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撲朔迷離
昨晚,潛伏在夏聆琴院外的共有三位蒙面客,其中一位正是唐仁。此時郭三聽他就在路邊,忍不住心中好奇,跟著陸單走到院內,透過柵欄望去,果然看到不遠處站了一人,推著小車,車上支著雨傘,正是唐仁。
這一日並未下雨,但唐仁依然撐起了雨傘,卻讓郭三想起了一個人:別里科夫。
陸單拉著郭三的手,走出院門,只行得數步便停了下來,猶豫道:「這位糖大叔是個壞人,還是別去了。」郭三悄聲道:「不用怕,他以為咱們不知道呢。」陸單想了想,覺得郭三說得有些道理,點頭道:「對啊,他以為咱們不知道他是壞人。」話雖如此,神情卻極不自然,望向唐仁的目光中,已存了幾份怯意。
郭三看陸單猶豫不決,生怕她慌亂之下講出實情,忙道:「還是我一個人過去吧。」陸單「嗯」了一聲,停住腳步。郭三長吸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臉蛋,擠出一絲笑容,雖然竭力裝出輕鬆的樣子,心裡卻有些發怵,似乎唐仁早已有所察覺。
其實郭三的擔心有些多餘。人都會偽裝,只不過偽裝的程度各異。對於小孩子來講,即使裝得再像,但那眼神、舉止、語氣,均會暴露出內心的慌亂。郭三向來誠實,從不會撒謊,更不擅偽裝,但她畢竟是十九歲的少女,此時又有八歲孩子的身份作為掩護,任由誰也無法察覺到她神情有異。
唐仁整日待在安養院外,早已知道郭三的名字,此時看她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當即笑道:「郭三,要不要糖人?」郭三道:「想要,但我沒有錢。」唐仁道:「卻也無妨,我出一道算術題,你若答對了,便有糖人相送。」郭三喜道:「好啊,我算術可厲害呢。」心想:「這位唐仁大叔雖然是個黑衣蒙面人,說起話來倒是和善。」
唐仁四下瞅了幾眼,心不在焉地問道:「一加一等於幾?」郭三心裡盤算著昨晚那三名蒙面人,順口答道:「三個。」唐仁「嗯」了一聲,隨手取了兩隻糖人,遞與郭三。他雖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郭三已然明白,他必定是在等著某人出現。
午飯過後,王大娘如往常一樣,帶著六位女孩子去了夏聆琴家中。陸單一心想著練琴,早已忘了昨晚之事,縱然看到唐仁就在不遠處,也絲毫未覺驚訝,只是說:「快看!咱們走到哪裡,糖大叔便會跟到哪裡。」
王大娘笑道:「賣糖的小販,自然要跟著孩子們走了。」花九九道:「王大娘,我們沒有錢,無法買糖的。」話音方落,便聽另一小女孩道:「我有十五個銅板!」說罷,跑到唐仁的車前買了六隻糖人,分發給眾孩童。這女孩正是向靈佳。
向靈佳的祖父向員外,素以做善事而聞名,對於安養院,他更是不吝相助,每隔幾日便會送去糧食、蔬菜等物。向靈佳雖然有些刁蠻無禮,但眾孩童對此毫不介意。
綠竹站在大門口,招手笑道:「大家快進來吧。」
眾孩童嘻笑著走入大門。郭三側轉過身,偷眼望去,只見唐仁站在十餘丈開外,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又從車上取了一把小椅坐在路邊,將斗笠遮在眼前,竟然開始打盹。郭三見此情形,忽然覺得唐人並不像一個壞人,難道是自己太多疑了?
這一日,夏聆琴不止教琴,還和著琴聲吟唱。
郭三坐在花九九身旁,睜大眼睛瞧去,只那見少女紫紗遮面,素手輕揚,叮叮咚咚的琴聲響起,一縷清音自她舌底吐出,只聽她低聲唱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卻是一首《邶風-靜女》,大概意思是說,一位恬靜的少女站立牆邊,正在等候心儀已久的男子,期待見面時的喜悅。郭三雖然無法看到夏聆琴的容貌,但聽她聲若流鶯,這首詩從她口中唱出,無比的動聽。後世那些歌手們與這女子相比,當真是流螢之與皓月,澗溪之與湖海。她心想:「我雖不知夏姐姐的真實身份,但她能唱出如此美妙的歌聲,就必定是個好人。那些監視她的蒙面客,自然就是壞人了。」
當日夜晚,郭三輾轉難眠,總覺得自己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又恰好能救人於危難之中。她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只想儘快睡去,誰知越是如此,越沒睡意;煩悶之餘,索性穿好了衣服,一個人坐在床前,聽著陸單與花九九的呼吸聲,心裡又想:「陸單昨晚還怕得要命,今晚竟如沒事一般。還是小孩子好,很快便會忘記不快之事。」
在屋內待了片刻,郭三再也忍不住,穿了鞋子之後,偷偷地溜出了房間。
王大娘的卧室內,燭光已熄。郭三從大門縫鑽出,沿路跑了片刻,忽又停下腳步,一陣從未有過的懼意襲上心頭:「我此去探望夏姐姐,若被那三名蒙面人看到,是否會因此丟了性命?」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下了決心,今晚一定要瞧個究竟。
其實郭三並非膽小,也非怕事,只因她太過謹慎,凡事都會三思而後行。此去夏聆琴家中,她固然害怕之極,但心底又隱隱覺得,倘若她在宋朝丟了性命,或許又碰巧可以回到後世呢?其實這想法由來已久,只是她從未想著去嘗試,甚至還會刻意迴避這個念頭。
此時既已出門,郭三索性豁了出去,只道自己是出於正義,卻不知讓她涉身犯險的原因,正是那強烈的好奇心。
夏聆琴的家就在前方。
按著郭三的計劃,原是準備偷偷地溜到近前觀察一下「敵情」,後轉念一想,倘若她真的這樣做了,又碰巧被蒙面人發現,定會被懷疑,反倒不妙;於是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小嘴微鼓,想要吹幾聲口哨,卻又失望地發現,「郭三」竟然不會吹口哨。然而如此一來,她的心情已略為放鬆,借著月光走到大門口,伸手輕輕一推,那門竟然被推開了。她驚訝之餘,忽又想:「莫非這門是故意開著的?」
屋內有燭火閃現。郭三躡步行至屋門口,正要伸手敲門,忽又看到旁邊的窗紙破了一個洞,洞口邊緣隱有水漬,像是有人在窗紙上蘸了水,故意弄破了一個小洞。
郭三悄悄湊向窗戶,只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啊」地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