歸會消耗一些什麼的，有消耗那就總有枯竭的那天，就算那個東西的科技含量遠超人類現在的理解，也不太可能打破能量守恆的定律。這也代表著它終究會有點什麼動靜，在處於被動的時候，見招拆招才是最好的辦法。

腦子比平時更加昏沉，久天躺在床上覺得自己今天能很快睡著，但是他這幾天有些不願意睡覺，因為自從那個東西到來之後奇怪的夢境也一直揮之不去，到現在已經折磨他八天了。

這顆星球上12800座神秘的事物就這麼沉靜地懸浮在各地上空，就好像它千百年來一直俯瞰著這片大地一樣。如果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可能人類也會逐漸適應它的存在，就像以前無數次的那樣，甚至忘卻它的來歷，只當它是這個世界和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可能只掙扎了幾分鐘久天還是睡著了，畢竟不管是看書還是思考都是十分消耗精神的一件事。今天的夢境也來襲的很快，在夢裡，那個巨大的「鰩魚」依舊在沉默地注視著自己，而自己已經在夢裡觀察它個夜晚了，幾乎記住了它所有的細節。久天也將自己夢境中的這個東西和現實里的比對過，別無二致。雖然說人的潛意識可以記錄很多東西，但是久天真的很懷疑自己的潛意識是否可以如此事無巨細地記下這麼一個複雜東西，並能如此真實的反饋到夢境里。如果不能，那這一切無法解釋的東西可能都要歸咎於那個天外來客了。

又是熟悉的夢境，但是這一次的夢境讓久天有些不自在。是了，這一次夢裡的感覺比往常更加清晰宛如真實，原本不能活動只能觀察的他甚至動了動手指。

「受體x-26852號，已登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