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月夜偷窺
安養院西邊半里處,有一座小沙丘,附近種了十餘棵柳樹。每到黃昏時分,總有許多孩童在那裡玩耍。
宋朝時的玩具不多。眾孩童聚在一起,最大的樂趣便是爬樹;爬到樹上之後,再跳入沙堆里。郭三觀察了一下,發現爬樹最快的是范去胡,而且他能爬到樹梢去。有時郭三在想,或許范去胡以前是一隻猴子,卻和她一樣寄藏在另一人的身體里?
王淡也會爬樹,但他只爬到一半,便不敢繼續爬了。在郭三看來,王淡並非膽小,而是謹慎。
陸單也爬樹,不過她的技術不佳,經常會掛破衣服,也經常挨王大娘的訓斥。然而陸單仍然堅持爬樹,因為她覺得女孩子只要會爬樹,就沒人敢欺侮。
郭三受了影響,也跟著練習爬樹,卻並非害怕被人欺侮,只是為了與陸單一起玩。
花九九膽子最小,非但不敢爬樹,還總喜歡在樹下叫嚷,又說:「郭三,你別和陸單學,她爬樹可厲害呢。」每當此時,郭三總覺得花九九可愛之極。
這一日正值四月初五。下午時分,郭三獨自待在學堂內,默寫了一會兒初中數學,突然覺得一陣心煩,尋思:「其它孩子都出去玩耍,只有我在這裡瞎忙活,絲毫不像..」發一陣呆,終究還是繼續坐在桌前,又想:「寫數學煩悶時,我可以改寫物理或化學。」想到此處,終於多了些信心,提筆蘸飽了墨,正欲繼續寫下去,忽聽有人叫道:「郭三,去玩吧!」抬眼一望,只見陸單與花九九站在門口,正在那裡招手呢。
郭三既累且煩,早就猶豫著是否出去散心,此時聽得陸單召喚,忙道:」好,一起去玩!」匆匆收拾了筆墨,又將寫好的兩頁紙妥為收藏,跟著兩位女孩出了屋門。
此時王大娘正在院內晾衣服,看到三位孩子外出,千叮萬囑道:「別再爬樹了。衣服掛破事小,摔下來可了不得!」陸單頭也不回地應道:「您放心,我不會摔下來的。」郭三見此情景,只覺得這二人的對話熟悉之極,不由得呆了一呆;她小的時候每次外出,媽媽總會這樣吩咐,她也總會漫不經心地回答「您放心」。
三人一路小路,直奔那片小沙丘。
和以往一樣,敢於爬樹的依然是范去胡與陸單。那些有父有母的孩子們,要麼不敢爬樹,要麼害怕掛破衣服,要麼擔心受到父母責罵,只好站在低矮的樹叉上,雙腳輕輕一蹦,跳入樹下的沙堆里。每當這時,總有年輕的母親在旁邊大喊道:「別再爬樹了!去玩泥吧!」
玩泥,也是一大樂趣。其實郭三更喜歡玩泥。然而陸單喜歡爬樹,花九九又總陪著陸單,郭三不願獨自玩耍,因此也努力試著讓自己喜歡爬樹。
這一次,陸單又爬到了樹桿上,向北邊張望了一會兒,突然招手道:「郭三,快上來!我看到夏姐姐的家了!」
夏姐姐,自然就是夏聆琴了。郭三抬頭看著陸單,說道:「這有甚麼稀罕的?爬在樹梢上,還可以看到安養院呢。」陸單搖頭道:「這次不一樣。夏姐姐換了一件衣服!綠竹姐也換衣服了!」
聽到新衣服,郭三忍不住好奇,也跟著爬上樹桿,果然看到里許之外有一座小院落,院門口站著兩位少女,均穿著紅色長衫;其中一人戴著斗笠,遮了一塊紫色的面紗,正是夏聆琴。
時值黃昏。郭三緊抓著樹枝,眺望西北天際,但見殘陽如血,晚霞似火,幾縷陽光透過雲隙,照向遠處那座小院,將屋頂、院牆,映出一片金黃色。兩位少女站在院門口,紅色衣裙在夕陽的照耀下,更顯艷麗奪目。郭三怔怔地瞧著那如畫的景緻,尋思:「人常說『美若天仙』,我此時看不到她們的容貌,為何仍覺得她們像兩位仙女呢?」
范去胡從樹桿上溜下,笑道:「看人家做甚?有本事自己趕快長大。」陸單白了他一眼,斥道:「去胡,你就是長大了,也無法穿到漂亮的衣服!」郭三笑道:「他當然可以穿得漂亮些,不過如此一來..」話及此處,忽又覺得不該對小孩子開這種玩笑,忙閉口不言,心想:「我也是個小孩子,可不能再胡說八道!」
那兩位少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進入院內。
