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回家(二)
堅硬的土塊在地上蹦了幾下,發出噠噠的脆響落地后又滾了幾圈,燃燒的明火照亮了前方深處的一個影子。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再也藏不下去了,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蒼白少年有些尷尬的站了出來。
他的發色有些奇異,是一種很純凈的白,發尾在火光的照映下呈現出些許透明的感覺,長度則剛好在肩膀的位置,同樣,他的皮膚也像紙一樣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幾乎看不出人的血色,單薄的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夾克,腳上是一雙白色的馬丁靴,幾縷凌亂的髮絲被他揉的翹出來,加上他的窘迫表情,倒是襯得他像人了些,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你……你好……」他硬著頭皮打了聲招呼。
原本在衛以惜身前夾著尾巴格外憋屈的鱗豹一看見他,忽然眼睛一亮,張開嘴低吼一聲,在衛以惜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沖著那個一身白的病弱少年撲了上去。
衛以惜眼睛微微睜大,想要去阻止凶性突發的鱗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少年跟鱗豹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眼見少年就要被尖銳鋒利的爪子撕成碎片,血濺當場。
躍至空中的鱗豹倏然把爪子收回,用軟軟的爪墊按在少年的胸膛上,憑藉重量把他壓倒在地,緊接著用腦袋親昵的蹭著少年的頸窩,還用舌頭舔了少年的臉一下。
「哎呦,疼,小豹子,別鬧。」少年被鱗豹長滿倒刺的舌頭一舔,苦不堪言的連忙推開它的頭。
鱗豹再次親昵的蹭上去,眼睛愉悅的眯成一條縫,尾巴在空中搖啊搖。
少年一抬頭,看見衛以惜站在身前直直的盯著他,頓時,「……」
空氣一下宛如停滯般靜謐。
少年再度推開鱗豹的腦袋,琥珀色的瞳孔中閃過羞澀,撓著頭解釋道,「我在這挺長時間了,經常喂它吃的,所以挺親近我。」
衛以惜沒有回答他,心裡則在思考這個少年在這裡幹什麼,這裡可是猛獸的巢穴,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更別說喂它吃的,而且衣服很乾凈,一點塵土都沒有,實在也不像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的人。
白髮少年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塊兔肉,猛地扔向鱗豹的上空,看著鱗豹一躍而起,叼住那塊肉嚼了幾口就吞了下去。他則趁著這個機會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他沖衛以惜微微一笑,道:「你也是來這裡尋寶的嗎」
衛以惜疑惑,「這裡有寶物嗎?」
白髮少年歪了歪頭,疑惑道,「對呀,這是我偶然發現的一個藏寶墓,那你為什麼來這裡?」
衛以惜:「……」
為了回家。
要是真這麼說出來,不知道會不會把這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嚇的更白幾分。
找回家的路找到墳墓里,不是鬼是什麼。
所以衛以惜機智的選擇另一個回答。
「我是被它追著跑進來的。」說罷,手指直直的指向在一旁舔著爪子的鱗豹。
鱗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類拿手指著它,無辜的眨了眨眼。
白髮少年跟著眨眨眼,接著也指著鱗豹笑道,「好巧,我是被它叼回來的。」
他一臉興奮,彷彿尋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般,急迫與好友分享他們之間相似的遭遇,道,「我那天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地方,旁邊還有一隻流口水的豹子,嚇得我連忙跑,結果竟然讓我發現裡面居然是一個藏寶的墳墓。」
「真應了那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有些驕傲的拍拍胸脯,「別看我這樣,我可是一個尋寶獵人。」
獵人?
衛以惜回憶起一周前,他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蹤外加盤纏有點不足,於是把獵人證給賣了,意外的掙了好大一筆錢。
雖然回家就用不到了,不過他還是第一次擁有這麼大一筆錢,新鮮感還是有些的。
「那你找到寶藏了嗎?」衛以惜看著少年兩手空空,絲毫不像是尋寶的樣子。
白髮少年的動作忽然不自然的僵硬了一下,沉默了幾秒,他沮喪的垂著腦袋,「這個墓太大了,岔路又多又雜,我連藏寶室的門都沒摸到。」
所以就是說,待了這麼長時間,一直在裡面迷路是嗎……
衛以惜覺得這個尋寶獵人也不怎麼靠譜。
不知不覺,一股焦糊的味道瀰漫在二人周圍。
衛以惜輕輕嗅了下,「什麼味道?」
白髮少年也跟著嗅了下,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跳起來,大驚失色道,「糟了!我的兔子!」
說罷,他連忙向甬道深處跑去。
衛以惜看了眼少年的背影,又看了眼已經吃完那塊兔肉,蹲坐在地上的鱗豹,抬起腳向前走了幾步。
鱗豹似乎並不打算跟著他們一起往前走,只是坐在原地,默默的看著衛以惜,目送他走遠。
等衛以惜走出一段距離后,它站了起來,扭過頭往回走,似乎是打算再出去覓食。
走了不遠,就看到了一個燃燒著的火堆,白髮少年蹲坐在旁邊,心疼的看著手裡的兔子,那兔子被穿在一根木棍上,表面像木炭一樣黝黑,那股焦糊的味道就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
白髮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瞳孔中瀰漫著一層霧氣,委屈道,「今天的晚飯得吃這隻糊兔子了。」
衛以惜見他可憐兮兮,於是從背包里拿出一個餅遞給他。
白髮少年眼睛一亮,樂呵呵的接過,穿在一根木棍上開始烤餅,期待道,「哇,我還是第一次吃這個,謝謝你!」
第一次吃?
