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踏雪折梅
要不是現在還在山莊外,要顧及著時驚塵的面子,黎未寒早一腳踹上去了。
他皺了皺眉,忍著把時驚塵腦殼撬開看看裡頭是什麼迴路的衝動,先把人帶回了凝雪堂。
時驚塵把在鬼城發生的事一說,黎未心下便更生氣了。
「那邪祟打你的時候你跑什麼呀,你不知道保護你師姐嗎?」黎未寒往卧榻上一坐,手邊立刻被遞了盞茶。
昏黃燈火下的人認真道:「師姐讓我躲開的,她也躲開了,是姚孟延沒反應過來,適才受了傷。我與師姐照顧他好半日才回來的,若不是他拖後腿,早回來了。」
時驚塵這語氣,居然還有幾分埋怨。
黎未寒沉默了片刻,對他道:「你把你師姐丟下,急著回來做復什麼命,傳個信就知道了,以後少做這種缺心眼兒的事。」
「是……」時驚塵這次沒有反駁,很聽話的點了點頭。
與黎未寒相處這些時日,他看得出來黎未寒這人得順著毛摸,把毛摸順了,其實是頂好脾氣的一個人。
黎未寒看著屋裡的時驚塵,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他坐直了身子,對時驚塵道:「你師姐是這天底下最疼你的,遇到什麼事你得護著她,明白嗎?」
黎未寒這幾句話,讓時驚塵久久沒有言語。他自然知道沐雪待他好,只是不明白這話為何要從黎未寒口中說出來。
「聽見了嗎?」黎未寒見時驚塵不說話,抬手點了一下他的額頭。
時驚塵靜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師尊就這樣在意師姐嗎?」
仔細回想起來,黎未寒對沐雪從來都不一樣,他會和顏悅色地與她說話,與她穿顏色相仿的衣裳,更在十方鎮的時候對她百般關切。
果然,黎未寒是喜歡沐雪的吧。
時驚塵想明白這一點,一時覺得心下不痛快的很。他無法理解自己的不痛快是為何,最後也只能歸咎於黎未寒的偏心。為什麼重活一世,遇到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師尊,卻是個如此偏心的人。
黎未寒要他保護沐雪,卻忘記了他此時的靈力低微,自保都尚且困難,沐雪又何須他來保護。
黎未寒看著眉間隱隱蘊著怒氣的人,不明白時驚為什麼臭著張臉,只端起手邊的茶,垂眸道:「我也不是單單在意她,一個你就夠我操心了,天底下沒你這麼讓人操心的徒弟。」
時驚塵聽見這句話臉色才緩和了一些,他往榻邊伏了伏,問他道:「師尊說我回來就親自教我心法的,可不能反悔。」
這句話像是記著討賞的小狗兒似的,若不是時驚塵身後沒有尾巴,只怕這會兒能搖到天上去。
「你記這個倒是清楚的很。」
黎未寒看著塌下的小東西,想著這人左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年,沒有情絲就沒有情絲吧,先把本事學好了,老婆會有的,地位也會有的。
他招了招手,把人招呼到自己近側:「千機引我不能教你,但是可以教你用劍。」
「劍?」時驚塵看向黎未寒的眸子帶了些思量,他上輩子的神器確實是劍,是從鹿林奪寶那靈獸身下得到的折仙劍。
黎未寒怎麼會教他用劍呢,分明這人不常使劍的。
時驚塵心中有疑惑,但還是表現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黎未寒這會兒不困,眼下楚然去陪著掌門和掌門夫人,整個凝雪堂清凈的很,索性就就從今天開始吧。
「你跟我過來。」
「現在?」
「一日之計在於……勤么,就現在。」黎未寒想著這會兒皓月當空,到底是沒說出來「一日之計在於晨」,不待時驚塵回應,他便穿好靴子往院外去。
