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酒後做的事都是錯事
幾rì過後,一萬鎮藩軍在青雲山下紮營,劉熊錦不敢輕舉妄動,上山只有一條小路,一萬人排著條長蛇向上爬,前邊的到了山頂,最後頭的可能都還沒上山,山匪據報已有上千人,貿然進攻的話,一人滾塊大石下來,這一萬人可占不到半分便宜。
暫時無計,只得把下山的出路給封堵起來,如同百餘年前那一仗一般,圍個結實了,千餘人沒了飯吃,總熬不過要投降的。
也有人提議放火燒山,獻計的被劉熊錦罵了個狗血淋頭,要是那麼好燒,一百年前早就放火了,哪還輪得到現在,這片除了山地就是盆地,縣連著林林連著縣,一把火下去,千餘土匪是死了,可小半個冀州也沒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都不願去做,一把火下去損個八十萬都算輕的,這得蠢到什麼程度才想得出這樣的餿主意。
趙四遣了人下山查探,一探之後更是放下心來,每rì里只管令那幾個親信好生訓練新匪,餓著肚皮的人,最好訓,上一仗殺過人的那兩百人被打散了編進各個隊,明明都是災民出身,可現在每天都要上演老兵與新兵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只圍了十天不到,劉熊錦就摔壞了不下三十個茶杯,每天下山的探子帶回來的都不是好消息,山上的眾匪人人jīng神抖擻容光煥發,從山下的草亭可遙望至山腰,只見半山中的群匪各司其職,做飯的做飯,cāo練的cāo練,巡邏的巡邏,還有一些忙著伐木蓋屋,一派熱火朝天氣象。
臨澧知縣曹芷每天都要到大營來訴苦,本地災民安置都已是大問題,如果要負擔一萬軍隊給養,還是先發兵把城裡的男女老幼都先屠了罷,要是把為數不多的糧食送給鎮藩軍,幾萬災民遲早要變成土匪的預備兵。
劉熊錦登時悔了不該衝動,來之前巡撫馬群英就已經說明了厲害,非常時期不宜動兵,財政方面各地方都已捉襟見肘,再說,若論打仗,在指揮用兵方面,還是武將靠得住些,但兩年前那場撤藩平叛大戰中,各地有名氣的將領都死傷得差不多,如今去哪都無將可用,否則上次平武水民亂,也不至於要個巡撫親自出馬。
形式變得嚴峻起來,本以為圍個幾天那幫山匪就會餓得頭昏眼花躺在山中任人宰割,如今卻知道錯了,來之前想了當然,一萬jīng兵對幾百烏合之眾,每人扔塊石頭過去也贏定,到了青雲山,才知曉了什麼叫做易守難攻,現在進退兩難,呆著原地不動更難。
兩年前,就是由劉熊錦定下計來,主動撤藩,如此保住了劉家滿門的富貴,一家大小比以往更受重用,在劉家,即便是貴為門下侍中的劉雪群,如有大事,都要問決與她,時rì一久,倒變得目空一切剛愎自用起來,只是為兄弟出氣,只是一小股山匪,原以為借雷霆之勢輕鬆搞定,哪知道一來就吃個悶虧不說,現在還弄得個尾大不掉。
已是第十rì,下山的探子入帳見過監軍,把山上的情況訴說了一遍。
劉熊錦嘆氣,每天都說一樣的話,毫無新意,做個探子太容易。
親兵來報,臨澧知縣曹芷求見。
劉熊錦再嘆氣,這知縣也每天一見,每天說的話也一樣,毫無新意,做個知縣太容易。
「有請。」劉熊錦揮揮手,心裡卻沒來由的想起遠在千里的大姐,這曹知縣在很多方面與大姐倒很相像,大事上通透無礙,小事上小雞肚腸,前rì就在糧草上把數目具體到了兩,似是送的不是糧草而是金子,討價還價起來與大姐一般模樣,都是那麼不堪入目。
曹芷神清氣爽走進帳來,拱手施禮:「見過監軍大人。」
劉熊錦還禮,奇道:「曹大人,有喜事?」
曹芷眉目含笑,回到:「回大人,本縣如今已然無糧,下官這次來,只是想到監軍大人這兒蹭頓晚飯,還望大人莫吝嗇,看在同為朝廷命官的份上,施捨一頓。」
劉熊錦目瞪口呆,原以為只是來訴苦,現在倒好,大喇喇進來與虎謀皮。
「什麼意思?說仔細些。」
「回大人,就是話里那意思,你若不信,可派兵前往縣衙我住處與糧倉,要是找出一粒米來,下官願十倍處罰。」
劉熊錦啼笑皆非,與這曹大人也相處過些時rì,相互之間漸漸熟絡,說起話來也隨便起來,瞧著這七品官兒根本不像個兩榜同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倒更像個市井潑皮無賴,一提到銀子米糧,一臉尖酸刻薄。
