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鏢頭不懼匪患 顏先生智解迷局(7)
四
「顏先生,我很好奇,今天下午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您是怎樣解開這個迷局的?可以告訴我答案嗎?」來松林手拿筷子無心吃飯,向顏慈心問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是誰拿走了這幅畫像。」顏慈心看著來松林反問道,「您能和我一樣保守秘密嗎?因為,一旦傳開,這個可憐的人就沒法在古城待了,他的生活將會變得一團糟。所以,我答應他不再往下追究了。」
來松林鄭重地點點頭道:「一定不往外說,顏先生請放心。我就是好奇,僅此而已。」
兩個人吃得差不多了,顏慈心開始揭曉謎底。
「這個小案子看起來是非常奇怪,一連串看似不合理的現象交織在一起,倒引起了我的興趣。值守四人都沒有作案動機,兩條惡犬不咬不叫,門窗牆頭等完好無損。小偷不偷貴重物品,偏只拿了畫像,哦,還有半瓶酒。他是怎麼進的院子?為什麼狗不叫?偷東西的動機是什麼?」顏慈心說道,「一切都顯得那麼不合理,甚至有些怪異。宋縣長認為這是有人故意給他辦難堪,破壞他的慶典。確實,這個作案動機看似最合理,否則,小偷不可能不偷其他更值錢的東西。按理說應該去排查宋縣長甚至是宋局長的政敵、仇家,但是,時間來不及了,留給我只有小半天的時間。我只能另闢蹊徑,嘗試換個思路進行:解不開的問題就『跳過去』,然後繼續往下尋找真相。」
來松林聽得很認真,顏慈心繼續說道:「因此,不管是不是政敵做的手腳,作案動機只能暫不考慮,這就意味著不管盜賊偷了貴重還是不貴重的東西,他就僅僅只是一個小偷,作案動機不明的小偷——把作案動機暫且『跳過去』。這樣講的來鏢頭能聽明白嗎?」
「能明白,化繁為簡。」
「我往下分析,小偷是怎樣做到不損壞門鎖進的大院呢?當時我也沒想明白,只有繼續暫且擱置,『跳過去』繼續往下推測。後來了解到丟了半瓶酒,我心裡一動,張裕解百納雖然是名酒,但也談不上珍貴,小偷不拿金銀器物,倒是把喝剩的半瓶酒拿走了,說明什麼?這個人愛喝酒,且不富裕,否則看不上這半瓶酒。此人極有可能是在偷拿畫像的時候,隨手把半瓶酒也順走了。」
「確實應該往這方面去想。」來松林被帶進了顏慈心的思路。
「至於兩條狗為什麼不咬不叫呢?還是咬了、叫了,卻沒人聽見?下午做的小實驗,結果你也看到了,我請陌生人去開祠堂大門門鎖時,狗叫的聲音是多麼凶,聲音多大啊!如果狗叫了,屋裡的人睡覺即使睡得再死,應該也是能聽到的。再說了,就算老宋頭和宋天根睡得死,周圍鄰居也不應該沒聽到吧。所以,夜裡狗沒叫。
「宋局長說過,他家的狗只有一種情況不咬不叫,就是對宋局長本人或者和他一起的人。
「宋局長在家睡了一夜,難道是假裝在家睡覺,他媳婦說了假話?或是宋局長趁媳婦熟睡之際悄悄溜出去了?」
來松林聽入神了:「是啊,難道是宋局長......」
顏慈心斷然否定:「宋局長不會。」
顏慈心繼續他的分析:「既然人的線索都模糊不清,均不能有明確的結論,我就接著『跳過去』,把兩條狗作為了重點。
「有一種情況不知道來鏢頭了解不了解,這狗啊,不管再兇猛再暴烈,也會怕一種人。甚至有的狗野性發作,
連主人都咬,唯獨不敢咬種這人,遠遠聞到氣味便嚇得屁滾尿流,不敢動彈,更別提撕咬狂叫了......
