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五七年下半年時,久未露面的丁香舅舅姚志鵬突然從長沙被公安部隊押回了梅城。
夏生從縣裡開會回家時告訴的秋生夫妻。說,姚志鵬武岡城未破時早兩腳擦油跑到了長沙,後來他用多年來積下的錢財盤下了一個麵粉廠,抗美援朝時以民族資本家身份捐款捐物,躲過了解放后六七年來的歷次運動。?後來公私合營時,終於露出馬腳被檢舉揭發落了網,據傳聞,他犯的是死罪。
他被抓頗有戲劇性。
卻說當初他在大軍攻城前夕,口中叫著與城共存亡,私下卻早已打點細軟,攜帶多年積下的錢財,帶著縣府那個相好的女秘書跑路了。
一路晝行夜伏,輾轉來到他老婆落腳長沙的住處——女兒女婿家。姚志鵬武崗當縣長時,他老婆去過一次,呆了不到十來天便受不了那窮地方的苦,於是便攜些錢財去了長沙省城經商的女婿家亨福去了。日子久了,姚志鵬孤寂之下便勾上了那個嬌嫩的小秘書,破城前夕還忘不了捎上她。
半年前,共產黨還沒打過長江,他那家財萬貫的女婿夫婦早把能帶能拿的都帶著去了香港,留下她守著長沙那處宅子,當個免費看護,省心還不花錢。
姚志鵬見了老婆,佯稱那相好是武崗一位同事女兒,讓相好以侄女身份相認了她。
居住一處,姚志鵬與那女秘書不敢張揚,好那麼一回都似做賊般瞞防他那河東獅。
這也不是久居之計,一番計算后,姚志鵬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他低價盤下一家麵粉廠,安排他那女秘書去那麵粉廠當了經理。
那個風聲鶴唳時期,有錢人逃命還來不及,什麼廠,什麼鋪面只要是現大洋,很少談不攏的。
從此以後,他便麵粉廠,女婿宅子兩頭跑,亨盡了齊人之福。
可惜姚志鵬早年嚮往的這種陶朱公悠閑富貴的日子不是太長久。因為他貪戀那女秘書年少身子,女婿宅子自然去的少了,久而久之,他那老婆子終於發現了貓膩。
他那婆娘是個直性子,掖不著東西,當即殺上門來。
這一鬧不打緊,搞得麵粉廠職工人盡皆知。
結果可想而知,喬裝多年的姚志鵬終於浮出了水。
抓的那天,姚志鵬老婆心一橫,愣是從她女婿那三層的洋房上跳了下來,摔死成了一灘血肉。他那嬌嘀嘀的女秘書早在她老婆上門興師問罪那天後,便逃之夭夭,從此人間蒸發。
押解梅城后,經審查姚志鵬的過往歷史,屬於罪大惡極的反動官僚地主,尤其是他出爾反爾,解放時毒殺了談判的地下黨,犯下了血債,只要開過萬人大會後就會槍斃。
雖然平日舅舅舅媽對丁香她們不咋的,終架不住血肉親情,秋生丁香夫妻聽到舅舅舅娘消息,仍能心生惻隱之心,在夏生的帶領下見了舅舅最後一面。
在監牢里見到舅舅時,舅舅當時有些驚愕。
好一會他才緩過神來,望著丁香秋生時,眼晴濕潤了。自他抓獲以來,還沒有一個親人來看過他,他激動的嘴唇抖了抖卻沒發出聲。
最後還是秋生打破的沉悶,他問道:「舅舅,你有什麼要帶的,有些什麼要交待的?我和丁香與你去辦。」
舅舅定了定神,長嘆了口氣閉上了眼晴,眼縫裡滑下兩串清淚。
又過了好久,他睜開有些血紅的眼睛,深情望著丁香,不無愧疚的說道:「滿妹啊,你和秋生來看我,我心裡不安啊,我當舅舅的不配!想我姚志鵬一世,錢也賺噠,官也當噠,福也亨過一二十年,老天待我算不薄的!只是回頭一想,對不起親戚家人!想當年落英寨公祠上我還寫了樹發千枝根同本的聯,羞人啊,羞死個人!」
