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到三歲那年
什麼叫死對頭。
死對頭就是哪怕已經燒成灰燼，他們也能準確地認出對方是哪一堆灰。
江歡想起前世一步之遙的皇帝寶座，心都在滴血。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此時再見罪魁禍首，她恨得都能咬下他的一塊肉來。
謝珩也是很無奈，他跟江歡幾乎同時殞命，同時重生。閉眼前，互相捅對方心口，再次睜眼，又是他倆面面相覷。
累世宿敵，不過如此，這該死的孽緣。
江歡卯足了勁兒，對準謝珩的大動脈，猛地撲過去，嗷嗚就是一口，但她並不知道，自己此時不過三歲小兒，沒有內力，沒有武功，啥也沒有，啥也不是。
謝夫人阮氏，眼睜睜看著手裡的小郡主，撲騰得像鯉魚精一樣，猛地撲向她家小兒子謝珩。等她反應過來，只來得及揪住她的一雙小腳。
這一揪，影響了江歡的發揮，她直直衝向謝珩粉雕玉琢的小臉，啪唧一口，親了上去。
少年原是規規矩矩跪坐在席子上的，被小蠻牛一樣的女孩頂到了地上。桌案被猛地一推，噼里啪啦滾落一地杯盞。
謝珩後知後覺去推江歡的臉，卻被女孩死死揪住頭髮，梳著雙丫髻的小腦袋，不知疲倦地頂在他的頸側，一門心思想咬死他。尖利的米粒牙，最後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謝珩再是謙謙君子，端方雅正，此刻也惱了。他伸手去扭江歡嬰兒肥的小臉，強迫她鬆口。
兩人不顧形象扭打在一處，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洩心中憤恨。一個忘記自己曾是坐擁天下的女帝，一個忘記自己曾是權傾朝野的太尉……
……
顯陽殿小郡主跟陳郡謝氏小公子打起來了。事發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直到最先反應過來的宮人們紛紛上前，將二人分開。謝夫人阮明華才從驚訝的情緒中反應過來。
在她印象中，小兒謝珩是家中老幺，卻素愛板著面孔，不是一本正經行禮，就是安靜跪坐冥思，從不哭鬧調皮，比他兩個兄長乖巧百倍。
他聰穎端方，被謝氏宗長寄予厚望，剛會說話就被抱到書齋苦讀。阮氏因此常常憂心小兒性子寡淡，毫無煙火氣，遲早會被沉悶的古舊經卷埋沒，如今看來，是她多慮了……
今日是給諸位皇子採選侍讀的日子，顯陽殿內，坐滿了各宮嬪妃，以及各大世家的宗婦子侄。滿滿一屋子人，眼睛齊刷刷地朝此處看來。
「撲哧」，不知是誰笑出了第一聲，接著殿中哄堂大笑。
謝珩水靈靈的小臉頓時爆紅，他冷靜下來了，看著猶自齜牙咧嘴的江歡，深覺丟臉，他三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那麼無語過。
謝珩頂著一臉形跡可疑的口水印，求助般看向母親。卻對上母親揶揄含笑的眼，阮氏打趣道：「阿珩，你看，郡主妹妹喜歡你呢。」
江歡：……
謝珩：……
-
這時，江歡雙腳離地，被抱了起來。她終於從憤恨中回過神來，開始察覺到身體的異樣，江歡驚悚發現，自己骨節分明的纖纖玉手，竟變得又短又細，像小雞爪子一般。
……
難道她又重生了，還回到了孩提之時？
未等她想明白，一道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瑤瑤，不得無禮，」江歡小小的身子一頓，瞬間染紅雙眼。
瑤瑤，是她的乳名。姑母走後，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叫過她瑤瑤了。她也快要忘記姑母的樣子了。
江歡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抱著自己的溫婉女子。
眼前這張面孔一如從前，嫻靜而淡雅，她嘴角微抿，卻是故意作給江歡看的嚴肅，因為她的眼中還是滿滿的關心與憂慮。
江皇後母儀天下，卻素來節儉。此刻她頭戴鳳冠，卻穿著一身玄青色上襦，月白色下裳，素雅大方又不失端莊威嚴，在鶯鶯燕燕的后妃間，高華無塵得如同天上皓月。
「姑母……」江歡忽然笑了。
遙遠的記憶，從腦海深處襲來。第一世，她十五歲離宮，遠走南涼州，第二世，她踽踽獨行三十年。兩世歸來都只能在亂葬崗翻找她的屍骸，江歡甚至都湊不齊她。