「這種人是誰呢?屠夫。普通殺豬宰羊的屠夫狗倒不是很怕,它們最怕殺狗的屠夫。或許是因為狗能聞到屠狗人身上散發著的我們人類聞不到的氣味,或許是其他說不清的原因,屠狗人對狗的威懾力遠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來松林聽到這裡,拍案說道:「是這樣!我想起來了,我們東北老家有吃狗肉的習慣,我親眼見過,不論再兇猛的狗,只要見了殺狗的屠夫都會嚇得俯首貼耳,站都站不起來。顏先生,您怎麼會想到這一層呢?實在佩服您見多識廣。」
顏慈心哈哈大笑,頑皮地眨眨眼,笑道:「當年我可是跟著馬戲班子跑過江湖,和三教九流打的交道多了去啦。」
由於來松林此前聽木老東家講過顏慈心「棄學追美」的事迹,所以對顏慈心有過江湖生涯不以為奇,他笑著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就簡單了。循著這個思路,趁天色未晚我去了菜市場。很容易就在賣肉的屠戶中了解到,殺狗的屠夫在古城只有一人,此人姓姜。
「找到姜屠夫家裡時,他外出收狗還沒回家,我就隨便找個借口和他的老母親聊了起來。說老實話剛進他家,我就知道這個破案路子走對了,或許是僥倖吧,因為他家簡陋的飯桌下面赫然立著一個酒瓶——張裕解百納,不過酒沒了,只剩下一個空瓶。
「接下來就簡單了,我一邊繼續想法和薑母攀談閑扯,一邊等姜屠夫回來。直到天黑時,才把姜屠夫等到家,然後讓他交出畫像。如此而已。」
看起來毫無頭緒的一團亂麻,就這樣輕輕巧巧被解開了。來松林覺得不可思議,問道:「他的動機是什麼?」
「老實說,當時我也沒弄明白,只有『跳過去』。」顏慈心回答道,「等待姜屠夫回來自己說清楚,所以我等了很久。」
隨後顏慈心講的幾乎令人哭笑不得。
看似天衣無縫的「密室作案」,猜也猜不透的作案動機,卻是一場鬧劇。
姜屠夫年齡三十大幾了,和家中老母親相依為命。因家中貧困,加上平時手腳不大幹凈,屬於那種大錯沒有,小錯常有,親鄰嫌棄的可憐可恨之人,所以一直沒能娶上媳婦。當親鄰都認為他將這樣糊裡糊塗過下去,打一輩子光棍的時候,不料卻突然天降「桃花運」。
前段時間,一個年齡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流落到了古城。初到古城時,女人衣衫襤褸,滿臉塵灰,腦子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人們見她白天在街上乞討,晚上四處遊盪,也不知她究竟躲在哪裡過夜,甚是可憐。幾次上姜家乞討后,薑母有了想法,便收留了她。
細問之下才知道,這女人姓尹,原家住河北保定。去年日本鬼子開始侵佔保定,在保定一帶到處燒殺,老百姓活不下去,紛紛向南方逃難,她們一家人也跟著眾人一起「跑反」(解放前,人們為躲避兵亂或者匪患而離家逃往別處)。路上遭到日軍飛機轟炸,丈夫孩子等親人全被炸死,她的腦子因此受了刺激,變得有些渾渾噩噩,後來稀里糊塗流落到了古城。
薑母的想法大家都能猜到,兒子三十大幾了娶不上媳婦,這個送上門的婦人正是天賜姻緣,於是便悉心照顧這姓尹的婦人。這婦人換過乾淨衣裳,洗凈臉上塵灰后,雖稍顯面黃肌瘦,但仍有幾分姿色。
最近恰逢江湖上神龍見首不見尾,到處雲遊的名醫「劉一味」在古城行醫,薑母便隔三岔五帶著婦人去看病。名醫就是名醫,幾次看下來,這女人竟然神奇地恢復了正常,不僅腦子很少犯迷糊,身體也在屠夫家骨頭湯的滋補下日漸豐滿起來。
薑母是個厚道本分之人,一直沒讓兒子和撿來的「兒媳婦」圓房,一來是兒子名聲本就不大好,她不願讓別人戳脊梁骨,說姜家乘人之危;二來是這尹氏腦子恢復了正常,不肯不明不白地和姜屠夫成親。尹氏提出了一個要求:必須明媒正娶,不能偷偷摸摸成親,免得將來四鄰說閑話,被人瞧不起。
「兒媳婦」不但身體完全恢復,還這般穩重懂事,姜老太太自是大喜過望,忙央鄰居做媒撮合,定下了這樁親事,準備不日完婚。
天降一個滿意的兒媳婦,老太太心裡是又喜又憂,高興就不必提了,發愁的是家裡太窮了,幾乎家徒四壁。並且過去兒子的手腳還不太乾淨,若是被沒過門的兒媳婦嫌棄,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薑母自是私下裡沒少教訓兒子,嚴令他改掉小偷小摸的毛病,不但曉以各種厲害關係,還把各種狠話說了幾籮筐。姜屠夫也怕到手的媳婦跑了,遂向母親保證以後不再小偷小摸,成親后定和媳婦踏踏實實把日子過好。
不料,昨天半夜女人身體不舒服,突然犯病說起了胡話,胡言亂語中似乎夾雜有離開姜家的意思。薑母可嚇壞了,忙讓兒子背著尹氏去找劉一味看病。
由於此前已多次找劉一味看病,劉一味對病人的情況早就了如指掌。號脈開藥后,劉一味告訴他們說,尹氏只是病情出現反覆而已,並無大礙,回家按方服藥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誰知,姜屠夫背著胡言亂語的尹氏回家路過宋氏祠堂的時候,也像這女人突然犯病似的,小偷小摸的老毛病居然犯了。也許是老母親的教導在關鍵時候起了作用,也許是背上的媳婦使他有了悔意,看著滿屋的金銀器物愣是沒敢下手,只是糾結地背著媳婦在祠堂里轉了幾圈。但是,最後還是順手拿走了畫像和半瓶沒見過的「洋酒」......
