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蘭陵入陣
作為明遠大學「鳳凰于飛」年度文化藝術節中歷史最長的項目,舞蹈大賽的受關注度並不太高,主要是對於看不懂舞蹈的人而言,一連幾十個舞蹈節目體驗其實並不太好。而且外行人容易覺得舞蹈評委的打分令人迷惑,看起來沉悶的節目可能分數巨高,滿臉寫著「我很厲害」的那些,卻可能匹配出人意料的低分。
總之,在藝術學院劇場舉行的單人組初賽,觀眾席空著一半。但張遠卻好像擠不進去似的,在門口踟躕半晌,好幾次奮步走向入口,又被無形的力量推擠回來。和明芷的冷戰沒有結束,張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權利來看她比賽,會不會讓她不高興。發了簡訊問她,「我能去給你加油么」或者「我想去給你加油,可以么」,總之無論句式怎麼變,都沒有迴音。
比賽按時啟幕,劇場中開始有規律地響起掌聲,大約每隔三分鐘一次——這是初賽節目的規定時長。她是幾號選手呢?不會已經比完了吧!?要不執行方案二吧,戴上帽子悄悄坐到後排看?張遠有時候真的很討厭自己這不幹脆的性格,但遇上跟明芷有關的事,他也並不指望自己有多麼果敢。骨子裡他還是認為,對待她再小心也不為過。這次突如其來的冷戰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兩人愉快相處的日子一多就飄了,以至於犯下大錯。
手機震動,張遠心下嘲笑自己對赦令的幻想,卻沒想到真的有穿透迷霧的曙光。發信息的是青璇,最近與明芷形影不離的小師妹,此刻就在劇場中的另一位參賽選手——必要時,張遠可以自稱是替她姐姐來看她的。她說:「人呢?她沒說你不能來看呀。」
張遠向劇場內猛衝,差點把值守正門的工作人員撞飛。那人好不容易定住身形,說:「同、同學,比賽已經開始了,觀眾請從後門進。」他掉頭又是一陣狂奔。
他剛好趕上孟芝琳的節目,大概屬於爵士舞。自從身材管理大獲成功,她確實變得十分引人注目,所散發的自信光彩這一天在舞台上盡情綻放。張遠先前看過她唱歌、朗誦、演舞台劇,效果都很不錯,現在才發現,她最擅長的很可能正是舞蹈。
張遠對舞蹈缺乏認知,本質上不是來看比賽的,一心就等明芷。主持人只報選手號碼、舞種和節目名稱,於是每每在舞者登台時他都翹首以望,尤其對民族舞選手。一旦發現不是她,就立刻失去興趣。孟芝琳找到了他,披上外套坐到他旁邊來,隔著一個位置。他與她打招呼,真誠地稱讚她的表現,但覺得不好再多說什麼,畢竟這是對明芷下了戰書的對手。
青璇登場了,街舞社的當家花旦,跳的卻是孔雀舞。其他人覺得意外,張遠卻知道這才是她的本行。這個節目與去年環校跑開幕式上明芷跳的那段極其相似,當時青璇扮演的正是跟她學舞的小姑娘。現在,那個小姑娘顯然已經出師了。張遠覺得,她跳得就跟明芷一樣好,在謝幕時為她大聲喝彩。她回復一個具有指向性的微笑,也為張遠帶來一圈嫉妒的目光。
劉飛也比明芷先出場,可能為了配合節目風格,從服裝、動作直到表情都酷得不行。張遠聽到另一面的觀眾席上有人為她大聲喝彩,其中包括吳瀚那熟悉的聲音。極少發言的評委逮住她點評了幾句,既說優點也提缺點,但聽那位老師的語氣,應該還是讚賞為主。
「原來是可能有點評的么?」
「嗯,初賽沒有點評環節,但評委說了算嘛。」
「那是有點評比較好?」
「應該吧,
或者是針對藝術團的人。主評委就是藝術團的老師。」
「哦,是這樣。謝謝。」
張遠很自然地感謝孟芝琳的解答,但這一聲「謝謝」說出來后,氣氛卻變得不自然起來。沒過多久,孟芝琳就起身離開了。隔了倆節目,張遠感到旁邊有人入座,以為是孟芝琳從洗手間回來。轉頭想打個招呼,卻發現坐下的是青璇。
「還有兩個節目就到小師姐了。」
「噢~終於要到了。她準備得怎麼樣?」
「如無意外,肯定第一。」
「你對你家小師姐這麼有信心?」
「能做我姐的,全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倒是真的。」
「好好看著,我覺得她是希望你來的。」
「嗯!謝謝。」
77號選手,古典舞,《蘭陵王入陣曲》。
「嗯?」張遠聽到報幕,疑惑地看了青璇一眼。他翻遍從小到大的記憶,沒聽說過明芷會跳這種聽起來就霸氣的節目。青璇只示意他專心看,她自己從小師姐登台起,目光就沒再從她身上離開。