白日下了雪,院內的雪還未來得及掃,踏在上頭深一腳淺一腳的。
黎未寒看了一眼天上渾圓的月亮,下一刻一抬手,手中便現出瞭望月傘。
時驚塵一出來,便看見穿著素白衣裳的人在月下撐傘而立。
黎未寒不出門的時候,偶爾也會穿這樣帶仙氣兒的素色衣衫,配上那副不苟言,白璧無瑕的臉,十分具有迷惑性,也當真是稱得上「仙尊」二字。只可惜,這種狀態維持不了多久。
「接著。」
黎未寒見時驚塵出來,拔出望月劍,將手中的望月傘就那麼拋給了時驚塵。
「本尊用劍的時間不長,劍法大多是自己悟出來的,沒什麼章法,但基礎的招式也看別人學過一二式,我給你做幾個動作,你照著我的先學就是,待日後我教不了你,再另去給你找其他的師父。」
「好……」時驚塵撐著傘,應了一句。入手的傘柄是如玉般微涼的質感,他低頭掃了一眼手握著的地方,將傘柄攥的緊緊的。
黎未寒執劍,在梅林中立著,傲然風骨隨著出手的寒光現在眼底。
白衣翻飛,冷月下的人身姿格外矯捷。
黎未寒的目光落在劍首上,落在看不到的敵人上,他的章法看似混亂,卻又總是直擊要害。旁人練劍,或許夾雜著幾分劍修對高深劍道的執念,唯有黎未寒學劍是為了一個「殺」字。
只有被打入泥潭,真正明白生死的人,才會將自己整個人也化作利刃。
四下隨著劍之所向起了微風,梅枝顫動,鮮艷的紅梅花瓣伴著掃起的落雪飄灑在院內。
時驚塵伸手,一朵柔軟的紅梅落入掌心,他抬眸看著眼前的人,將掌心的梅花小心收在懷中。
「看懂了嗎?」黎未寒收劍時問了一句。
時驚塵回過神點了點頭,他將手中的傘還給黎未寒,抽出身後的玄鐵劍,按著記憶中黎未寒的動作,原模原樣又練了一遍。
黎未寒看著四下揚起的雪花,心下不由感嘆這龍傲天不虧是龍傲天,什麼東西一學就會。
這樣一來,他一點兒教人的成就感都沒有了。
「師尊,我做的可以嗎?」時驚塵眸中帶著期待黎未寒誇獎的盈盈月光。
黎未寒看他這討巧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還行,有本尊當年的風采。」
「多謝師尊。」時驚塵臉上帶了笑意,目光落在黎未寒深邃的眼眸上。
人的眼睛的是不會說謊的,黎未寒是真的想教他。
臉頰有冷風劃過,時驚塵上前一步,走近黎未寒的傘下,得寸進尺地問道:「西邊的屋子今夜無人,待會兒學完了,我可否與師尊一起睡?」
「跟我?」黎未寒看著傘下的人,想要向後退,卻又覺得此刻退後不顯得過於刻意,便對他道,「你這麼大的人,怎麼跟三歲小孩兒似的,還怕黑。」
「就睡在坐榻上,不打擾師尊的。」時驚塵的目光不曾閃躲,誠懇異常。
黎未寒聯想到這小東西悲慘的身世,也覺得月圓時節把人趕出去總歸不好,便冷著臉點了點頭。
時驚塵見黎未寒鬆口,這才退出傘外。
兩人在月下待了許久,等回到屋裡已是夜半時分。
雪玲瓏窩在黎未寒的床下睡得正香,黎未寒把小東西卷進懷裡抱到了帳中。
大冷天里這熱乎乎的小狗兒抱在懷中,如同小火爐一般,舒服的很。
時驚塵看著黎未寒撫摸雪玲瓏的樣子,良久沒有說話,直到那輕紗做的帷幔被放下,整個裡屋只剩下自己一個醒著的人。
燈火俱滅,時驚塵翻了幾個身,仍是毫無困意。
安放在床帳附近的卧榻雖不大,睡下一個少年卻綽綽有餘,這榻遠沒有西邊屋子的榻軟和,但不知為何卻格外讓人覺得心安。
方才揣到懷中的梅花被取出,時驚塵用指腹細細摩挲著纖薄柔軟的梅花瓣,良久才閉了眼,將那從冰雪裡得來的梅放在了鼻尖。
這梅在風中許久,又被劍首斬落,早已失了味道,卻不知為何,仍覺得暗香圍繞,清甜縷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