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理查德與羅蘭(二)

二十三.理查德與羅蘭(二)

咖啡的香味帶羅蘭去了許久之前的往事。

醒來之後,羅蘭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自己的親人,而是一堆貴族。原來身份顯赫的貴族們幾乎被公主殿下殺光了。頻繁進入羅蘭病房的是一堆生面孔。

他們總是用各種言語讓羅蘭回想起鐵血政變的夜晚。而羅蘭每次也都給予同樣的答案——他所見到的一切。

然而,貴族們依舊不滿足。他們到底想要從自己嘴裡得到什麼結果呢?羅蘭很是疑惑。

隨著時間流逝,羅蘭很快發覺這群貴族總是圍著自己轉的理由。

從那起政變里活下來的不止羅蘭一人,但大多數都瘋了。如此一來,仍然保持理智的羅蘭就被他們盯上。他們就像一群鬃狗圍著腐肉,不把肉扒拉開就絕不放手。

理查德就是在這時找上的羅蘭。

起初,羅蘭以為他與別人沒什麼不同。不過這位老人進來的第一句就是說「貝雅托莉絲公主殿下的審判已經結束了」。

「你認為她是瘋子嗎?」理查德問。

羅蘭回想了一下當時場景,「是。」

他對面的人嘆息一聲。「她從前不是這樣的,她很天真,也很純潔。是整個王宮最討人喜歡的小公主。」

羅蘭沒有見過曾經的貝雅托莉絲,故而無法理解理查德的話。「人總是會變的。」

「是的。正如所有人都想不到最後的贏家會是一個無名的小皇子。菲利西亞諾·馬格羅,這就是現任國王的名字。」

見羅蘭沒有反應,理查德又問,「你對此就沒有什麼見解嗎?」

羅蘭搖頭,「對於小貴族,國王陛下是誰並不重要。」

「即使如今王室只剩下國王陛下一人?」

「……」王室只有一人還是數百人對於羅蘭來說確實是一樣的,他只是煩惱又要學習許多新知識,新的政策、新的法律、新的貴族。

此時,理查德睿智的目光將他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說道,「我缺一名書記官,有沒有興趣做一做?」

之後,羅蘭就成了理查德的徒弟。

安都的法庭是非常忙碌的,尤其是上層更新換代時,羅蘭基本上是從早上坐到晚上。等坐在了審判席上,他才知道被逼入絕境的人均與瘋狗無異。

有時是財產糾紛,有時是發生了殺人案,從一件小事最後發展成兩家貴族的勾心鬥角是常有的事。一般情況下,羅蘭不發表言論。

但有些時候,他也會為法庭的荒誕所震顫,比如明目張胆的買賣罪行。而每當羅蘭忍不住,想張開口時,理查德總會阻止他,讓他回休息室冷靜一下頭腦。

矛盾最深的一次,羅蘭直接與理查德吵了起來。

「老師,我們要對犯罪者的罪行視而不見嗎?我們要眼睜睜看著無辜者被判決嗎?!」

理查德只是淡然地品著紅茶。「有罪與無罪不是由我們決定的。而是由法律決定。」

「即使法律本身便是錯誤的。」

「正是。」

「我不明白,明知是錯誤的,我們為何要去做?」

「羅蘭,你必須明白。你認為正確的事在別人眼裡正是錯誤的。」理查德把紅茶放到一邊。「人是不同的個體,正如貴族眼裡的一枚金幣與平民眼裡的一枚意義不同那樣。貴族眼中的罪行與平民眼中的罪行同樣不同。讓他們變為相同即是法律的意義。只有面對同一標準,我們才能判斷一起事件的嚴重程度。或許制定法律的人存在一定偏見,但若是沒有法律,偏見只會更多。」

「那麼糾正法律中的偏見不正是我們該做的嗎?」

理查德笑著搖搖頭,「你能保證自己永遠是正確的嗎?你能保證自己是公正的嗎?不是的,修正法律即是偏見糾正偏見的過程。說的通俗一點,不管是哪一方,法律都是由人制定的,而只要是人就會有私心。」

說到此處,理查德調皮地眨了下眼。「所以,我們如今的分歧僅在於,你認為被審判的人是無辜者,而我不是。這時,我們只需依照法律對犯人的罪行一一判別。這才是公平。」

「如果法律錯了,那麼就由法律錯誤的人向法律發起挑戰。而不是在審判時由法官自己更改解釋。那是很可怕的事,會造成更加嚴重的後果。今天我們能因一時憐憫做出裁決,明天我們就會因為昨天晚上沒有睡飽而迷糊地揮下鐵鎚。」

羅蘭沉思許久,最後說道,「我明白了,老師。」

現在回憶起來,當時與理查德爭執的場景仍歷歷在目。之後,羅蘭又靜靜地看完許多審判,在他看來,有些是正義的,有些是不正義的。但漸漸的,他對老師的話有了更多理解。

在每個人都被私慾支配的世界,一個不存在私慾、只根據規則做出判決的法官是不可或缺的。用無序應對無序最後的結果便是共同沉淪,用有序應對無序才是最好的解法,即使有時它會與人的感情衝突。

再看理查德時,羅蘭發覺,他的老師已經老了。他的臉上皺紋更多,頭髮也更潦草。不論怎麼保養,他的皮膚都像嵌進了骨頭裡。大概,不久之後,理查德便會死去。

到時候,接替他的便會是羅蘭。這是理查德早已定好的事。

那麼,羅蘭就絕對不能死。若是羅蘭死了,法庭便會重新沉入無序。接替他們的會是誰?背後又站著哪家貴族?他會怎樣揮下鐵鎚?

理查德已經能想象到那時的場面。

因此,他絕不允許羅蘭插入貴族與王室的紛爭里。

別的任何人都可以加入這場晚宴,唯獨法官不可以。

在此之前,理查德自己便是如此履行義務,他的徒弟、斯特利爾下一任法官也必須是。

他的眼神無比銳利與肅穆,羅蘭已經很久沒看到那樣的眼神。

他想起了老師教導自己的一切,想起已經步入混亂的斯特利爾,終於明白法官與法庭代表了什麼。

斯特利爾需要一個無情運轉的機器,這台機器要保證在主人離開時,維持房屋的運轉。

一個有私情的機器是不會讓人信服的。

「老師,我明白了。我不會介入這場糾紛。」

即使,要他眼睜睜看著好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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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賽爾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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