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伍大少殺雞儆猴

第五章 伍大少殺雞儆猴

伍菱上一秒佩服老道士的決絕,下一秒感覺自己是瞎了眼,他伸出兩指輕輕敲了敲手中的鐵木棒子,聲音清脆,拋光也很好,底端還雕刻了店鋪和工匠的名字,到底是相府,就是講究。

老道士聽著清脆的敲擊聲,老眼閉得更緊了,不會吧,不會吧,這書生公子不會真的敲斷他的老腿吧?

萬一敲不斷,那不得再挨幾下?

想想那手臂粗的鐵木棍敲在他的老骨頭上,老道士兩腿一緊,一股騷黃的暖流順著濕潤的褲襠滴到地面,那熟悉的騷臭味熏得伍菱胃裡翻滾,不自覺後退兩步,才好受一些。

老道士遲遲沒有感覺到腿上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老臉蒼白滿身大汗彷彿失去全身力氣癱軟在凳子上,緩緩睜開一隻眼,只見伍菱拿著棍子離得老遠,他鬆了口氣,他賭伍菱希望他會算錯,他賭對了,這位書生公子果然只是想他名聲掃地,不至於殘忍到打斷他的老腿。

可這完全是老道士的一廂情願罷了,他低估了一個無辜被摁著灌了半個月血尿的現代靈魂的怒火,伍菱只是厭惡那股已經讓他留下心理陰影的騷臭味,才本能的後退幾步。

在老道士貪得無厭認為伍菱人傻錢多好忽悠的時候,他的老腿和名聲就都保不住了,伍菱沒有打,只是怕髒了手。

他放下手中的木棍,臉上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微笑,笑嘻嘻道:「恭喜老天師,算錯了……」

老道士長舒一口氣,這書生公子還……真是嚇人啊。

沒等老道士輕鬆三秒,伍菱話鋒突然凌厲笑道:「本少爺仁慈懶得打,你,幫我打,狠狠地打,少爺我聽舒服了,重重有賞。」

他指著身邊的一個家丁,將手裡的木棍丟給他,吩咐道:「打完了,丟進糞坑。」

一聽有賞錢,伍修圈養的惡奴沒有一絲拖泥帶水,舉起手中的木棍狠狠落在老道士小腿骨上,伴隨一聲清脆的骨裂聲,沒有想象中凄慘如豬叫的哀嚎聲,相爺手下的惡奴素質很高,在木棍落下的剎那,老道士身後的一名家奴緊緊將他的嘴巴捂住,任憑他怎麼掙扎也叫不出聲,就被四人架了出去,剩下的拿來擦布木盆清洗好老道士流出的污穢之物恭敬退下了。

伍菱轉過身將嚇得花容失色的秀兒在懷裡,生怕給少女嚇出心理陰影,他想跟秀兒吐槽一番糟老頭子壞得很,看她楚楚可憐,只好輕輕撫著小腦瓜子安撫道:「秀兒莫慌,那糟老頭子就是一個大騙子,本少爺打斷他一條腿,那是他罪有應得。」

跪在地上的伍大管家也抬起頭附和道:「對對對,少爺說得對,罪有應得,活該!」

安慰好秀兒的伍大少爺和善的目光從秀兒身上離開,落到跪在地上腿早就發麻的光頭大管家身上的時候卻是一番冰冷。

這個看著老實巴交四肢發達的大光頭一肚子壞水,是便宜老爹最得力斂財高手,掌管著相府所有進進出出的賬目,即便是從小得到相國大人獨寵的伍大公子想要動用自家的大筆銀子,也必須是經由他的手才能拿到。

由於伍大公子早年有「拿自家銀子不算偷」悶聲一口氣拿走五十萬兩銀票的案底,賬房外頭至今仍高掛著「少爺與毛賊不得入內」的木牌,他除非腦子秀逗了,不然不可能輕易去得罪這位光頭財神的。