說到這裡時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丁香見了忙遞過了一塊手帕。姚志鵬推開了外甥女的手,使勁搖起了頭。
過了好久心情平復了許多,才又說道:「滿妹,你兩口子不記恨舅舅,舅舅明日上路心安許多!想當年你爹出了事,開始我是有心救的,真心話,我將死之人不會哄人的!後來瘡疤佬咬死你爹,我明哲保身,還帶人去你屋裡抓人,我心裡其實也是不安的!後來國共鬥爭厲害了,我就只顧自己前程噠,我曉得你娘恨我這個當哥哥的,到死她也不肯再見我噠,我對不起我妹妹噢!我姚志鵬為么子就這樣混帳,還念過聖賢書?!緒宗秋生混得好的時候,我們一家子又好到一處噠。如果重慶不出事,我們親戚一起和和氣氣多好?都怪我功利心太重!姚衍死後王梓陽找過我,我主動幫他開脫的。自姚衍死後舅舅心裡明亮了好多,想通了許多道理!緒宗名義上欠我的十個光洋我從沒討要過,我也曉得他日子苦,暗中讓保公所少征了他的攤派,誰讓我短欠噠他太多。去武岡當縣長時我在梅城看見噠秋生一眼,我曉得你們苦,想上前給些銀元。終究邁不開腳,開不了那個口,內心一直有愧啊!」
秋生聞聽,不覺黯然神傷,往昔意氣風揚的妻舅如此景地,以前種種不愉快的事早已拋下,「舅,不說啊……我們是晚輩,也有不是……」
姚志鵬揮了揮手,打斷秋生說道:「唉,我這人,投機取巧一世,忠孝仁義全無。王暉當年同我共一間屋批作業,為聖賢傳教,一個鍋里呷飯……。名利當頭,我又算個么子……。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臨到頭了,猶豫不定,還背信棄義,關這裡這些日子,我只要閉上眼,武崗那幾個共產黨人就老在我眼前晃……,而今之事我也想明白噠,冒得怨言,玩鷹耍鳥一輩子,到頭來讓鷹啄死……。今天你們來噠,我講出來心裡就敞亮噠!你們兩口子好好過,舅舅死噠,如還有魂一定保佑你們的!」
說道這時姚志鵬再次泣不成聲,丁香秋生也忍不住掉了幾滴淚水。
後來秋生要去給舅舅置身乾淨衣服,弄些酒飯來。姚志鵬死活不依,拉住秋生道:「你們的情我領噠!只是即然想開噠,就不要拘那些俗禮的。人嘛,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況我身上還披噠幾塊布片呢?」
丁香秋生起身告辭走的時刻,舅舅一直坐著沒動。
等他們走遠后他號嚎大哭起來,第一次在監獄看守面前失態了。
槍葬那天秋生帶著丁香去了,人山人海上萬之眾。槍響時,丁香他們還遠遠的沒有擠進去。
等過了好久后,人散場了,丁香他們也沒見到屍首,只見到了泥土中那一灘暗紅色的血,屍首早讓公安部隊拉走了。
後來丁香提議順路去表哥公墓看看。
剛到姚衍烈士公墓時丁香秋生傻眼了!他表哥那塊頂部v字形的石碑讓人推倒打得七零八碎的,墳縈都讓人給平了。
秋生與姚衍有生死之交,見到如此凄慘場景,再也抑不住心中悲憤,淚水溢到了頸脖,瘋了似的用手捧扶泥土覆蓋挖得亂七八糟的墳堆。
口中念叨著:「表哥,你抗日立過大功保過國的,是哪些畜生平了你的墳!你地下顯顯靈,劈了這些喪盡天良的畜生噢……」
後來秋生丁香合力給表哥堆了個米來高的墳堆,雖不似早年氣派,但也總算有了個記號。
好多年後重修姚衍烈士陵園時丁香準確的提供了表哥墳縈的位置,原地重建了烈士陵園,蒼鬆勁柏的比當年還要氣派!
第三十一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