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6章 月月,別怕
第3636章月月,別怕
屠薇薇的刀直劈在周憐的天靈蓋上,豎瞳的赤金火瞳,更顯幽詭和邪氣,盛滿了熾烈的血腥殺意。
她是一個天生的戰士,為刀而生,不管自己死在敵人的刀中,但是執刀殺盡人間百鬼血染來時路,都能夠從中感到嗜血的愉快。
這樣的嗜血因子和狂熱的戰意,就連楚月都趕之不及。
戰意和嗜血使得屠薇薇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萬分。
似有一團火在燃燒自己的靈魂。
越燃燒。
越興奮。
她的戰意,就算是失敗而死,也會笑著上路。
這股子恐怖如斯的韌勁,讓人瞠目結舌。
轟——!!
屠薇薇的手虎口發麻,掌骨震痛。
元神卻燃燒得愈發旺盛。
她雙手握刀,死劈下去。
楚月四人,俱在劈砍周憐巍峨又浩瀚的風鈴花陣。
被風鈴花的力量震得倒飛了出去。
很快,幾人席捲而來,瞬閃而至,再度砍向了周憐。
賭上生命和餘生的一戰,定然是不遺餘力。
「嗤,嗤嗤!」
楚月效仿姜君開闢己道行雙人斬,兩條龍盤旋刀身,凡人瞬步相結合。
她看了眼殘敗的土地,一揮袖袍,心神微動,只見十萬地獄之鳥飛了出去。
地獄之鳥披著盔甲,如有開智,竟去守護許多沒什麼修行能力的百姓。
那些人,就算想要使出凡人步,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災厄降臨,弱肉強食,無能之人終究會被淘汰。
這些地獄之鳥,恰好守護住了這些人。
他們茫然地看著象徵邪惡的血色陰鴉,卻是呆訥住了。
再看楚月看去。
四個從下界而來的女子,死纏周憐,不顧生死。
羽界主、藍老、翠微山仙人俱在加註力量,試圖制裁周憐。
葉無邪等人想要斬掉滿地的風鈴花。
但這風鈴花卻猶如不死不滅。
就算從根部斬斷,亦能夠重新綻放出花兒來。
入目之地,血茫茫的戰場。
誰都沒有閑著。
都在生死搏鬥。
為了求生,都在發揮出自己的潛能。
就算沒有潛能,也要打斷自己的骨頭剝開自己的血肉自己的一顆戰心!
陳蒼穹、祝君好和褚君醉,都被鎖鏈符文給桎梏住。
三人恢復清明,不再為符文鎖鏈傳遞力量。
「轟!」
漫天的風鈴花。
楚月倒飛了出去,死死地攥著兩把刀。
她眯起眼睛看向了周憐。
周憐的元神,燃燒著一團火。
周憐就是風鈴花陣的本身!
他憐憫地看著楚月,「你的母親,心臟滋味,味道真是不錯。」
「小月。」
「她,為了見你,真是,用心良苦呢。」
「………」
楚月血紅著眼睛,熱淚蓄滿眶。
母親的心臟,和風鈴花種子融為一體。
然後生根發芽,在經年累月之中,將心火獻給了風鈴花陣。
她緊盯著周憐看。
周憐的元神,有一顆血紅色的光團。
光團只有指甲蓋大小。
那是母親的心火。
是心臟的濃縮。
楚月的內心快要扭曲,熊熊怒火快將自己的靈魂身軀都給焚燒得乾乾淨淨,連骨灰都不剩。
她的墮落之氣,在這一刻沸騰如火。
瘴氣黑霧龍在顫動。
她才是真正的墮魔獸!
她也是獻祭者!