上一世幹了大半輩子商人的伍大少爺心裡很清楚,馭人之道在於恩威並施,打一巴掌給兩個棗兒,他不打算找大管家的麻煩,卻也不代表就會這麼輕易放過這個「幫凶」。

「狗四兒,你這認錯速度倒是不賴啊,少爺我還沒收拾那牛鼻子老道,你就跪下了,你這大管家乾的不錯,少爺我很喜歡。」伍菱冷笑道,走到大管家面前,摸著他那明亮的大光頭。

被像擼貓一樣摸著腦袋的大管家漲紅了臉,抬起頭諂媚笑道:「只要少爺喜歡,小的做牛做馬都行。」

伍菱蹲下身子,拍了拍大管家一臉橫肉的臉頰,笑道:「少爺我不喜歡牛馬,還是喜歡你和伍修那老東西喝酒時那種桀驁不馴的樣子,你恢復一下。」

如今穩坐相府大管家的伍四兒被人肆意拍打臉,相府的門面,哪怕沒有一官半職,放在任何州郡,哪怕是一網下去撈起一片大官的燕京城,那都是文武百官不願得罪的存在,可這大光頭不但不覺得恥辱,反倒是榮幸至極的表情。

碩大的光頭點頭如搗蒜,嘿嘿笑道:「小的聽少爺的。」

「不聽伍修那老東西的?」

「都聽,都聽!」

「哈哈哈,不愧是你,忠心耿耿,起來吧。」

兩人相視一笑,簡直是奸詐他媽給奸詐開門,奸詐到家了,古語有言狼狽為奸,說的應該就是這對主僕。

伍四兒起身,伍菱隨即也收回了那副嬉笑賤兮兮的表情,一本正經道:「狗四兒,少爺我修書一封,你差人給我送到嶗山道宗去,畢竟那牛鼻子老道是那群牛鼻子小道的師爺輩,今天打了老的不說清楚,來日小的找上門算賬徒增煩惱。」

「小的明白,這事一定辦妥當。」伍四兒恭敬說道。

「嗯。」

伍菱對這位能時刻清楚吃誰家飯的大管家很滿意,轉身對身邊臉色稍有些回緩的阿秀說道:「秀兒,研墨。」

阿秀對這個雅稱並不抗拒,比起那些同樣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卻被指名道姓的丫鬟們,她甚至覺得有一些竊喜能遇上一個溫文爾雅的少爺,即便這個少爺剛才還凶神惡煞的甚是嚇人,但至少對她是很好的,作為身世卑賤的丫鬟能遇上這樣一位主子,秀兒覺得心滿意足了。

她應了聲走向案牘,昨夜皓月之下伍菱臨摹大詩人王維的那首《今夜月圓醉相思》赫然留在案牘之上,她視線落在紙上,尋思著少爺何時又又……又出佳作了。

獨在異鄉為異客,月圓之夜倍思親。

遙知妻女淚相思,三碗之桌少一人。

字,是少爺的字,只是這詩……秀兒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意境怎會如此悲涼?

她常年跟在伍菱左右,詩詞歌賦耳濡目染下也有些許文氣,不說才華橫溢,若非身份卑微,考個女秀才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巨龍皇朝歷經三代明君勵精圖治,武有良將鎮邊關,文多才子驚世人,江山社稷安穩,文風鼎盛可見一斑,對於秀兒這般沾染文氣芳齡及笄的少女而言,江南水鄉泛舟上,才子佳人多惆悵的故事自然有著獨特的魅力。

常聽少爺和才子們煮茶論詩詞多是對那江南水鄉才子多佳作,信手拈來自成詩的美言,拜讀少爺的詩詞,秀兒自然想到昨夜那一輪皓月當空,想必是少爺觸景生情妙手偶得之作,只是詩中異鄉人是誰?

畫中人又是誰?

常年與詩書為伴,青燈相隨的少爺昨夜又怎會如此傷感?

秀兒不解,研墨的手自然也慢了些,這自然看在伍菱的眼中,不由問了一句:「秀兒還在為剛才的事心不在焉?」

「不是。」

秀兒搖搖頭,揭起那一張畫有伍菱前世糟糠之妻和掌上明珠的題詩之作,眨巴眨巴大眼睛,問道:「阿秀只是不解,少爺這首《今夜月圓醉相思》為何如此傷感?詩中的異鄉人是誰?這畫中女子又是哪位?」

這丫頭片子!

