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留得青山
一路風雪，前路漫漫，從遙遠的朔方，率軍抵達關中，在神策軍的監視之下，王平章幾乎是感覺全身不自在。作為一鎮之帥，此刻卻被朝中重臣牽著鼻子走。
兩萬人，這麼遠距離的南下其實損失和消耗是極其巨大的。
從多年前入主朔方以來，南方的戰事一直與他沒有太大關係，朔方過去在北方少數民族的衝擊之下岌岌可危，而他到來以後，重新整合部隊，強化軍隊的執行力，不僅如此，這位那時英姿勃發的將軍，努力錘鍊部隊的作戰能力，原本被回鶻壓制在黃河以南靈州的朔方軍第一次有力量足以跨過黃河對抗以騎兵見長的回鶻戰士。
長途奔襲，出奇制勝一直以來都是王平章最擅長的，北方的安定與這位帥才有著極大的關係。
然而在這個冰雪天里，親自率領部隊南下的王平章卻憂心忡忡。
朔方軍雖然強大，彪悍，但有著致命的問題，他們作為戍屯合一的邊防部隊，無論是糧草還是物資都極為缺乏，在三四年前，朔方軍還要通過和回鶻吐蕃爭奪黃河沿岸的田地來滿足城內的生活需要。
然而就在兩年前，李正言在觀察城南的荒蕪土地情況后，做出了新的選擇，這片看似荒蕪的土地實際上適合耕種，在王平章的授意下，一支隊伍開始對南部的土地進行開墾，而後，糧食的問題才得到徹底的解決。
「這麼大的雪，禦寒和糧草都是問題，」孫宵皺著眉，他提醒著身旁的王平章，這次南下不說是吃力不討好，也算得上是事倍功半。
然而王平章也沒得選。
「大雪咱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咬咬牙就沒問題了，」王平章看著努力堅持著的士卒，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治軍嚴格，換做普通的散兵游勇，早就作鳥獸散了。
「糧食的話，等到了長安，我會讓仇士良為我們解決。」
「可，令公，這次南下，實際可以說是仇士良的威脅，他現在既然可以讓令公親自帶兵勤王日後就有理由讓你單槍匹馬入宮，到時候要是對您不利，朔方危矣。」
「我自然想過，」王平章長嘆一口氣，又隨即撣落圍巾上厚厚的積雪，「我們和仇士良交集太深了，無論靈州還是長安都有大量資產，這都是大半輩子打拚下來的，你告訴我如何割捨。」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宵也沒什麼好回答的，王平章說的很對，這荒涼的北方重鎮，看似威風凜凜，威震天下，四夷恐懼，百姓讚歎，但誰又知道背地裡的艱苦。
艱苦的環境，艱苦的生活，艱苦的堅持……
努力得不到回報。
直到仇士良的出現。
他帶來了所謂皇帝的應允，他給予了王平章等一眾朔方藩鎮長官在長安的巨大資產，在靈州掌控中央財產的資格，一年年的發展建設，朔方的軍隊有了錢，而他王平章和身邊的這些官員才是真正的有了巨大的財富。
可財富也是一枚隨時坍塌的空中樓閣。
這數萬士卒不知道他們的長官背地裡已經如此瘋狂的斂財，河朔三鎮以外的藩鎮也不知道朔方節度使也依靠貪污朝廷資產得到了巨大財富。
這一切如若公之於眾那麼對於王平章來說便是架火自烤，內外施心。
「到底是為何呢？」王平章低下頭，他臉龐上那歲月留下的縱橫褶皺展現了數十年年來殫精竭慮的苦難，可現在他這個已至中年的漢子依然得不到解脫。
「我也算為國為民，
我也算威震四方，不想居然被一閹人所虜！」他緊緊握著拳頭，一旁的孫宵看出了王平章此刻的不甘與憤怒可一切已經到了這一步，當他們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流入口袋的那一刻，如今的形勢就已然是必然的結果。
「令公，我有一計！」孫宵忽然想到了什麼，「或許我們還真能全身而退。」
王平章立馬來了興緻，在現在這樣複雜的情況下，什麼樣的辦法都有必要拿出來談談，「孫主使但說無妨。」
「令公，咱們這次受到聖人徵召，表面上是說東出潼關，保衛聖駕，仇士良私下裡必然是希望我們可以和神策軍一起對抗關東藩鎮，只要對關東藩鎮形成威壓，鞏固北司之統治，他的目的才達到。」
「你說的對，仇士良這閹人，想的確實周到，他早就在養我這顆棋子，只等這時候拿出來驅使。」
「可令公，這個辦法有一個漏洞！」孫宵狡黠地一笑，「他百密一疏啊。」
「孫主使快快明示，」王平章很是激動地追問。
「令公，關東之地平原廣闊，若要避戰可謂輕而易舉，東出之後，我等可以按兵不動或者找安全之地暫避，關東藩鎮大多也是明哲保身，見我方沒有一戰之意，必然不會故意接戰，而既然仇士良是以保衛聖駕作為理由幌子，那聖人一定不可能親自出關，此刻仇士良牢牢控制聖人，一旦聖人出關，情況就不可控了，那到時候，消磨一段時間后我們以關外未見聖駕為由要求入關返回靈州，仇士良也一定不敢不準，畢竟我等已經完成使命，士卒憤慨，仇士良若是節外生枝，我們投靠了關東陣營他也得不償失。」
「萬一他真的敢褫奪我們的資產，向天下廣示我們暗地斂財又該如何？」
「必不可能，」孫宵極為自信地說道，「仇士良一向穩重小心，魚死網破他做不出來，而對於他來說，我們已經做到了向關東宣示服從朝廷的態度，他沒必要和我們針鋒相對。」
孫宵建言話畢，王平章嘖嘖讚歎，「說的好，說的太好了，這樣一看，這次南下也不過是做個樣子，只要能保留實力，讓仇士良不好逞快，咱們能安全北返也不是難事了。」
看著浩浩蕩蕩的隊伍，王平章那顆懸著的心稍稍有些放鬆，他視線所達之處，風雪之中，一座巍峨壯麗的城池緩緩顯現。
「長安城！」王平章勒住韁繩，駐足望去，那座闊別已久的城池，此刻，已然出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