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換皮換骨
「滿意嗎？」
生客扭頭愣愣的看笑嘻嘻走過來的鋪小二，「我……我自己的臉呢？」他說完不自覺的伸手摸自己光滑的額頭，略微溫熱的手細細的劃過陌生的五官。
「被它吃了，時間不早了你可以離開了，」歸檀毫不客氣的開始趕人走。
生客默默的轉頭看向鏡子，眼裡悲喜交織越發清晰，看的出他滿意現在這幅容貌大過心裡的不舍。
「我剛剛在夢裡看見的都是真的嗎？」他從鏡子里看向歸檀詢問道。
歸檀聳聳肩沒有回答他，只是隨意的抖開一塊輕飄飄的白布蓋在躺椅上。
「以後有什麼好東西了，只管拿來陰陽鋪子賣，有想要的東西交換也可以來換，」她說完抬臉沖著生客熱情的笑了笑。
生客看了鏡子最後一眼，習慣的低下頭畏首畏尾的朝著門口走去，拱肩縮背的架勢好似地底下爬上來見不了光的人一樣。
歸檀收拾好這邊回到櫃檯處坐下，重新拿出玉鐲子欣賞，鐲身不是很通透勝在比一般品相油潤，她拿起鐲子隨意的套在手腕上，頓時一股冰涼涼的氣息沁住她全身。
她抬手對著揭開的貓眼照去，鐲子里赫然立著一個面無表情的人，腦袋拴在一顆彎枯的老樹上，脖子以下的身體在打鞦韆，睜大的眼睛冷冰冰的看著歸檀，一身玲瓏有致的紅旗袍像一團剛流出的鮮血，長長的頭髮與吊繩胡亂的纏在一起。
黑貓喵嗚一聲凄厲的慘叫起來，緊閉的眼睛流出兩行血淚。
歸檀趕緊拿出一塊黃布遮蓋在貓頭上，「這麼厲害？連你也怕它了？」回答她的則是黑貓的呼嚕嚕的聲音。
「既然這麼厲害那乾脆戴我手上兩天，」歸檀自言自語說完高興的哼起了小曲，起身端來一盤人皮面放在櫃檯上。
拿起晚上生客剝下的麵皮慢慢的修補起來，原本醜陋的臉皮，經過她縫縫補補的描畫，趕在五點關門前變成了一張漂亮的女子臉面，盈盈淺笑的妍麗跟活了一般。
「小黑，去找個母貓過來，我把這張皮給它戴上從此以後你就有伴了。」
回答歸檀的則是寂靜無聲。
她撇撇嘴，「鋪子里能給你的只有這張美人皮，他的壽命是我的，除非……」歸檀眼裡閃過莫名的笑容。
黑貓扯下腦袋上的黃布，期待的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給你披張人皮如何？就用這張最俊俏的人皮給你戴，你有了人皮出去帶人回來也方便，最好帶個有美人骨的姑娘回來，然後我把這皮給她換上。」
「等掌柜子回來了肯定就能喜歡上她，如果掌柜子喜歡她了，就不會留在裁縫鋪里了，他走了我不就是掌柜子了嗎？那這鋪子里的東西我都有權做決定了，到時候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只要是鋪子里有的都給你。」
黑貓懶散的看了一眼歸檀，給了一個你繼續做春秋大夢的眼神。
歸檀也不在乎它的態度，「誰不想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這麼漂亮的小媳婦，便宜了他個老棺材瓤子，掌柜子還不得屁顛顛的看緊了人？」
「這事你得聽我的，我是人比你一個畜牲懂的多，我還是掌柜子撫養長大的，對他的喜好最為熟悉，你不是想做幾天人嗎？只要你把人帶回來了，掌柜子前腳走，我後腳就讓你長長久久的做人。」
不知道她哪句話讓黑貓心動了，黑貓緩緩的站起來看著歸檀，「鬼娃兒你說話當真？」
「我鬼娃兒什麼時候說話沒當真過？要不是掌柜子不允許我離開鋪子，我早都自己去找了，這好事哪還輪得到你！」
「不過我醜話說前面，掌柜子活著就跟死了一樣無趣，眼睛里一般俗人他還看不上，你就照著這個畫像標準去找，只要找到了便帶回來，我立刻就給她換上美人皮，到時候我榮升為裁縫鋪里鬼掌柜，你去做你的自在凡人逍遙快活。」
「我也可以去找，鬼娃兒放我出去逍遙幾天，還有我們……」歸檀身後多寶架上的東西都紛紛嚷嚷要出去。
「吵死了！」她不耐煩的又扔了一層布蓋過去，「小黑，看到沒有？你不去搶著要去的東西多的是。」
黑貓猶豫了一會，最終沒有抵過誘惑，「給我換皮我去帶人回來。」
歸檀聽了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別蹲著了快跟我過來換人皮人骨。」
「我定給你換成一個俊俏的小郎君，保證讓你能換很多錢財享用……」
「鬼娃兒，給我喝一杯忘魂水吧！」黑貓清晰的看著自己被破膛開肚，全身骨架被削的都快成竹竿了，要不是它蹲在陰陽裁縫鋪櫃檯上幾十年，這一會非得魂歸地府不可。
「喝什麼忘魂水？你有東西交換嗎？掌柜子留下的水都是有準頭的，多一杯少一杯他看一眼便能曉得了，忍忍就過去了！」歸檀拿著黑貓的腿骨坐在它的臉側邊說話。
「小黑，你做人了會找什麼樣的姑娘過日子？」
黑貓哼哼沒有回答她。
