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的生死旅途
海港碼頭防鏽漆的研究開始了。印明哲對段彩雲說:「這是你來河大參與的第一個科研項目,希望我們能旗開得勝。」
段彩雲問:「老師,您以前做過這方面的研究嗎?」
印明哲:「以前跟我導師參與過艦船漆的研究,不過那時候我只是個小跟班。」
段彩云:「難怪您敢接這個項目,原來早有儲備。」
印明哲:「不是接,是爭。是和許多高手一齊爭,就看咱們能不能拿出過硬的產品。」
段彩云:「老師,這次您可不是小跟班了,是主帥,有您挂帥我相信一定能拿下。」
師徒二人為了旗開得勝也為了100萬元的科研經費,真的拼上了。印明哲一邊查資料,一邊設計實驗方案,段彩雲一遍遍地把這些方案轉變為產品。實驗方案在一次次地改進,產品性能在一節節地提升。雖然產品的多個技術指標都達到或超過了標書的要求,但唯有抗老化性能這個關鍵指標離標書要求還差一截。印明哲決定提高漆料聚合溫度,改進漆料聚合方案。為了滿足聚合要求,印明哲專門復配了一種有機無機混合浴液,使用起來高溫不沸(300°c),無揮發,很理想,很好用,唯一的缺點有很大的毒性。為此,印明哲專門囑咐段彩雲,操作時一定要戴手套,萬一浴液弄到皮膚上,立即用食鹽水反覆沖洗,千萬不能讓它進入血液中!試劑架上特別準備了手套,食鹽水和乾淨的毛刷,以防萬一。
要想走在別人前面,只能比別人起的更早,睡得更晚,時間抓得更緊。一段時間印明哲和段彩雲從早上5點一直做到夜裡11點,反應器一刻不停,人一刻也不能離開,不但吃飯要倒班,連上廁所都要倒班。
中午段彩雲穿一件肥大的實驗服,像個老太婆一樣呼呼洒洒地走在去飯堂的路上,明麗的秋陽照在臉上她覺得晃眼,反應器還在她腦子裡不停地轉動。她低頭望著滿地的落葉苦苦思索著朝前走,和從食堂出來的賀立新差點闖了個滿懷。賀立新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對不起!」,而段彩雲卻莫名其妙地說:「是這樣!是這樣!」。賀立新對旁邊的同學說:「你們看,這丫頭鑽進去,出不來了。」
一天傍晚別的研究室的同學都去吃飯了,段彩雲還在盯著反應瓶進行漆料料聚合反應。
突然停電了,眼看著反應瓶里的漆料漸漸地停止了反應,漆料開始在四周凝固。段彩雲心急如焚,她趕緊找出供電備用設備,雞毛火促地接了七八分鐘才連接好。剛開始反應,實驗室里又來電了,她又接二連三地卸下這套設備改用交流電源。一陣忙亂弄得段彩雲滿頭是汗,反應又重新開始了。段彩雲稍微鬆了口氣,她開始收拾卸下來的供電備用設備。剛過了十幾分鐘再看反應瓶時,發現反應瓶內溫度狂升了50多度,她馬上加大了冷卻循環水,溫度還在上升,關掉電源,溫度繼續上升,一會瓶內溫度就躥到250多度。反應瓶內開始冒煙,雖然段彩雲以前沒遇到這種情況,但她估計一定是由於受熱不均反應瓶內發生了爆聚。她意識到情況很危險,慌亂中她想趕快拆下反應瓶扔到室外去,不小心又把旁邊的試劑瓶碰倒了,弄得實驗室里煙霧瀰漫,刺鼻的氣味嗆得人睜不開眼睛,情況十分危機!所幸印明哲趕到,他幾步躥到實驗台前,一把推開段彩云:「來不及了!」,伸手抓起兩件實驗服裹在反應瓶上,剛想把整套裝置抱起來扔出去,嘭的一聲,反應瓶爆炸了!那威力不賴起個小型炸彈,把實驗服炸得千瘡百孔。再看印老師的左手,血肉模糊,黑色粘稠的高溫浴液夾雜著玻璃碎片緊緊地粘在他的手上。段彩雲想出去打電話要救護車,印明哲用右手一把拉住她,痛苦但十分冷靜地說:「趕快用食鹽水清洗我的左手!否則,一旦這種浴液進了血液,不但左手必須截肢,恐怕連命也保不住!趕快!,立即!馬上!」