從雲烈開始。
周憐就算計得明明白白。
既有雲烈的影子。
又有羅玲玲的心臟。
就算是他狠厲剖開剝下,卻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了。
楚月誕生心魔雙瞳漸漸血紅的時刻,靈魂深處似有什麼在蘇醒。
而當心魔增長,周憐的風鈴花陣就愈發鞏固。
周憐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裡,並沒有心臟。
心臟,早已獻祭給了雷霆神怒。
他不以為意,低低地笑了一聲。
從善如流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手指點在骷髏頭冰冷的森白上。
元神之中屬於羅玲玲的心火種子,便往下墜落。
猶如海底的小魚兒,遊盪到了周憐的心臟部分。
擁有了心臟的周憐,力量暴增。
他的強大,就意味著陣法的難搞。
他是徹頭徹尾的魔鬼、死神,讓世人愧疚。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小月。」
「你想她嗎?」
「你還怨恨她嗎?」
「她的心臟就在這裡。」
「………」
「去死!」
楚月狂沖而出,和盛怒的蕭離等人,捲土重來,刀斬周憐。
雙刀斬在了周憐的身上,隔著一層薄薄卻強悍的風鈴花陣。
楚月皺眉,低頭看去。
風鈴花陣上,鍍了一層她的心魔,那是屬於她的墮落之氣。
相當於,她是在和自己戰鬥。
而只有殺死自己,才有資格和周憐面對面搏鬥。
周憐雖不是修行的天才,但在機械之道的鬼斧神工,猶如紅爐點雪的融會貫通,且常年游弋在眾生陰暗的影子之中,少說萬年起,設某定計一回,堪稱妖孽。
楚月是極為逆天的戰士,屢戰屢勝,越挫越勇,常常化腐朽為傳奇,招招式式都是把不可能變作可能,對付這樣的武道妖才,周憐最精密的計算就是,讓她和自己斗。
愈強的人,愈發鬥不過自己。
正如醫者不能自醫。
而面對墮落花陣,她又當如何呢?
周憐彷彿是洞悉看穿一切的神,嘲笑著蒼生螻蟻。
他嘲弄譏諷地看向了楚月。
「本座苦心造詣許多年,來路無晝,長夜漫漫,日暖月寒煎吾人壽,孤寂又煎熬,時刻都是烈火烹油刀尖行路的艱難苦痛。葉楚月,你又憑什麼認為,你能打敗這樣的我?又或者說,你能打敗,你自己嗎?」
周憐笑了。
屠薇薇、蕭離幾人卻停了下來。
只因他們發覺,當他們刀砍在風鈴花陣的身上時,楚月的衣裳綻開破裂。
就像是……
砍在了楚月的身上那樣。
這樣的認知,讓三人拿著刀的手都在猛然發顫。
緊縮著睜大的眼眸,擔憂地看向了楚月。
一行四人,從神玄學院到流光海域,至今常伴,都是以葉楚月為主心骨,今也不例外。
她們猶豫了。
不敢出刀了。
「轟!」
「去死,去死。」
楚月暴掠出去,低吼暴喝。
她能在彈指間,圍繞著周憐瞬閃數百下之多。
每閃一下,雙手就會攥著兩把兇猛的刀,用儘力氣劈在周憐的身上。
風鈴花阻擋著自己的刀刃。
她卻狀若瘋魔。
羅玲玲的心臟,就在周憐的身上。
這末日陣法,以羅玲玲為祭。
不僅如此,風鈴花陣還能瓦解掉界面壓制。
屆時,大地上的人,只有兩條路可走。
不是獻祭於周憐,就是淪為上界某些人果腹的血肉。
再無第三條路。
她多想,再看羅玲玲一眼。
說一聲,抱歉。
她不甘、怨恨、擰巴了好久,好久。
兩世為人,始終的痛,是母親。
她若在當初,多一些耐心,多一點柔和,派人去把羅玲玲一家調查清楚,而非面對跪地痛斥的母親轉身就走,毅然決然,再無瓜葛,最多臨終前交代後事的時候請周薔薇照看一下羅玲玲的。
那樣的話,她能為羅玲玲掃蕩那些牛鬼蛇神,豺狼虎豹,能早點握住母親的手,帶她回家,並告訴她,當年月台一別,她很想她。
是她不好,未經允許,就到了羅玲玲的腹中。
使得羅玲玲未婚先孕,獨自醞釀胎兒,遭受了太多不該有的流言蜚語,經歷了很多不得已才拋下她,卻又悔恨了半輩子。
楚月的眼梢泛著熱淚,她比周憐還要病態,猶如暴怒的野獸般,不斷地劈砍風鈴花陣,而每劈砍一下,她的顱腔就像是被人用鐵棍在後腦勺狠狠地打動那樣鈍痛,接二連三的痛感襲來,她卻不管不顧,偏要劈砍周憐,刀還沒落在周憐的身上,倒是先劈到了自己。