「也就是說,我這一萬兵,明rì開始就要餓著了?」劉熊錦苦笑道:「你是連討價還價都不做了,直接來我這赤身露體不要臉面滿地打滾耍無賴來了?」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過得幾rì,我這臨澧知縣恐怕就要做到頭,大人你這一萬兵還是在這先餓上幾天,萬一城中民變,你也好率軍前去彈壓,來也來了,總要立上一功不是?劉大人你放心,你的兵可沒喝過稀飯,我那城裡的災民可是天天喝稀,稀得都能照出人影來,若比起餓來,無論如何都不是鎮藩軍的對手,我料定災民先忍不住作亂。」
劉熊錦瞧著她不似說笑,連忙站了起來,面上驚疑不定。
曹芷嘿嘿一笑,山上的情況她一清二楚,孫班頭買來的糧大多都運了上去,若要圍了持久戰,很顯然被包圍的活得更長,如今一顆心是完完全全放回肚皮,這一萬兵撤退爭遲早,沒多久便能與趙四團圓,到時再做計議。
帳中兩名女官相互瞪眼,過不多久,劉熊錦頹然坐下,大聲叫來親兵,吩咐安排酒菜。
酒菜上來,劉熊錦招呼曹芷入座,親自為她斟酒。
「大人好小氣,酒是黃酒,菜別提山珍海味,連雞鴨魚肉都不是,儘是些青菜蘿蔔,別藏著掖著了,我聽聞大人最好烤全羊,怎麼也不捨得上一頭?」
「哼,都沒飯吃了,還烤羊,」劉熊錦苦悶道:「這些rì子你送來的糧還不夠這些兵塞牙縫,不領兵,真不知家徒四壁山窮水盡為何物,你帳篷里看看,就這樣。」
一頂圓帳篷,一張木桌,兩把椅子,確實當得起家徒四壁這幾字。
劉熊錦又接道:「我以前聽聞,懷化大將軍裘任裘將軍,行軍在外,與士卒同食同住,真正是愛兵如子,她的兵被稱為裘家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自我領兵以來,便一直效仿,手下將士吃什麼,我便也吃什麼,倒不是矯情。」
愁上加愁,幾杯黃酒入肚,『本官』都懶得用了。
曹芷不接話,來之前其實已經用過飯,每地都有那麼多坐地起價發天災財的激ān商,只要銀子夠,吃些好的倒不算太難,趙四送銀子銀票下來時就帶過話,虧誰,都不能虧自個。
「對了,我打聽過,聽說那姓趙的匪首曾經被官府捉拿,你還曾提審過他,那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劉熊錦酒量淺,臉上已是緋紅,東西二玉的名號不虛,端著酒杯兒,憨態可掬,全然不似個殺人如麻的冷血魔頭。
說到趙四,曹芷心中一跳,有心敷衍了過去,想想后卻是不甘。
「那趙四是我見過最具女人氣概的男子,本只是個一無所長身無餘物之人,可不久之後就有數百人心甘情願為他賣命,」曹芷神情一肅,仰脖一飲而盡,接道:「誰說男人百無一用?男人之中也有英雄,他的手下儘是男人,大人你前些天也見過,無一草包,如今他手下已有千人,如這千人像以往見過的那幾百人一般,大人你又該如何?要是過了萬,嘿嘿!」
劉熊錦哈哈一笑,抓過酒壺,仰頭就喝,一壺酒很快就被她喝得滴酒不剩。
「那姓趙的匪首,我也見過,不過如此,」劉熊錦可記得清楚,那男人除了一臉血,就只剩嘴中的不乾不淨,看著曹芷,繼續笑道:「我看你卻是既有女人氣概,又有男人氣概,你要是男人就好,我便娶了你。」
曹芷吐血,心裡就想就趙四現在立刻下山,把這娘們往死里打。
「沒糧就沒糧了罷,已無退路,要是這般鎩羽而歸,我哪有臉去見巡撫大人,只盼著這姓趙的匪首不是你口中的那般英雄,」劉熊錦赫然站起,把酒壺地上一摔,大喝道:「來人!!」
親兵聽見,立即進帳跪下聽令。
「傳我令,不留餘糧,馬匹都殺了,讓將士飽餐一頓,天黑就殺上山去!!」
劉熊錦滿面通紅,殺氣騰騰,說完就撥出腰間長劍,抬起腿把桌子一腳踢翻。
「得令!」親兵站起,抱拳轉身出帳。
曹芷駭然,這娘們酒品怎麼如此不堪,說翻臉就翻臉,酒上頭就拿上萬人xìng命玩笑?
但看著那寒光四shè的寶劍,『大人三思』這四字就生生壓進肚皮,那麼好打,等到現在才打,說出去沒人信,這幾rì聽劉熊錦苦水倒過不少,一萬人衝上去打一千人,實是半分把握都無。
曹芷身板一挺,大聲道:「是,大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去取那趙四的人頭!」
劉熊錦哈哈大笑,快步出帳,渾然聽不出這話中威脅之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