段彩雲雙手哆哆嗦嗦地倒了一盆食鹽水,印明哲拿起本實驗教材咬在嘴裡。段彩雲想用手給他清洗,印明哲吐出實驗教材厲聲警告她:「不行,戴上手套,用毛刷子!萬一你的手劃破了,和我一樣危險。」段彩雲托起印老師的左手,滴血的左手被高溫浴液燙得鼓起了一串串的腫泡,印老師的左手疼得直打哆嗦,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段彩雲手裡的刷子像篩糠一樣的抖動,怎麼也不忍心去刷那隻血肉模糊的手:「老師,這樣會把手刷爛的!」
印明哲像發布命令似的喊了一句:「還遲疑什麼,勇敢點,快刷,難道你想看著我死嗎!」
段彩雲全身一震,毫無表情地點頭:「嗯」了一聲。
印明哲又補充一句:「背過臉去,把我的左臂夾在你的腋下,不要看我的表情,你只管清洗!」
段彩雲毫不遲疑地夾起印老師的左臂,托起他的左手,用毛刷蘸著食鹽水一下一下快速地清洗著,浴液、血肉帶著碎玻璃片一點點地被清洗下來。她手裡的毛刷一遍遍,認真、仔細、毫不姑息地清洗著印老師的手掌和手背,就像清洗色譜板一樣,有污必清,毫不留情。
段彩雲每刷一次,印明哲感覺就像用硫酸掃著一樣疼痛,特別當刷子掃著燙傷的皮膚時更是鑽心一樣的難受。印明哲心裡不由自主想:「這孩子下手怎麼這麼重,全不管自己痛不欲生的感覺,恨不得想把她一腳踢開!」但是他緊緊地咬著那本厚厚的實驗教材,還是什麼也沒說,任憑劇烈的疼痛在心中泛濫!額頭上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滴在實驗台上,嘴角流著血。印明哲覺得自己兩眼發花,眼前一會是白雲,一會是烈火,一會看見像夜叉一樣的魔鬼用烙鐵烙自己的手背。他知道這些都是幻覺,是休克的前兆。他趕緊用右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人中,他想一旦休克就再也別想蘇醒過來,自己搭上性命不說,段彩雲也會背上死無對證的罪名。印明哲狠狠地咬著教材,拚命地掐著人中,他終於挺過來了!
段彩雲機械地放下毛刷子,用僵直的聲音說:「清—洗—完了,……」
停止了清洗,疼痛減輕了許多,印明哲的思維也清醒了,他像一條漏網之魚鬆一口氣說:「我們終於走完了這段生死旅途!」,其實從發生爆炸到段彩雲清洗完畢僅僅過了十分鐘。
這時許多吃完飯的同學都聞訊跑來了,一會叫來了救護車,同學們用擔架把印老師抬上救護車,段彩雲呆若木雞地緊跟在印老師身後。抬上救護車後印明哲對段彩雲說:「謝謝你,段彩雲同學,謝謝你為我保住了這隻手,保住了這條命。你放心吧,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段彩雲只是傻傻地點頭。他又抬起頭來對杜畫眉同學說:「請你回去后照顧一下段彩雲同學。」
救護車走了,杜畫眉陪著段彩雲回到實驗室。段彩雲開始機械地整理狼藉不堪的實驗台,當他拿起那把毛刷子時,看見上面沾滿了血跡,再看看那盆殷紅的食鹽水,可怕的情景又浮現在她眼前。如驚雷般的爆炸聲,那隻沾滿高溫浴液被燙起了一串串腫泡的手,印老師那痛不欲生的表情,……。她的心像灼燒著一樣難受,她再也忍不住了,用手捂著臉抽泣,淚水沿著下巴雨點般地滴落,她的更咽聲讓人心碎……。杜畫眉含著淚在一旁勸說:「彩雲,別哭了,印老師沒事的,……」,段彩雲似乎什麼也沒聽見,抽泣的越來越厲害,終於憋不住放聲痛哭。本來在一旁勸說的杜畫眉看見段彩雲傷心欲絕的樣子,忍不住自己也跟著哭了。
印老師在醫院裡住了一個多月,段彩雲不住地往醫院跑,一方面照顧印老師,一方面接受印老師指導,印老師出院的時候,整個研究基本結束了。印老師出院時戴了副白手套,從此再沒人見過他左手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