世人仰頭看來,瞪大了眼睛。
「小月……」
慕傾凰斬下風鈴花,斷開荊棘,仰頭看楚月看去,淚水蓄滿了眼眶。
她急掠而去,風鈴花卻是束縛了楚月。
荊棘交織,如一方囚籠。
血色天地,迷迭生香。
周憐站在囚籠外的世界,冷眼看著楚月。
「只可惜,你也不懂我。」
周憐嘆了一聲,「小月,你想要,她的心臟嗎?」
「可是,現在的你,還太弱了啊。」
「你,不如我。」
「你護不住羅玲玲,也護不住這眾生。」
「需要你火燒元神去守護的眾生,值得嗎?」
「你想要守護的背後,有多少爾虞我詐,你知道嗎、?」
周憐幽幽喟然,殺意寫滿了眼。
他冷漠地看著楚月。
像是看一個死人。
「小月,抱歉。」
「請你為我而死吧。」
周憐微笑著,落在旁人的眼中,堪稱是驚悚的程度。
楚月頭疼欲裂如暴怒的獅子。
她一下又一下劈砍荊棘。
荊棘囚籠不斷地縮小。
就連能夠呼吸的空氣都在變得薄弱。
而她,逐漸窒息。
她的眼睛透過荊棘的縫隙,死死地盯著周憐的心臟看。
她要,把母親的心臟拿回來!
楚月的兩把故人刀和瘴龍、龍驁,俱都護在雙臂。
「轟!」
「轟!」
她一拳打在荊棘囚籠。
「沒用的。」
周憐戲謔出聲。
同時,以虛偽的神怒創造出滅地的雷霆。
一方百丈之長從天空混沌破開蒼穹而出的神怒雷霆劍,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直讓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臟也為之咯噔,險些漏跳了一拍,一雙雙眼睛被震驚之色給填滿。
重劍的劍尖部分,由上至下,對準了荊棘囚籠的楚月。
這一劍,要從武侯的頭蓋骨,貫穿脊椎,從此釘在她的身上。
海神大地以外的不少強者,俱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觀望此處。
不管是女劍院的落雨閣,夜晚的天穹,墨藍偏黑,綴了繁星點點,閃耀著熠熠微光,弟子們匯聚在此,目不轉睛地觀戰,不僅是心跳到了嗓子眼,都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
起初只是想看落九箏,後面為海神大地的安危而全神貫注。
誰也沒想到,海神大地,會支撐這麼久。
並且和周憐,博了個五成勝算。
長老李順德遠遠地看了過來,卻是皺緊了花白的眉,稍縱即逝過一絲疑惑之色,自言自語道:
「在諸神時代,仙神當道,墮神可恥,誅殺墮神的時候,會以神之劍,從墮神的頭蓋貫穿整個脊椎,由此能夠壓榨掉僅剩不多的神格氣息,還能凈化墮落之氣。」
凈化的墮落之氣甚用妙用。
能夠鍛造為丹、兵器,還能飼養龍鳳。
李順德長舒了口氣。
疑雲凝聚元神,久久不散。
而這時,洪荒大道的議事殿內,有人緊皺著眉,目光只盯著百丈劍看,陷入了沉思,顯然是和李順德想到了一處去。
他不由道:
「周憐對付大地武侯的方式,更像是在對付墮神。」
可……
墮神,會出現在一個真元境身上嗎?
圍聚在此的旁人生笑。
「謝兄,你糊塗了。」
「墮神為諸神之恥,但想要成為墮神,那可得有個必須的前提。」
「前提當然是先成為神,哪有真元境的神。」
神不來凡間,不願被凡人的濁氣碰到。
凡人濁氣,對於仙神來說,有一定的侵蝕能力。
如若說仙神之道是潔白的紗裙,那麼凡人濁氣,就是白裙之上的一點塵土,且是如何都洗不幹凈的臟污。
謝家主想來也是,儒雅和善而笑,揭過了這一茬。
世間招式秘技武訣有千千萬萬,和《墮神斬》相似的,少數也有百來種,周憐以此為斬,也不算是稀奇。
「諸君圍剿墮神時——」
洪荒道樓蘭張家主張宴之父說道:
「墮神通通伏誅,《墮神斬》下,無墮神能夠倖免。」
「後來,楚神侯歷經墮神斬,是唯一一個被墮神斬后,還有神智,還能行動的人。」
這件事,是墮神歷史上的奇迹,諸神後世不得釋懷。
姜君細細觀望著荊棘囚籠內的武侯,擔心的同時,將謝家主、張家主的話給聽進去了,她持有沉默的不同意見,或許荒唐滑稽,史無前例,但她有幾分相信。
或許——
楚月這孩子,就是墮神呢?
