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試探是件小事

比沉香先動起來的是盤坐在椅子上的楊戩。

斜靠在一旁的一副拐被他徑直踢了出去，刺客手中下劈的匕首刺中了把手的位置，又被這踢出去的力道帶歪了軌跡，斜著滑向一旁。

被匕首破空的聲音驚醒的沉香，朝著相反的方向竭盡全力一滾，從床鋪上跌落下來。

楊戩此刻已經將掛在牆上的一張弓摘下。

箭筒斜倚著另一側的牆根，以楊戩的身手也沒有信心能毫無顧忌地當著對方的面去將箭筒取回來，更何況這個倉庫臨時改出來的小屋內部十分逼仄，搭箭彎弓再去瞄準對手，反而會形成劣勢。

弓在近戰上的場合下，正確的使用方法是絞殺。

用弓弦絞縛對方的手腳，或者，再乾脆一點，用弓弦勒住脖子來迫使對面屈服。

即使不是特質的鐵胎弓，單是木質的反曲弓的弓身就有足夠的韌性，在面對匕首、峨眉刺等輕快靈巧見長的武器時足以能架住攻擊。但如果對上的是勢大力沉的朴刀棍棒等兵器，再結實的鐵胎弓也承受不住。

楊戩右手在前握住弓身，不斷翻轉手腕來擋住匕首的進攻；左手則微微拉開弓弦，找機會將弓弦套在對方的手腕上。只消套上之後用力扳動弓身旋轉一周，對方這隻手就算是廢掉了。

兩個人一直從屋內纏鬥到門外。彼此間此消彼長，難分伯仲。

沉香架起理他最近的一張拐，挪到門外。此時夜風吹散了蒙在月前的烏雲，但月光依舊照不清刺客的臉。

刺客穿著一身純黑的夜行衣靠，用方巾蒙面，單單隻露出來一雙眼睛，和一隻無比現眼的酒糟鼻。

原本行刺講究的就是無論成敗、一擊即離，但此刻這名黑衣刺客卻被楊戩纏住，二人難分高下，看樣子短時間內是無法脫身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上急於脫身，這名刺客揮舞匕首的招式逐漸失去了章法，看上去更富有攻擊性，但是相應地破綻也露出了更多。

楊戩找准機會，一翻手腕，將對方持有匕首的右手套進了弓弦內，弓弦朝後，貼著對方小臂，以這個接觸點為軸，右手來發力轉動弓身。

就在楊戩即將卸下對方這隻手的時候，變故途生。

只見刺客手腕一抖，匕首上端的刀鋒頓時縮回把手中，從匕首下端卻生出來二指長的刀鋒，抵在弓弦上用力一挑。

不好！楊戩心中暗驚，但是已經晚了。

匕首的另一端脆生生地割斷了弓弦，原本拉得半開的反曲弓因為斷了弦，狠狠地回彈了回去，因為角度原因正巧砸在刺客的後背上。藉助這這一推之力，跟楊戩之間拉開了五步遠的距離，得到這寶貴的安全距離，刺客一躬身，將身影藏在了籬笆后的矮樹叢中。

楊戩看著被割斷弦的反曲弓，表情平靜如常，心中卻微微有些不忍。

沉香走進前：「你追啊！為什麼不追？」

「沒必要。」

「合著他今晚跑來殺的不是你，所以你就認為沒必要追咯？」

楊戩否認道：「他並不是來殺你的。」

「刀子都架到我臉上了，你還說不是來殺我的，怎麼，難道還能是來給我刮臉的嗎？」

「但他確實不是來殺你的。他其實可以有一百種更高明的方法讓你乖乖就範，卻非要弄出點動靜。在我看來，他極有可能只是前來試探的。你在外面招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嗎？」楊戩不無擔心地說。

「招惹到也算不上，不過我倒是知道是誰派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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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夜行衣靠的刺客趁著夜色摸進了鹿脊村磨坊的後門。