眼看天色已晚,眾孩童陸續離開。郭三望著西邊天空,目送太陽緩緩落下,忽然想起了一句詩「久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常言道「觸景生情」,其實應當是「景因情生」。人的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色也各異。這幾日間,郭三過得極為充實,即使看到夕陽,也絲毫未有「只是近黃昏」之感,反而覺得再過幾小時后,又可以見到全新的太陽了。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王淡在樹下說道:「時候不早,大家該回去了。」
陸單飛快地溜下了樹。郭三剛準備下樹,忽然覺得腳下一緊,低頭一瞧,腳丫竟然被卡在樹叉中。她起初並未當回事,誰知越是掙扎,卡得越緊。范去胡與王淡上來幫忙,兩人分別拉著兩條樹枝。王淡伸出右手,握住郭三的小腳丫,使勁往處一推,誰知用力過大,郭三竟然向後倒去。范去胡忙探出左手,將她攔腰抱住。
郭三胸中砰砰亂跳,她被這兩個小男孩又是摸腳,又是抱腰,竟然生出一種異樣之感,這在以往從未有過。在她七、八歲時,偶爾也會與男孩子勾肩搭背,卻絲毫不會臉紅心跳;十八歲之後,他抱起八、九歲的男孩,更是將其當作弟弟一般看待,萬不會生出其它想法;縱是吳學究那等英俊男子,握著她的小手教寫毛筆字,也不讓她有任何特別的念頭。
此時郭三竟然有些害羞,只是在想:「奇怪,這算是『青梅竹馬』么?」
陸單手指北方,說道:「咱們去找夏姐姐吧。」她方才看到夏聆琴換了漂亮衣服,心中羨慕之極,只想去瞧個清楚。
郭三也有此意,點頭道:「去看看也好,或許還可以練一會兒琴。」王淡搖頭道:「今天不行,太晚了。」花九九接道:「是啊,回去太晚的話,會被王大娘責罰的。」
范去胡遠遠在走在最前面,招手道:「快走,天就要黑了!」
幾人回到安養院。到了夜晚時分,花九九已經熟睡。陸單偷偷跑到郭三的床邊,悄聲道:「郭三,咱倆去瞧瞧夏姐姐。」此時郭三仍未睡著,聽得此話,忙問:「不會太晚么?」話雖如此,心裡卻忐忑不安,惟恐陸單心生退意,錯失了偷偷溜出去的大好時機。
陸單手指窗外,說道:「今晚有月亮呢。」郭三順著她的手勢瞧去,果然看到窗格上影影綽綽,依稀就是門口那棵大樹的影子。
在宋朝時,宵禁已被完全解除,宋人的夜生活異常豐富。每到晚上,大城市內燈火通明,人潮洶湧,酒樓、茶館中,不時傳來藝人、市民們的歡呼聲。如果將開封比作後世的上海,那麼宋朝之外任何一個國家的最大城市,只能算是一個普通小鎮。當年的宋人,在世界各地極受歡迎,有史書稱「是宜高麗人迎紹之日,傾國聳觀而歡呼嘉嘆也!」說的就是此事。
然而在南河小鎮,居民多為農戶,起居仍按著正常的時間,日出而起,日落而眠。此時雖然天色已黑,卻只是八、九點鐘的樣子,許多成年人依然未睡。
郭三與陸單穿了衣服,偷偷溜出房門,只見廚房內閃出微弱亮光,王大娘的身影印在窗戶上,瞧那姿勢,像是在準備明日的早餐。再看正屋,卻是燭火通明,王六曲又在秉燭夜讀了。
當晚正是初五之夜,習習涼風吹來,讓人神為之清,氣為之爽,抬眼望去,但見彎月掛空,繁星點點,當真是清風殘春夜,皎月初夏時。
二人從大門縫溜了出去,只行得十餘步,便已踏上一條小路。沿著小路再往北走里許,就是夏聆琴的家了。
郭三突然有些害怕,悄聲問:「會不會有狼?」陸單笑道:「狼都躲在山裡呢。」郭三心想:「陸單又在不懂裝懂了。有一首歌叫做《北方的狼》,其中唱道『只為那美麗的草原』。狼應當在草原上才對啊。」
無論狼在何處,南河鎮確實沒有狼,因為鎮里有一獵戶,每天都會進山打獵;倘若南河鎮有狼,那他就不用進山,在鎮里便可以打獵了。
郭三問出「狼」之後,陸單也有些害怕,停住了腳步,猶豫道:「要不明天再去?」
此時二人已走了大半的路程,夏聆琴的院子就在前方不遠處。郭三也跟著停下,細想片刻,覺得事已至此,還不如去找夏聆琴,再由她將自己與陸單送回安養院,當下搖頭道:「還是算了,去找夏姐姐吧。」
兩人手拉著手,又行得百餘步,忽然同時停了下來。夏聆琴那院子的牆頭趴著一人,正在向院內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