那她是何時成為神的?
何為淪為墮神的。
又因何要堅守凡人道?
一個個謎題猶如畫卷篇章,在姜君的腦海徐徐地鋪展開來。
她深吸了口氣,定定地看著楚月。
此刻,儼然是更擔心楚月的安危。
周憐有備而來,破釜沉舟,連血肉身體和靈魂都能獻祭販賣,拖著別人一起下地獄,且是后招不斷,底牌無窮,現如今乃最大的博弈,能夠熬過去的人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很顯然,他給楚月布下了局,親手打造了獨一無二的荊棘囚籠和自我對抗的風鈴花陣,一石三鳥,皆要葉楚月的命!
姜君握著酒杯的手稍稍加重了些力道,粗糙修長的手,骨節微微地發白,眼神亦沉了沉。
她欣賞葉楚月,對這般韌勁如竹的後背青眼有加。
但她也只能遠觀,而不會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她是姜家之主,肩負太多人的安危。
固然關懷,也是鞭長莫及。
沒辦法拼了一條滄桑的命,只為個熱血。
……
「小月——」
「活下來,登天去。」
「這大道的精彩,才剛剛開始。」
「若就此作罷,中道崩殂,便太可惜了,不是嗎?」
姜君的內心猶如平靜暗寂的長河,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漆黑的眼,凝視著荊棘囚籠中的那人。
《墮神斬》的百尺重劍,朝她的頭頂而去。
楚月仰頭。
百尺重劍,尚未貫穿自己,脊椎骨就開始隱隱作痛。
起初只像是雨天就疼的風濕病,後面逐漸地擴散。
脊椎骨在顫抖,快要裂開來。
特別是插有無生釘的地方。
無生釘和百尺神怒劍,互相之間,猶如吸鐵石和鐵的存在,是某種意義上的雙向奔赴。
楚月定了定神,卻也恍然大悟。
周憐因彼岸花的緣故,來到了屬於修行文明的時空。
但卻在更早以前,遠超九萬年前。
帝域大陸的那一道天劫,是楚南音而降。
周憐知曉抗下天劫的人是她,就算因夜墨寒的獻祭神脈而得意復生,但這天劫的無生釘卻是如影隨形不會因他鄉的時間而得以改變,這神怒一劍,百尺之鋒,是經周憐苦心打造了九萬年之久,針對楚月的無生釘而形成的。
無生釘和百尺劍內應外呼,從內外兩個方向,以兇猛的勁道,擠壓、瓦解掉楚月的血肉之軀。
周憐,需要那一絲墮神氣息,還有楚月的神魔同體。
布局多年,只待今朝收網!
周憐激動不已,一顆心迅猛地跳動,宛若擂鼓。
左側胸膛,風鈴花印,則是羅玲玲的心臟。
算是羅玲玲存活在世的另一種形式。
百尺重劍,即將落下。
致命性的毀滅一擊。
轟!
劍在囚籠的上方,並未下降。
十萬永壽軍,呼嘯而來。
奔騰如萬獸,相連成黑色的雲和海,覆蓋天穹。
羽界主雙手結印,氣力迸發,不顧一切,也要阻攔這百尺之劍。
藍老把集結力量的眾生陣法交由年輕的元靈師。
白髮蒼蒼的他,身披長袍,手執法杖,足踏虛空的風,精神稍動間長空扭曲似被一雙巨手給狠狠地撕裂,只眨眼的剎那瞬息,他就出現在了荊棘囚籠的上上方。
法杖如刀,鋒芒畢露。
元神之力,意志無窮。
「集大地精神,護佑武侯。」
藍老沉聲蒼勁,猶如來自遠方,仁慈間自有不怒自威之氣,震向四方。
天地之間,六合塵寰,元靈師們的精神之力,千絲萬縷,都聚集在了藍老的法杖當中,那是元靈師們對武侯的庇護,並且通過藍老的造化法杖,將諸多想護佑楚月之人的元神力量,發揮得淋漓盡致。
「生死存亡,賭造化。」
藍老滿面褶皺,握著法杖的手猶如老樹皮,步履從容凌雲而下,嗓音沙啞的低聲吟唱,法杖散發熾熱的光,無窮無盡的精神力覆在百尺劍下,瘋狂摩擦顫動,乃至於乍然烈火迸發!
