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鮮血困局
他慢慢從冰冷的地面上爬起來。
大腦混亂，聲音嘈雜，他看著手中最後一支箭。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
鎮將率領兄弟們做最後的衝鋒，他也手持弓矢與戰友們一起沖了上去，那血腥的記憶不斷閃回，他邁著沉重而踉蹌的腳步在大雪裡踏出深坑，在大雪中努力奪回剛剛的記憶。
戰友的嘶吼，敵人的慘叫，無邊的箭雨，噴涌的鮮血，還有……
他迷茫的眼神里忽然閃過什麼，他想起了一匹戰馬。
他想起了這四十八天的抵抗。
他想起了一切。
劍南軍蔥西守捉府第三鎮……
在糧草耗盡，救援無門之際，鎮將率領他們最後的一百餘人向吐蕃發起最後的反擊。
然而在一波衝鋒之後，這些已經飢餓到極點，殺紅了眼的軍士如同從地獄來到人間的嗜血「惡鬼」，毫無恐懼毫無疼痛，吐蕃士兵一個個倒在他們的橫刀長槊之下。
那些吐蕃士兵望風而逃。
他們尖叫著，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群已經被逼到將死之地的殘兵敗將居然仍然如此士氣高昂。
可吐蕃人沒有繼續與之對攻。
鎮將，兄弟們，當然還有他，他們遠遠看見不斷集結的吐蕃射手，似乎那些射手十分慌忙，其他的敵軍開始有序後撤。
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了結局。
萬箭齊發。
沒有了城池的保護，這最後的幾十人徹底淪喪在箭雨的衝擊之下。
他們沒有恐懼地哀嚎，伴著窸窣的箭矢聲，只是一個個應聲倒地，為這場殘忍的戰鬥，譜出最後的輓歌。
這一切的記憶全部都噴涌般地灌進了他的腦子裡，他看見自己被箭矢洞穿的左肩，那是強烈的疼痛感擊昏了他。
他怒吼著，暴怒的吼叫著，他感到傷口火辣辣的劇痛，可淚水和狂吼卻根本止不住地發泄出來。
吐蕃人撤了，身邊只有橫七豎八躺倒的戰友屍體。
他猛地向前衝去，大叫著張弓搭箭，瞄準那空洞的前方，他看不清到底誰是敵人。
只知道，十天前那個兄弟們用生命護送出去的希望，那一人一馬徹底沒有了消息。
於是他的兄弟們，這群驍勇善戰的戰士們徹底結束了生命。
咻！
那支箭直指天空呼嘯而去。
他落寞地跪倒在地。
魚弘志的眼角似乎溢出了些許淚花，他無神地看著不遠處那座遺世獨立般的白龍寺，那些回憶不斷閃現眼前，哪怕再不堪回首卻又無法掩埋。
神策軍擺出了隨時發起衝鋒的陣式，步弓手，步盾手，長槊手，騎兵，弓騎兵，各類士卒組成全面的戰陣，這支上國最強大的軍隊，此刻正肅立在冰雪之中，等待著魚弘志的命令。
「魚將軍，是否讓下官先帶人進去搜查一番，若是杜牧在裡面，我必定將之活捉帶回。」劉泰倫站在一邊極為自信的說道。
魚弘志並沒有任何回應，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座洞開的大門，他想再看看，這個當年拋棄戰友兄弟的人還有什麼辦法。
一個身影從大門中緩緩走出來，那是個胖和尚，雖然胖而憨厚，但眼睛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反倒是充滿一種無求的釋懷。
和尚就這樣慢慢走上前，魚弘志沒有下達任何命令，直到那個和尚走到他的面前。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甲胄華麗，氣度不凡，想必是這支軍隊的頭領，
」胖和尚笑了笑，他恭敬地行禮，「小僧是白龍寺住持，法號空智，不知諸位大人如此陣勢，圍我小寺，所欲何為。」
「大膽妖僧，你們私藏反賊，還不速速招出！」劉泰倫立馬拔劍，然而魚弘志只是側身給了他一個眼神他便不敢多言。
魚弘志起身下馬，他走上前打量了面前的這個和尚，看得出來他也有不凡氣度，至少是視死如歸。
「空智法師，得罪了，下面人，不懂事，我是神策軍護軍左中尉魚弘志。」
「不敢，小僧不過是代表寺中貧弱僧眾前來向大人訴說疑慮，畢竟大軍圍住小寺實在叫人害怕。」
「為何是你來？」魚弘志緩緩走到他身後，「此等局勢，慧覺方丈不該過來交涉嗎？」
「哎，方丈體弱，不勝風寒，小僧是住持，當行此事。」空智對答不緊不慢，毫無拖沓。
「不會他不在吧，他可是我的老朋友了，」魚弘志站在空智身邊，附在他耳後小聲說道，「你們這寺中藏了誰呀。」
空智沒有過多回答，就在此刻，寺廟裡忽然衝出幾十名手持棍棒的武僧，他們整齊華誼的擋在大門之前，那眼神里透露出來的勇敢讓魚弘志都有些錯愕。
可他笑了，這一切都如此真實，如此依照他心中所想。
「魚大人，小寺乃是當年高宗皇帝所創立，自后則天聖順皇后親自營造佛塑，非凡顯貴，自此一百餘年，十餘位皇帝親臨拜謁，魚大人所言輕浮，肆意揣測我等僧眾，是否有失大體，是否是對諸位先帝之不尊！小僧惶恐，只怕大人行不慎而自傷，禮當未曾見大人來此，還請大人速離！」
如此義正言辭如此剛強，魚弘志根本沒有想到，他笑了，大笑起來，他甚至有些感動，感動這些僧人居然還記得歷代先君，可這樣的一個世道里，或許也只有這群吃穿不愁的僧人才有空悼念先君吧。
「好一個，皇家寺院，好一個，自命不凡！」魚弘志忽然話鋒一轉，他動作利落，拔出佩劍一劍刺入了空智的腹中，「我讓你看看，我行慎否？」
「你……」空智沒能再說出一個字，魚弘志迅速拔出劍，他便無力地倒在地上，鮮血染紅四周的白雪，一股騰騰的熱氣將那那凝集的雪化開露出本來荒蕪的原色。
僧眾們義憤填膺，但他們沒有衝動，似乎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擺出了決一死戰的架勢。
魚弘志拭去了劍刃上的血跡，重新入鞘，他轉過身，利落地騎上戰馬。
「諸位將士，寺內藏有反賊，窩藏反賊，其罪當誅，」魚弘志輕輕擺了擺手，「凡遇抵抗者，殺無赦。」
隨著他話音落下，神策軍呼嘯地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