「你說掌柜子是不是已經偷偷找老伴了？」歸檀伸頭在黑貓臉上方問道。
黑貓給了她一個白眼，餘光看著自己的腿骨在挫刀上跑碎沫屑子。
「我記事前不知道掌柜子如何看鋪子的，我記事後鋪子就剩我每天看著了，十五歲前一年還能見掌柜子一面，現如今他一年年的都不在出現了，他是不是死了呀？如果掌柜子死了那這鋪子豈不是就是我的了？多寶閣頂頭上的黑匣子……」
「你死了掌柜子都不會死，」黑貓冷冷的看著歸檀，眼底多了一絲惱恨的怒火。
歸檀抬頭看了它一眼，「掌柜子說了是人都會死，他一直活著不死，我怎麼繼承陰陽裁縫鋪？小黑，我告訴你，你別不識好歹，我當掌柜子了你就不用每天蹲在櫃檯上了，你不是喜歡老頭子嗎？正好陪他投胎重新做人……」
黑貓突然側頭對著歸檀就是怒吼一聲，眼底閃著熊熊怒火。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聽人勸後面有你好受的，掌柜子那老棺材瓤身子不朽不死的，一直躲在地縫裡活著，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躲什麼人！」
歸檀絮絮叨叨的嘟囔著，對於黑貓回不回答她的話都無所謂。
「鬼娃兒，你想離開裁縫鋪嗎？」黑貓目光幽冷的看著歸檀。
「想呀！可是掌柜子對我有明確的規定，我不能離開裁縫鋪半步路。」
「小黑，掌柜子為什麼不讓我出去？」歸檀困惑的看著黑貓問道。
黑貓定定的看著歸檀的臉，眸光沉沉了半天都沒回答她，隨即閉眼鋪子里重新陷入死寂。
歸檀見它不回答了心裡一陣暗惱，只能恨恨的磨著手裡的骨頭，鋪子里所有的東西她都有權處置，唯有這隻黑貓不行。
小黑是一個很久遠的存在，有多久遠呢！大概有她四個年齡那麼久遠吧！也就是一百多歲了，據說是打掌柜子來裁縫鋪就陪著的活物，外界對陰陽裁縫鋪也不了解起因，只知道這間小小的鋪子存在了一百多年。
「掌柜子要回來了。」
「誰？」歸檀正在專心的給它縫腿骨，冷不防聽見這話，抬頭訝異的看著黑貓，「你感知到了掌柜子要回來了，那遲兩天換皮……」
黑貓冷笑了一聲，「我主人也回來了，我再也不用陪你這個小毛孩子了。」
「掌柜子？」
「他怎麼配做我主人？我守在這間房子一百二十年了，終於讓我守到她回來了！」
歸檀麻利的穿好針走到黑貓耳邊，「你還有主人？是男的是女的？不會是今晚來的那個耗子臉吧？」
黑貓睜開眼睛看著歸檀似笑非笑了半天，「不是要給掌柜子找老伴嗎？趕緊給我換骨，要是老傢伙回來就走不掉了。」
「你這貓可真讓人討厭！說話不說完整總是留一半讓人猜，」歸檀惱怒的拿針死命的戳著它的骨頭，又粗魯的掰開黑貓的嘴給它灌了一瓢水。
看見黑貓死挺挺的躺直了，歸檀拎來一桶水對著躺椅就倒下去，半人半貓的模樣在水裡漂浮起來。
她拿著剪刀和梳子坐在側邊，開始一邊修剪貓身一邊梳骨洗骨，動物和人換皮是不一樣的，人的骨骼生長都是健全的，只要挑一副好皮囊直接覆蓋縫上就行了。
動物的就得全身關節打斷，然後精雕細琢按比例削或者補，這些都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洗骨洗筋絡，要把動物的血液洗乾淨才能覆上人皮，隔著人皮舒拉縫好的筋絡，一直拉到跟人體一樣平直了才算完事，然後便是貼人的頭蓋骨脊椎骨釘好，再把人皮面蒙上裁剪縫補才算好。
歸檀一直忙活到天色大亮，起身伸了伸懶腰洗乾淨手，走到門口摘下燈籠關上門，拉上布帘子把多寶閣都蓋緊。
「你什麼時候離開裁縫鋪？」她懶散的用毛巾擦手問照鏡子的黑貓。
黑貓看著鏡子里陌生秀氣的自己，高高的身材有點偏瘦，國字臉狹長的單眼皮，不濃不淡的眉毛還沒過眼瞼，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顯得有些涼薄無情，眼裡閃過追憶和憤怒，也沒回答歸檀的話。
「那麼多好皮囊你不選，偏偏選這麼一副其貌不揚的皮囊，容貌太普通了什麼時候才能帶人回來！」歸檀皺皺眉不滿的說道。
黑貓扭過頭看著她，「我與這副皮囊有淵源，還有它的頭蓋骨和脊梁骨。」
歸檀臉色一變，「小黑，你騙我？裁縫鋪有規矩不許用熟人的東西，掌柜子回來知道了不會放過你的……」
黑貓聞言猖狂的笑道：「放心！掌柜子知道了也沒事，這副皮囊本就是給我留的，你要的美人骨我會給你送回來的，我與他是有約定的，他回來了便是我離開的時候，這鬼地方真是待夠了！做夢都想離開這裡，」他說罷滿意的走了。
歸檀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看著門外的亮光眼底有著不解和迷茫，「什麼人能讓小黑念念不忘幾十年？甘願為她換人皮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