老人的法杖,聞名於青年時期。
是他最稱手的兵器,於險地歷練所得。
顧名思義,法杖內,萬象乾坤,有大造化。
而且,是屬於元靈師的造化。
所謂造化,類似於賭博。
造化深淺,凡人不好說。
因此,藍老鮮少使用法杖的最終奧義。
只因需要消耗他的壽元、精血,從而達到元神之力的最大造化。
壽元和精血在流逝,老人顴骨之下的雙頰微微內陷,整個人清瘦了許多,猶如行將枯死的長輩,雙眼卻是一如既往的從容,宛若深不見底的清潭。
仙人踏步而至,步步生蓮,光華點金。
衣袂飄飄間自是悠然清遠。
如山谷間平緩流動的風,不經意就走過了春夏和秋冬。
他優雅矜貴,數步后就出現在了百尺劍下。
「有點意思。」
一雙星眸,淡淡然地看向了劍尖。
用墮神的招數,對付一個凡人道的女子。
還真是……
有意思啊。
仙人眼底興味盎然,俊逸的臉龐繾綣著一絲清淺的笑容。
似天崩地裂也能怡然一笑的翛然。
而他,是海神大地唯一的仙人。
仙氣綻放,如見殘陽。
一點殘陽光迸發如白晝,萬般仙力聚集為乳白色半透明的金色聖蓮。
一方仙氣盾牌,擋住了百尺重劍的下滑。
「想殺小武侯,小心她凶你。」
仙人幽幽嘆,俊秀的臉漾著若有似無的笑,悠悠說罷,眼神之中頗具流水般的寵溺,嗓音似清泉般好聽,卻蘊著深不可測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壓和貴氣。
「這孩子,可凶了。」
他的尾音微勾。
翠微山的山主鼎力相助仙人,為楚月抵擋百尺巨劍。
風浪激蕩,仙氣呼嘯恰似龍捲盤桓之威。
翠微山長老相應出動,白髮揚起,盤膝而坐,各落一方凝聚心神匯於仙根傾盡氣力結出仙家陣法。
蕭憩率領翠微山弟子應聲而至,同樣趕來的還有滄溟山弟子。
滄溟山的弟子之中,還有楚月和星雲宗故人感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穿滄溟山的弟子服飾,卻和旁人不同,戴著紫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睛,和諸多人蜂擁前來的時候,為護楚月,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賣力。
「老四。」星雲宗主左天猛一眼就認了出來。
宗內其他長老呼吸一縮。
那人的身影,正和四長老褚嬰極其相似。
在風暴一端的虞牽星,和父親一樣,擋在楚月頭頂的上方,阻止神怒百丈劍。
她看見褚嬰的出現,微微慌神,風吹著鬢邊青絲微微的凌亂蜷起,幾許遮眸,漣漪作驚濤。
當初一別,各行其道。
昔日怦然過,再見是陌路。
但……
又怎麼樣呢。
虞牽星淺淺一笑,不苦不喜。
身為武侯的徒弟,界主的女兒,眼前是眾生!
她只恍惚了一下,很快便回過神來,全力以赴這戰場。
褚嬰面具下的眼睛,多看了一眼虞牽星,便也和滄溟山同門,共同對抗百丈劍。
萬劍山的不少弟子亦是沖了過來。
兩府家人更不用說。
那神怒百丈劍,根本沒有碰到楚月一寸。
界天宮諸軍隊士兵,無不是趕往此處。
若百丈劍下無生靈,飲血方肯罷休,那他們就都是百丈劍下的屍體。
許流星率領鎮守東南的士兵和楚月舊部疾馳趕往。
一聲令下便風馳電掣。
千鈞一髮拼的就是速度。
「許將軍。」
其麾下士兵問道:「我等奉命鎮守東南一刻都不敢怠慢,此刻焉能離位將東南交出。」
「武侯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還管什麼東南?」
許流星面色凝重,嚴陣以待,無比認真地說道。
武侯,乃大地之心臟。
若連心臟都沒了,依舊鎮守東南苦吹寒風還有何意義?