伍菱捂住額頭很是頭大,有些懊惱沒有把昨夜的落淚相思之作收好,如今平添麻煩,卻不知如何回答這心思敏捷的丫頭。

伍菱犯難之時,身旁還在搓揉膝蓋的大管家的目光被秀兒手中的那篇《今夜月圓醉相思》所吸引,三大無粗的他不自覺低聲吟誦起來,竟有些動容,兩道劍眉愈發凝重。

「好一句遙知妻女淚相思,三碗之桌少一人,少爺此詩莫不是為在下而寫?」

伍菱腦中靈光一現,忽然想起這位大管家十多年前喜得千金一位,當初相府上上下下都吃到了他的喜糖,唯獨書獃子伍菱怕吃人嘴軟,全給了剛進府里還畏生人的跟屁蟲丫鬟秀兒,如今想來那大胖丫頭比秀兒差不了幾歲,正好對上詩里的三口之家。

這也行!

伍菱心裡直呼運氣,指著秀兒手中的畫作問道:「畫中之人可像夫人與千金?」

「不像。」伍四兒猛搖頭。

他那妻子高大威猛,女兒也是巾幗不讓鬚眉,一把斬馬刀使得行雲流水,怎會像這畫中人這般柔柔弱弱。

「多年不見,模糊了,憑感覺畫的。」伍菱胡扯道。

他唯一一次見到伍四兒一家三口的時候還是在十幾年前小丫頭剛滿月被父母抱來面見便宜老爹的時候,那會兒的伍菱也不過七八歲,十幾年過去,又怎會記得清楚!

「憑感覺也不像!」伍四兒摸著大光頭憨憨說道。

伍菱白了大光頭一眼,本少爺知道不像,畫的是我的老婆和女兒,跟你有毛關係啊,再說你頭上有毛嗎?一根都沒有!

你這大塊頭如此精通人情世故就不能適當吹捧一下自家少爺?搞得我很感尷尬啊!

伍菱被他氣得不行,拿過秀兒手中題詩畫作沿著文字和畫像的邊緣折出一條直線,再輕輕一撕,畫像與詩就完美分離了,他拿起案牘上一張白凈的高麗紙,連同那首詩一起遞給伍四兒,憤憤說道:「你這狗四兒嫌棄本少爺畫得不像,你就自己畫,畫不好今天不許吃飯。」

說罷,伍菱將畫像收好,提筆沾墨在紙上寫下老道士在相府犯下的「累累罪行」,絲毫不怕丟了顏面,洋洋洒洒寫了幾百字,留下四肢發達的大管家看著白紙咬著毛筆摸著大光頭,可憐兮兮看著伍菱奮筆疾書,自己卻連老婆女兒的輪廓都畫不出,把一旁「茅塞頓開」的秀兒都給逗樂了。

伍菱寫好書信,晾乾筆墨,將信紙折好遞給秀兒封裝,回首一看大光頭伍四兒口中的筆杆子都快咬斷了還沒有下筆,便又將目光望向秀兒稚嫩的小臉,問道:「你說那滿嘴跑火車的糟老頭子不會游泳怎麼辦?一身屎尿,出了糞坑豈不是人人避之不及?」

秀兒畢竟才十五歲天真的年紀,不由得皺起眉頭竟為糟老頭子求情:「秀兒覺得還是讓他從哪來回哪去的好,鬧出人命對少爺的聲譽不好。」

「秀兒說的在理。」伍菱拿起那把價值五十萬兩白銀的寫有東坡詩詞的墨寶摺扇瀟洒甩開扇了扇,目光看向還在摸頭髮楞的伍大管家,他敲了敲金絲楠木案牘,說道:「誰請來的,誰給送回嶗山去,若是死在了燕京城就晦氣了,聽清楚了?」