兩世加起來，足有四十年未見了，姑母……
此刻她竟十分感激謝珩殺了她。若早知還有再見之日，江歡還貪圖什麼王權富貴，還管他什麼士庶天下，她一定早就自己死了。
視線漸漸模糊，江歡不停眨眼，拚命想要看清她，然而越來越多的淚水漫上眼眶。
三歲大的小豆丁，又哭又笑，眼中滿是悲涼。江皇后心中一驚，責備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瑤瑤，你怎麼了，別哭別哭，姑母沒有怪你……」
皇帝也從御座上下來了，詢問著就要伸手摸她的頭。江歡嫌棄地側身避開，躲進姑母的寬袖中。前世，皇帝的懦弱無能，讓姑母被棄屍荒野，讓她有冤無處訴。
呸！沒用的男人。
皇帝無措地將手收回，尷尬地笑笑，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江皇后溫柔又無奈地將江歡從袖中剝出，「瑤瑤，你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姑母為你做主。」
江歡死死咬著唇，一言不發。兩世的委屈，她想說的可太多了。江歡扭頭去擦眼淚，不料一眼瞥見謝珩，他頂著一個好笑的雞窩頭。
江歡頓時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哭出來，小手一指，奶聲奶氣地告狀：「姑母，就是他，他欺負我！」
這是事實，前世謝珩天天跟她作對。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就算被他一劍刺死，也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她也有人疼了，突然就覺得她可太委屈了。
謝珩嘴角微抽。那要這樣算的話，他更委屈，他可是一連被她刀死兩次。
江皇后：「……」
她就算再護短，也不能不講道理。確實是自家孩兒先動的手。
謝珩骨子裡是個君子，就算再喪失理智，也十分有限。江歡連頭髮絲都沒怎麼亂，反倒是他自己，一身狼狽，下巴上還印著個明晃晃的牙印。
江皇后慚愧地看向阮氏，誰知她的手帕交，此刻正忙著欣賞自家兒子出糗。阮氏樂陶陶地想，她家小古板竟也會打架了，以往他可是絕無這般鮮活生動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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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歸鬧，侍讀大會還得繼續。兩位母親一手一個，領著自家小孩坐回原座。
江歡這副軀殼才三歲，但心智前前後後加起來都快五十了，一時傷心委屈，很快便止住了。
帝后重新落座，殿內眾人霎時噤若寒蟬。
只有貴嬪林素宛不屑輕嗤：「到底是庶族血脈，粗鄙無禮！」她是皇帝寵妃，又出身琅琊林氏，一向自視甚高，甚至處處與江皇后爭鋒。
江歡鄙夷地掃了林貴嬪一眼。江歡上一世可是宮斗冠軍，甚至從皇后做到了皇帝，像這種口無遮攔的妃子，恕她直言，這要是擱在她的後宮里，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也就是姑母人美心善，不與她計較。江歡揚起小臉，去看江皇后。誰知她人美心善的姑母，少見地冷了臉，揚聲道：「林貴嬪言行無狀，殿前失儀，罰奉一年，閉宮思過三個月！」
后妃們嘩然大驚。江皇后素來面慈心善，從不與人起爭端，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不給人臉面。
「江禳塵，為了這麼個小賤蹄子，你敢公然與我，與琅琊林氏作對！」林貴嬪霍地站起身，氣得花容失色。
「六個月！」江皇后直直迎上林貴嬪燃著熊熊怒火的眼，態度溫和，卻威嚴十足。
林貴嬪頓時啞了。江皇后當然敢，她表面不爭不搶，但六局二十四司，都在她手中。林貴嬪雖得皇帝寵愛，但誰都知道，江皇后才是後宮之主。
「你你你……」林貴嬪頭一歪，氣昏過去。
皇帝心急火燎地抱起面色蒼白的林貴嬪，指責地看向江皇后，「宛宛不過是戲言而已，她天真爛漫，有口無心，皇后又何必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