許流星兩眼堅定,看著楚月的眼神不僅有熾烈的狂熱,還有著濃濃的擔憂。
當楚月深陷荊棘,被百丈劍鎖定即將淪為獻祭品,無異是刺激了大地的勇士,不管是否有前塵恩怨糾葛,是否曾排斥過凡人之道,痛斥女流裙釵之路,但武侯在這場戰鬥中的付出,世人是有目共睹,若能冷眼旁觀,那便是瞎了眼黑了心腸。
「武侯,不能出事。」
許流星咬緊牙關,奮力擋下。
那側,鏖戰已久的風望月毫不猶豫來到荊棘囚籠前。
一雙狼瞳,血色天地。
看不太清荊棘。
但看得清楚月。
蘇將軍、炎如殊的玄寒軍毫不猶豫趕過來。
雲都呂驍啟率領百萬雄獅,只為護楚月。
……
太多,太多的人了。
有並肩作戰歷經生死過的戰友和故人。
有萍水相逢過的路人。
有點頭之交的朋友。
還有從前勢不兩立的仇敵。
一介凡女的生死,在此刻比大地還重要。
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包括在觀戰的域外強者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虛偽半神們。
「武侯,可別死了。」
骨武殿主身如疾風,紫色的衣裙揚在空中,「你若死了,小心我骨武殿的鐵騎,踏平你雲都,睡你的男人,搶你的孩子,佔領你的封地!!」
話雖如此,天生嬌媚的桃花眼,看向楚月時卻是只有無際的擔心。
臨淵城主武霜降低頭看去,說:「武侯——」
「你是海神大地的脊樑,為了大地斷骨重組火燒元神不要命。」
「也該輪到我們為你拼一回命了。」
「周憐!」
「想殺武侯,先從我等屍體之上踏過去!」
「大地的勇士還沒死絕,輪不到你來欺負海神的武侯大帥!」
「………」
武霜降一聲暴喝,身體幻化出無數的黑霧蟲,形成龍捲風的狀態朝四周擴散的同時,以破竹之勢龍象之力沖向了神怒百丈劍,密密麻麻如黑霧裹身的毒蟻死死地纏在神怒百丈劍上。
劍鋒點火,在黑霧蟲觸碰的時候就焚燒其軀了,發出「嗤嗤」的油奸之聲,將不少黑霧蟲燒得白煙滾滾蟲體焦黑,近乎要蠶食掉武霜降的生命,但他不曾退下,涅槃過後的身體召喚出更多的黑霧蟲,哪怕以折損生命為代價,哪怕會死在這神怒百丈劍上。
「武某不求其他,只求一句——」
「死在楚侯的前面。」
他的大笑桀驁聲,是在忍受煎熬的時候艱難發出來的,通過一隻只與神怒百丈劍周旋死戰的黑霧蟲響起,直到最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但身軀幻化的黑霧蟲,還在死咬百丈劍,都在阻攔百丈劍的下降,以至於百丈劍,紋絲未動,半點鋒芒殺機都未曾靠近楚月,唯有荊棘死纏楚月。
荊棘為牢,四方血色。
楚月聽到了,霜降的心聲。
「葉楚月。」
「要是得幸活下去了,群山雲頭,好酒開席。」
「要是……」
「要是頂不住了,天亡我海神。」
「那就,我先一步去黃泉,給你探探路。」
武霜降的心聲,悲壯又蒼涼。
「你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背後,有我們。」
「……」
羅鶴的聲音響起。
楚月抬起眼皮,露出的赤金火瞳,瞳仁部分因心魔而染上的緋紅渲了一半。
她看到,層層疊疊的人,不顧一切,為她攔下百丈劍。
她發紅著眼睛看過去,手掌輕顫了一下。
她從不在乎,自己身後是否有人。
也不在乎,世人怎麼看自己的道。
她堅守本心,做該做之事,殺該殺之人。
又或許說,她也不曾相信人性,因而不肯將後背,交給那些不熟的人,因而不想要得到回饋,是害怕有所期望就有所覺悟,倒不如自己斬斷那弱小。
然而,當付出有所回報,當無數人用血肉之軀來護住她的時候。
那一雙眼,終是泛起了熱淚。
靈魂深處最薄弱的地方,被擊中,有所觸動。
「阿娘,這人間,真好啊。」
「人間百難。」
「人間百運。」
她都嘗遍,不悔一場。
周憐緊縮著眼瞳,倒映百丈劍下景。
他的計劃,頻頻出錯。
算盡機關,卻算不盡人心。
