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的日子非同尋常。我有些緊張,預感到要出事。
今日午時,王要在宮內大宴群臣,為他剛出生的兒子慶祝滿月。
一個月前,後為王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是個兒子。
王很高興。他下令舉國歡慶,大赦囚犯。王還要巫給他做《頌》。
王所做的這一切,已經很有他的祖先們的樣子了。儘管他只有十八歲,登基只有一年。
王很高興,我卻很擔心。
我是宮裡的衛,負責守衛宮門的小官。我的手下有十五個卒。
從王朝建立時起,我的家族就已經負責守衛王宮了,並且世代相傳。
我有三個哥哥,三個姐姐。
大哥叫奐,是尉,也就是王宮守衛的總負責人。我叫何,負責守衛王宮南門。我的另兩個哥哥也做著守衛王宮的官。
大哥說,今天王宮設宴,叛民很可能會來搗亂,要我多留神。
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
叛民,是一些反對王的平民。王已經下令剝奪了他們的身份,因此現在他們是在王國境內的遊民,並且時刻以推翻王朝統治為目標。
大哥說,他們很殘忍,對擁護王朝的民眾毫不留情。如果他們要來搗亂,那麼對他們也決不能手軟。
王朝建立幾百年來一直平安無事。但是自從上任王即位后,境內忽然起了叛民。
我從來不去問原因。家族幾百年來的傳統,宮外的事情一概不問。
後來的事情是父親對我們說的。
那時候我們還小。
父親正是那時的尉。
他說當時的王是躺在車上被運回宮裡的。王是在討伐叛民的時候在交戰中受了傷,並且死掉了。
然後現在的王就繼承了王位。
在王即位當天,父親自殺了。
這也是一個傳統。一個尉,只能服伺一個王。
然後大哥就接替了父親的職務。
在下一任王繼位的時候,大哥也要死掉。
這就是傳統。
午時快到了。臣們陸續進宮。他們走的是東門,那裡有我的大哥奐親自負責。他是個英武的人,雙手能掀翻一頭牛。我不為他擔心。
我守衛的南門靜悄悄的。
王宮共有四個門。東門為尊,只有王和后才可以出入。今天破例,臣們走的是東門,這是格外的恩寵。平時他們入宮走的是南門,也就是我守衛的門。還有北門,是仆和隸走的;西門,是軍隊遠征西戎的出發地,除非有戰爭,平時是根本不開的。
好安靜啊。整個南門,連個鳥都看不到。叛民會來嗎?我不知道。
我拜了一個師,他叫且,是個很有學問的人。他正在研究一種術。這種術叫做易,據說學了就可以上天入地、心想事成。我相信這一點。
且交給我兩塊石頭。這兩塊石頭有雞蛋大小,圓圓的,白白的,摸上去很光滑。這兩塊石頭,且要我隨身帶著,但不要放在一起,因為它們互相碰撞會發出火花。
按照且的指點,有空的時候我就端詳那兩塊石頭。且說,看著它們我就會找到入易的途徑。我已經看了三年了,還沒有參透其中的奧秘。
且說,他知道這其中的奧秘,但不能說。一說,易就破了,就不靈了。且收了很多學生。他交給每個人這樣的兩塊石頭,要他們去端詳,但不能互相交流。
午時已到。接到令,宮門全部關閉。
宮裡的宴會已經開始。我聽到了喧嘩聲。
沒有事情發生。難道我的預感不準了嗎?
我拿出那兩塊石頭仔細端詳。
自從且交給我那兩塊石頭之後,我只要有空就拿出來看,漸漸地覺得自己有了預感。
比如,我曾經預感過後的受孕,後來被王的《詔》給證實了,為此我興奮不已。但今天,我的預感失靈了嗎?
我盯著那兩塊石頭。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身下的影子似乎移動了三刻的位置。
忽然,從宮內傳來兵器撞擊的聲音。
有事發生!
我立刻把石頭放進兜中,翹首相望。
宮內人聲鼎沸。一個卒從宮內跑來:「衛!尉要你把好南門,不放任何人出入,宮內有亂!」
那卒剛說到這裡,忽然向前一撲,倒在地上。背後赫然插著一枝箭。
「準備戰鬥!」我下令。卒門挺起矛,注視著宮內。我也拔出了劍。
又一枝箭帶著嘯聲射來。我把劍一揮,箭偏向一邊,成為兩截。
就在這一瞬間,我看到了,是個僕射的箭。
他躲在離我一百餘步的地方,藏在圍牆的拐角處。
我盯著他,卻沒有動。
這是規矩。
那仆也看著我,準備再上弦。
這時人聲更高漲了。
呼啦。
一群人從那仆身後湧出。
是一群仆和隸。他們的手裡拿著燭台、鼎和叉,甚至還有兩支矛。
仆和隸的後面是卒。卒比他們人數多的多,他們追趕著仆、隸,用矛刺他們。
不斷有人倒下。
轉眼間,一群人到了宮門前。
我全身的血立刻沸騰起來。我十二歲從軍,十六歲守衛宮門,在和西戎的戰爭結束后,我還沒有這樣興奮過。
我手裡的劍微微發顫,似要飲血。
仆、隸到了我眼前。不過三矛的距離。
「殺!」我大喝一聲,挺劍沖了上去。
血肉橫飛。
一種獸性的衝動佔據了我的身體。殺,殺,殺!
我拼殺著。忽然,身後大亂。我回頭一看,不好!宮門被隸打開了!
打開宮門的是南門供我驅遣的隸,難道他們也亂了嗎?
宮門洞開。門外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許多人。也分不清是隸,是仆,還是民。
南門頓時大亂。
我東砍西殺,紅了眼。
宮內的仆、隸不要命地向宮門沖。外面的人也奮力保護他們。很快,他們衝出宮門,奔向外面廣闊的原野。
我的卒,所剩無幾。
他們是從我守衛的宮門出去的。這是大罪,按刑,當辟。
我感到脊梁骨發涼,手心裡一把冷汗。
但是,也許,我把他們抓回來,或許還可以速死。儘管我知道希望十分渺茫。
「追!」我揮劍追了下去。
仆、隸們邊打邊撤,漸入叢林。
一入叢林,我的頭腦猛地清醒了,但為時已晚。
他們把我們包圍了起來。跟我而來的卒本就不多,很快就死在箭、矛之下。我也身披殷紅。
我快支持不住了。一個留著大鬍子平民打扮的人舉起木棍向我砸來,我用劍去擋。嘩的一下,我的劍嵌在了木棍上,隨著木棍一起壓了下來。
我的胳膊一彎,失去了力氣。要死!也許,這樣的死法比辟要好的多。
眼看著木棍已經挨到我的頭頂了,忽然那平民呀地暴叫一聲,撒開木棍,捂著臉,向後倒去。
他的臉上赫然插著一枝箭。
是我的大哥帶兵趕到。
我精神一振,用力拔下劍,一揮,斬下了那平民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