伍四兒放開那隻被他啃得只剩下半邊筆杆子的狼嚎,嘿嘿笑道:「小的明白,少爺,那這畫……?」

伍菱笑著搖搖頭:「就你這三大五粗的,估計讓你畫上一年也畫不出自己婆娘的樣子,免了吧。」

「多謝少爺。」伍四兒長舒一口氣,緊蹙的劍眉鬆緩下來,如釋重負。

「哦,對了,把那四個穿青衣道袍的家丁也給我攆走,少爺我看著……想吐!」

「小的這就去辦。」

伍四兒答應得比任何時候都積極,拿過秀兒用蠟封好的書信灰溜溜離開書房。

只能說是伍菱想多了。

牛鼻子老道會不會游泳其實都不重要了,六月的燕京艷陽高照,乾巴巴的旱廁也只能陷住牛鼻子老道半截身子,腿被打折的他早就昏厥在糞坑裡,露出一個腦袋兩隻手臂在上邊喘氣,撿回半條命。

伍四兒收禮斂財有一套,省錢整人的本事也不賴,出了小院,就把伍菱吩咐要趕走的四個家丁聚到一起,吩咐道:「你去賬房領些去嶗山的盤纏,剩下三個去糞坑那跛腳老騙子撈出來,趁太陽沒下山,帶著這封書信和人連夜送回嶗山去。」

四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清楚早上還被尊為老天師的老道士為何突然間成了騙子還被人丟盡糞坑,但這位凶神惡煞的光頭管家吩咐的事情他們只能照辦,也不敢多問一句。

四人租來一輛鋪滿乾草的馬車,趁著夕陽的餘暉拉著那洗了八遍還帶著糞味的老道士出了燕京城,借著月色趕往千里之外的嶗山道宗。

三日後,當家丁將伍菱的書信遞交山門,可想而知,嶗山上自詡名門正派一身正氣凜然的道士們自然也是容不得這樣一位罪行累累一身臭氣的敗類回到山門,只收了伍菱的書信就關閉山門,讓四個家丁帶著人在山下等著。

嶗山上,閉關苦修的嶗山教宗王重樓聽到師叔被相府惡奴打斷腿拉回山門,怒髮衝冠結束修鍊出關誓要到燕京伍家討個說法。

滿腔怒火的王教宗看到伍大公子的洋洋洒洒細數自家師叔累累罪行的書信后,癱軟在大位之上,哀嚎道:「這老東西真是丟盡了道宗的臉面,立即抹去師……那老東西的天師之位,逐出山門,任何有關這敗類的記載,統統抹去。」

交代完,這位大義滅親的教宗大人沐浴更衣到歷代祖師爺靈位前跪著懺悔了一天一夜。

四個家丁在山下客棧呆了幾天,也敲了幾天山門,看門的道士這才慢悠悠拿出記載了嶗山歷代天師的《天師簿》,在近百年的天師名錄上,除了一處自稱是撰寫天師簿的長輩不小心滴落的墨水之外,竟是查無此人,看門的道士最後還不忘交代一句:「嶗山是道宗正統,不會藏污納垢。」

四人花光了盤纏也沒把老道士送上山,最後只能把人丟在山下自生自滅,灰溜溜走路回相府找伍四兒復命,結果這位光頭大管家憤怒地丟下一句,「不把人送上山,你們就別回來了」,憤憤拂袖而去,獨留四人在相府門外吹著西風凌亂一晚上才識趣離開。

此後,嶗山下多了一位半跛半瘸穿著一身破道袍自詡嶗山天師的滿嘴油腔滑調的老乞丐在大街上乞討,伍府少了四張讓伍大公子看著倒胃口的嘴臉,這讓伍大公子這幾日神色又好了許多,也把這被外人稱為「燕京小江南」的相府溜達了一遍。

幾日時間,伍菱改自大詩人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的那首《今夜月圓醉相思》被光頭大管家令人抄寫裝裱好親自送往國子監品鑒。

相較於皇朝初立才子云集的盛況,現在的國子監雖頂著皇朝第一學府的名號,早就名不副實,成為官二代、官三代們的鍍金之地,出身寒門農工的士子多以為世家公子代作詩詞文章賺得盆滿缽滿為豪。

相較於貴族子弟重金買來的凌雲浮誇之作,一首《今夜月圓醉相思》標新立異的相思別離更能為北漂的南方官員和士子所共鳴推崇,作為伍菱恩師同時身為南方遊子的張博文大儒拍板叫絕後,更是親自將詩文上呈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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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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