「義父，您回來了，」嘉絲米娜迎了上來，看到對方衣服上的幾處划痕，目光轉為關切，「您受傷了？不要緊吧？」

「義父」摘下臉上的黑色方巾，巨大的酒糟鼻便掛在一張永遠睡不醒的臉上，正是史維那位看上去就嗜酒如命的車夫。

「只是衣服被劃破了而已。」車夫回答。

嘉絲米娜鬆了一口氣，接著又問：「結果如何？」

「那個小子稀鬆平常，倒是他身邊有一個十分了得的侍衛，果決狠辣，只不過臨敵經驗可能差一些，不像是經常經歷生死搏殺的亡命徒。但他是出手的方式既不像是騎士團路子，也不是雲國的招式，更不可能是閃族人。」

嘉絲米娜略一沉吟，說道：「我聽說那位獵人尤其擅長使弓，會不會是柔然背景？」

車夫搖了搖頭：「柔然八部中，羽部用弓為八部翹楚，一張鐵胎弓的近戰技巧大開大闔，製作箭矢的技法更是獨步天下；石黎二部以騎射出名稍遜一籌，其餘五部倒也平常。但是這個獵人用的是木質反曲弓，手感比羽部鐵胎弓要遜色許多；我特意查看過他的箭筒，尾部羽毛的修剪風格跟追求飛矢軌跡穩定的羽部也不同，他的箭矢更強調箭頭的殺傷力。綜上而論，他也不像是柔然來的。殿下，那二人究竟是何等出身？」

被稱為「殿下」的嘉絲米娜——或者說雲素馨——沉吟半晌，緩緩說道：「義父您一生遊歷萬方，見識廣博，應該對亞琛、閃族和柔然的神話傳說多有了解吧？」

「老臣哪敢在殿下面前自稱廣博。」車夫面露苦澀。眼前這位素馨殿下出生在閃族的王帳，父親是雲國安排在閃族的質子，序齒第七，本應是個親王，但是隻身孤懸海外沒有封疆，落了個「懸親王」的戲稱，跟那位「禿頭查理」反倒成了不曾謀面的難兄難弟。素馨殿下母親則出生自閃族的花拉子模家族，但其母親也就是雲素馨的外婆是亞琛的一個小貴族，所以雲素馨本人是有四分之一的亞琛血統的。

花拉子模家族乃是閃族自古流傳至今的三大先知家族之一，擁有七座王庭中首屈一指的龐大圖書館，搜羅了所有文明的成果結晶藏於其中，但是由於語言龐雜，當地人也多是閱讀閃族本族的書籍，關於亞琛和雲國的藏書往往被束之高閣。但是這對出身三語家庭的雲素馨根本不是問題，便利的語言條件和出身，讓她從小就泡在這座圖書館里，再加上她天資聰穎，幾乎是過目不忘，這才讓三種文明的典籍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被融會貫通。

「王帳」原本指閃族人祖先逐水草而居時首領居住的帳篷，但是閃族七位蘇丹的家族已經在城市定居了近千年，「王帳」現今已經演變成蘇丹居住宮廷的代稱，與之對應，「王庭」則用來指代宮殿所在的城市。

「義父過謙了。您應該聽說過，亞琛的《風海薩迦》，閃族的《蘇萊曼手札》，柔然的《大石王西征史詩》和雲國的《蒼訣子》吧？」

車夫點頭，但是心裡想的是我一個都沒聽說過。

一講到書籍，雲素馨的眼睛就開始熠熠生輝：「這四本年代、地域完全不相關的書籍都提到了一個詞，一個詞或許不準確，但是它們都記載了一個很特殊的群體。」

「一個群體？」

「《蒼訣子》云：是者天外來，開口即為吾文，傳下修行之法；《蘇萊曼手札》記載，降誕一天女，其人有神仙之偉力，一人即為蘇丹移山填海；《大石王》史詩說，天外之人嬉笑怒罵皆似我輩，手眼通天比肩神明。最後，《風海薩迦》記載，這些天外之人會朝覲傳說中的神祇。

「《蒼訣子》把這些人，稱為『天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