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他,又怎麼能算到,要以百丈劍破滅葉楚月,獻祭諸神時代的最後一個墮神,還需要先斬盡海神大地的眾生才能做到。
神怒百丈劍凝滯不前。
遍地風鈴花的根莖荊棘滕,瘋狂地生長,充滿了邪惡的生命力。
大地到處都是荊棘藤。
凡人步始終對抗荊棘藤。
年輕的修行者們焦灼之餘,抽空看向空中的荊棘之囚。
憂心忡忡,誰也不想看到武侯出世。
翠微山下,跪地祈求的平民們,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地獄之鳥圍繞著他們,守護著他們。
老人跪地祈禱,眼角含淚:
「若天公有眼,給武侯一條生路吧。」
稚嫩的少女紅著眸子說:「大地可以亡,武侯不能死!」
這一番話的重量在於無人反駁,皆是默認。
在於武侯的種種付出,並非付諸東流,儘管她不在乎是否付諸東流只習慣了一條路走到黑。
「刺啦!」
荊棘,破開了楚月的皮膚。
無生釘在脊椎骨內生疼。
楚月閉上眼睛,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不去想羅玲玲的心臟,找回自己的理智清明。
但神怒百丈劍雖然沒有斬向她,劍的出現使得無生釘一下一下地震顫。
這還是夜墨寒為她承擔了半數無生釘的情況,否則只會鑽心刺骨,生不如死。
脊椎骨顫動的時候,遠在流光海域下的星碑紫龍,亦是在嗡鳴發顫。
「吼!」
「吼!」
「吼!」
沉痛壓抑的龍吼之聲,響徹四野,就連蒼穹都在扭曲,雲海出現了天塹般的裂痕,猶如古老戰神斬下的一道揮之不去的劍氣。
「吼!」
「吼!」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為下界大陸注入新文明的星碑紫龍,一聲一聲地吼叫咆哮,紫龍被血水染紅,宛若陷入魔障的龍,身體在甩動掙扎。
下界武者,誰都知道,星碑紫龍象徵著月帝的脊樑。
而月帝的脊樑,有著諸多年前的天劫——無生釘。
她的脊椎,肯定很痛。
痛到快要支離破碎。
痛到想要一頭撞死,巴不得被自己碎屍萬段。
這是下界武者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感受到星碑紫龍的鮮活。
原來,它真是月帝的一部分!
大地震動,飛沙走石。
暴雪捲起堆。
江河逆流震出水柱。
大地無安寧之日。
而那些已經自斷盟約走出楚旗地界的大陸之人,回頭看混亂,內心竟有所慶幸。
原還眼紅楚旗諸陸的文明晉陞,奧義無窮,蘊含道的真諦。
曾經他們也唾手可得,卻自毀前程。
而今只慶幸還好毀了這要人命的前程。
血紅的星碑紫紅。
插著幾根無生釘。
從前肉眼捕捉不到,現在卻展露了原形。
楚月臉色煞白,鬥志強忍無生釘。
自打星碑紫龍和脊椎相連后,無生釘近乎沒有疼痛和存在感了。
她把脊椎留在了下界。
下界武者的信仰猶如療傷的膏藥,消除了無生釘帶來的痛。
現在!無生釘在脊椎骨內不安寧,攪動著她的脊椎。
荊棘猶如綉娘蔥蔥玉手中穿針而過的弦,想把她縫成一個提線的木偶娃娃。
血鬼人屠一族的身體,原就是被切割開的血線,縫縫補補在一起的身體。
每一道切割的血線,早先被神農之力所覆蓋和正常人毫無區別。
但現在,身體要撐破了。
重劍之下,昏暗席捲。
這一次的混沌,堪比血色沙塵暴。
遠方的旁觀之人,竟再也看不清晰了。
這戰場的勝負和過程,沒辦法看見。
「重劍破滅,寰宇昏暗。」楚祥握著煙壺,皺緊了眉頭,「海神大地的事,就不得而知了。海神大地承受不住負荷,無法休止的戰場使得界面徹底混沌,除了結果以外,什麼都看不到了。」
不管用什麼法器,都看不到海神大地。
哪怕是諸天萬道的仙神。
「海神這一戰,驚動了太多人。」
楚雲城說:「不過是負隅頑抗,垂死掙扎。」
他的眼神,閃過了一絲痛色。
他的兩個兒子,還在末日大地。
但沒關係。
為了殺死一個該死的女兒,他不介意送上兩個兒子的命。
誰讓他,兒子多呢?