來松林聽了哭笑不得,問道:「他是怎樣進的祠堂大門呢?」
顏慈心表情也有些哭笑不得,說:「打開門鎖進去的。」
來松林驚道:「他居然能開鎖?那可不是普通的小偷了,過去恐怕是個不尋常的盜賊。」
顏慈心平靜地說道:「他就是個普通平常的小偷,甚至連小偷都算不上,僅僅算是小摸而已。
「他怎麼開的鎖?」
「拿鑰匙開的,他拿自家鑰匙開的。隨便一試,就打開了鎖。」
「簡直不可思議。」
「確是不可思議。」顏慈心一臉無奈,反問道:「姜屠夫居然用自家的鑰匙打開了宋氏祠堂大門的鎖!巧不巧?」
顏慈心為來松林添滿了酒,繼續說道:「不管是新式的鎖,還是舊式的鎖,只要生產的量足夠大,開鎖的鑰匙必然會有重合,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世人偏又信一把鑰匙只開一把鎖的說法......你還記得我出去的時候,特意帶上祠堂門鎖的鑰匙了嗎?在姜屠夫家,我用帶去的祠堂大門鑰匙一試,果然輕鬆打開了他家的門鎖......」
「事情就是這樣?未免太巧合了吧。拿走半瓶酒尚能理解,可是他為什麼還要拿畫像呢?」來松林發出最後一個疑問——姜屠夫拿走畫像動機和目的何在?
「唉,他交代的動機再簡單不過。」顏慈心嘆了口氣,臉上依舊是無奈的苦笑,說道,「快結婚了,家裡窮得實在不像樣子,想拿這幅畫回去將來掛在新婚洞房補壁,動機就是如此簡單。當時慌裡慌張的他來不及打開畫軸看一眼,否則,恐怕就是送給他,他都不會要。誰願意在洞房裡掛一個死去多年的陌生人的畫像!」
來松林聽完整個過程,回味良久后輕呼一口氣,感慨道:「真是場鬧劇。幾個巧合累在一起,構成一個近乎完美的密室盜竊案。」
顏慈心點了點頭,聲音有些低沉:「姜屠夫的偷摸行為固然可恨,但終究還是一個窮苦人,窮人家娶個媳婦太不容易了。其實不用薑母苦苦求我,我就打算這次饒過他了,所以才要求宋縣長和宋局長不再往下追究。不然,他這婚怎麼結喲......」
為了打破有些沉悶的氣氛,顏慈心端起酒杯,邀請來松林碰了,晃著手中的酒杯笑著說道:「雖然此次暫且放過了他,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我帶回來犒勞大家的那一大塊豬肉,就是對他的懲罰,必須讓他長點記性,以後不再犯錯。」
來松林回憶起來了,顏慈心回到祠堂的時候是提著一大塊肉,說是犒勞辛苦一天的幾個人。顏慈心如此懲罰方式,使得來松林撲哧一下笑了。
顏慈心邊笑邊說道:「還有呢,當我答應不作追究的時候,他老娘算是放心了,嗷一嗓子跳了起來,對著那不爭氣的兒子是又罵又打。沒過門的媳婦也不避人了,從裡屋沖了出來,對著那可憐的姜屠夫也是又掐又打。娘倆合夥打起來,拉都拉不住,可把這貨揍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