明芷出現在舞台中央,背對觀眾。燈光盡去,獨追一盞。高扎馬尾,卻有青絲如瀑,一身紅衣,竟含戰甲風光。大鼓聲起,她踏上音節旋身起舞,由徐而疾,龍矯鴻驚。有的動作會在一陣急鼓中行雲般舒展,明明流暢無比,卻能一再將古畫式的定格姿態印入觀眾腦海。蘭陵王的面具,遮住甜美容顏,琵琶聲起,怒馬寒鋒竟隨纖靈的身姿閃現。
張遠發現自己開始胡思亂想,一會兒大漠孤煙,殺聲震天,轉頭又孤身戴月,飲馬黃河。他甚至想到,明芷會不會是還在賭氣,為了不讓他見面才戴上面具——但他立刻驚覺,面具是蘭陵王,但更是明芷!想到這裡,他終於能夠感受這舞蹈的不容置疑。
她的衣裙和每根髮絲都像擁有神經,協力呈現分毫不差的唯美舞姿。她把每一個瞬間雕琢到了極致,但偏又更像渾然天成。沒有故意的動作,一切都是音樂的選擇。燈光隨她釋放全力而達至全盛,她揮開摺扇,催驚濤拍岸、吹角連營;她騰身追影,是挑燈看劍、朔氣傳金。
她在舞台中央面對千軍萬馬,策勇長驅,所向披靡。
面具跌落,掌聲響起。評委說:「不愧、是藝術團的首席。」
明芷的出場號碼靠後,不等張遠回過神來,單人組的初賽就已全部結束。本來要等群舞組初賽結束后才會一起發布結果,但現場評委主席是藝術團的指導老師,簡訊通知了青璇準備決賽,並告知她明芷是以絕對優勢拿了第一,叫她向自己的小師姐多多學習。張遠聽說后非常高興,但苦於不能去跟明芷慶祝,頓時不知何去何從。青璇這時卻拉了拉他的衣袖,說:
「我們快去找小師姐。」
「我、可以去嗎?」
「沒空顧慮這個了,我覺得她可能受傷了。」
「啊?沒有吧,看著好好的啊!?」
「我陪她練舞才看得出來,她臨時改了動作,有可能是腳上受不得大力。」
張遠看到青璇全校聞名的冰山臉上明確的擔憂,立刻感到一陣心揪,跟著青璇繞齣劇場,往後台的側門趕。快到地方時,果然發現明芷披著小外套,正坐在一個石墩上檢查傷勢。她看到張遠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管對著搶快一步來到身邊的青璇撒起嬌來。
張遠輕輕走近,明芷突然轉頭打個招呼,嚇了他一跳。但他足夠熟悉明芷,知道這就算基本翻篇了,最近也莫要再提,就當沒事發生。壓下心中一陣如蒙大赦的狂喜,詢問起明芷的傷勢。
「唉,前段練習受傷了還沒好,剛才用力過猛,傷上加傷了。」
「這個……疼么?嚴重么?」
「不受力不怎麼疼,嚴重恐怕是有點嚴重。」
「我背你去校醫院?」
「不用,自己能走的。不是跟你見外哈。」
「這個鬼比賽,下周就決賽。」
青璇顯然在擔心明芷的傷勢影響比賽,而明芷反而表情輕鬆。
「大不了退賽咯~」明芷笑得真中帶假。張遠覺得她這時帶著點小驕傲,至少暫時放下了挑戰者們帶來的煩惱,接話說:「對呀~退就退,反正誰都知道你就是第一。」他決定就是要無腦誇。
「噓!還嫌我不夠眾矢之的啊?」明芷白了張遠一眼。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來~本校花給你當拐杖。」張遠發現接觸越多越會覺得青璇可愛,典型的外冷內熱。她這是在告訴明芷,自己也是個「眾矢之的」,所以明芷有她陪著,並不孤單。
張遠陪兩個姑娘到了校醫院,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診斷結果。醫生明確建議明芷退賽,說她的傷雖不是很嚴重,休息兩三天後一般走路沒問題,但至少一個月內都不適合跳舞。得到權威結果后,明芷的樂觀態度肉眼可見的大打折扣,表面上依然說得輕鬆,但張遠知道她心裡難受,只得勸她先別多想,養兩天看看再說。
到了宿舍門口,明芷跟張遠說再見,讓青璇扶她回寢室。兩個女生慢慢地往宿舍里挪,結果聽見張遠吼了一句「你站住!」弄得她們均是一愣,然後只見他一秒切換成和顏悅色的態度,跟樓長一陣軟磨硬泡,竟然得到放行。
「給你兩個選擇,背還是抱?」張遠很少對明芷態度這麼霸氣。
「……還是背好了,抱上去影響有點不好吧。」明芷竟然乖乖聽話。
「六樓,你行么?」青璇問。
「才92斤,沒問題。最近瘦了兩斤~對吧?」
「靠!能不報數字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