楚雲城的雙手握緊成拳。
楚南音的雙手垂放在膝蓋,有種無力感。
她聽到了,大地眾生對葉楚月的守護。
拿命去搏。
拿血肉去拼。
試問,她能做到嗎?
她陷入了疑惑。
她從前只看到葉楚月的風光。
至此,看到了葉楚月的千錘百鍊。
「阿兄。」
她低低地問:「你是說,她的身上,一直都有無生釘?」
「是。」
楚世遠的眼睛緊盯著法器靈寶的混沌,回道。
「她的每時每刻,脊椎骨都插著無生釘。」
就連楚世遠都不明白,明月是怎麼做到的。
她,太像一個正常人了。
但哪個正常人的脊椎骨上,插了許多釘子,還能挺直脊樑,還能拿著刀像一頭猛虎扎進這世道的洪流殺個片甲不留呢?
「怎麼會,這樣呢?」
楚南音的手指發冷。
「明月阿姐。」
「這些年,你一直過得這麼苦嗎?」
「風雨兼程,顛沛流離。」
「可是,你不該那樣對我。」
「我們原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恨和其他感情交織出了複雜充滿了楚南音的顱腔。
眼睛的血淚染紅了纏目的綢緞。
這一刻,她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她想要明月死。
她想要阿姐活。
又或是,生不如死。
矛盾到,理不清,一頭亂思緒。
楚世遠並未關注到楚南音,而是在想海神大地的這些人,都是瘋了嗎?
葉楚月一出事就不管不顧了,只在乎葉楚月的生死。
這於大局有弊啊。
「家主!」侍衛匆匆而至。
「什麼事?」
楚雲城眉頭一皺。
「雪夫人,率眾一躍,去海神了。」
楚雲城猛地僵住,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終究來了嗎?
這一次,他的妻子、兒子、女兒都要葬身嗎?
「人各有志,由她去吧。」楚祥說道:「想要走的人留不住,只期盼她一敗塗地的時候,不要後悔自己今朝的選擇。為人母親,焉能這般衝動,若早知她是這樣的人,當初我不會讓你娶其為妻的,雲城。」
「還有一人,星夜奔赴海神了。」侍衛又道。
楚祥皺眉,不解。
楚雲城問:「何人?」
「羅玲玲?」
楚家父子登時一怔。
羅玲玲的心臟,不是在周憐身上嗎?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已經死去這麼多年的人,怎麼還可能活過來呢?
……
洪荒上界漆黑的海,赤著足的雪輓歌縱身一躍,下深淵。
「小月,阿娘來了。」
雪輓歌無怨無悔,赴死之心。
而這時,執法總處冰棺的女人,睜開眼睛,走出了冰棺。
千萬人攔住她的面前,卻攔不住她的腳步。
沒有心臟的她,要去往一個地方。
「月月,別怕。」
像是那年,三歲的女兒被鄰舍的狼狗撲來,羅玲玲為了孩子和狼狗搏鬥一身咬痕,卻把女兒護得好好的,後來鄰舍家的魁梧男人來要說法的時候,試圖震懾她,試圖動手,身軀薄弱的她,拿著一把菜刀紅了眼把女兒護在身後,說:
「月月,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