衛以惜再次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可憐,怪不得一副體弱多病的樣子,沒想到窮的連塊餅都買不起。
看著白髮少年饞的口水都快滴下來了,他忽然也覺得肚子有些餓,盤腿坐在少年對面,拿出一塊餅開始吃。
餅是他之前路過一個小鎮買的,由於表面烤得很硬,路上不容易壞,他倒是買了不少,不足之處就是缺少水分,乾巴巴的,嚼起來不怎麼好吃。
烤一下應該會好吃一些。
似乎看穿了衛以惜的想法,白髮少年遞給他一根削乾淨的木棍,眉眼彎彎讓人有種親近的感覺,道,「還是熱一下吃吧。」
蒼白的手腕上連血管都看得分明,纖細的彷彿一碰就折,衛以惜伸手接過,低聲道,「謝謝。」
「在烤好之前我們先吃這個吧,」少年拿出一把小刀,將烤兔子上焦糊的部分割去,撕開一半遞給衛以惜,「應該還是能勉強入口的。」
衛以惜再次伸手接過,抬眼見少年大口撕扯下一塊,眯起眼的仔細品嘗著,似乎很美味的樣子,他也跟著咬了一小口,腥味與澀味交成一個漩渦,令衛以惜忍不住皺起眉,明明外面都烤焦了,可是裡面還有一股沒烤熟的血腥味,裡面的肝臟也沒有處理,苦腥的味道難以言說。
但本著不能浪費的本能,他把幾塊內臟挑出來,其他部位還是一口一口吃下去了。
「怎麼樣?」少年笑嘻嘻的問,「如果不是烤糊了那一塊,我覺得會更好吃的!」
「……」衛以惜有些懷疑他自打出生來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但眼下也不能掃了人家面子,畢竟是好心好意請他吃的,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父親經常叮囑他,於是他道,「不錯。」
被誇獎后白髮少年笑得更燦爛了,興緻勃勃道,「你的手藝怎麼樣?下次有機會讓我也嘗一嘗吧。」
「……」他的廚藝,應該算不太好吧,畢竟每次他要下廚,俠客跟艾凡都會拼了命的阻止他。
但他仔細思索了一下,覺得自己做飯都是有理有據,根據營養均衡的想法,就算不是很好吃,營養價值應該也挺高。也不至於那麼難以入口吧。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他選擇了一個十分謙虛的說法。
「那就說好了。」白髮少年笑著道。
在他們這段對話后,餅也差不多烤好了。
原本硬質的外皮經過火烤后變得酥脆無比,嚼在嘴裡發出清脆的響聲,裡面的面質也鬆軟可口,熱騰騰的吃起來有種莫名的幸福。
「好好吃呀!」白髮少年拚命的往嘴裡塞,像只倉鼠一樣,兩邊腮幫子鼓出來,期待的看著他,道,「你還有嗎?」
衛以惜看著他餓死鬼的吃相,有些汗顏道,「還有很多,不用那麼著急吃。」
白髮少年又要了兩塊拿去烤,吃完最後撐得躺在地上打了個嗝。
過了一會,少年似乎才想起來還沒問眼前這位分給他好吃的的好心人叫什麼,「我是撒那思,你呢?」
衛以惜道,「衛以惜。」
撒那思眨眨眼,似乎等他繼續說下去。
「……」
「也是一名獵人。」
白髮少年欣喜道,「原來你也是獵人呀,好巧啊。」
「那正好我們一起尋寶吧!」
他確實打算進墓,但經少年這麼一說,忽然有種被邀請過家家遊戲的感覺,衛以惜心中有些複雜。
鑒於萬一真的遇到可以回去的路,這種事情不好跟旁人交流,單獨一人更好處理,所以他婉言拒絕了,理由是打算隨便看看就離開,不打算找什麼寶藏。
被拒絕的撒那思卻沒有想象中的失落,他靜靜的盯著衛以惜看了一會,看的衛以惜因不自在而皺眉時,隨手撿起一根火堆旁的木枝子,推了推火焰中燃燒的木柴,以便讓火燃的更旺一些。
他輕聲道,「是嘛,真可惜。」
氣氛忽然陷入奇異的寂靜中。
在黝黑狹窄的甬道中,兩個人對著坐在一堆火焰旁,火燃的很旺,將寒冷的濕意驅逐,燃燒的木柴發出噼里啪啦的細碎響聲,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年時不時用木枝撥一下火焰,火光在他的臉上打上一層暖色的光,他嘴角微勾,眼神溫柔的看著面前的火苗。
另一個綁著長發的青年也默默看著跳動搖曳的火苗,他的眉眼天生帶著疏離感,神色淺淡,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呀,我在這個墓里還真找到了一個東西。」清悅的少年音忽然在狹窄的空間中響起,由於太安靜,竟然有些許迴音,帶出一絲詭異空靈的感覺。
衛以惜抬眸看著他。
撒那思卻沒有抬頭,他依舊盯著那朵火焰,緩緩道,「我找到了一本書,那本書上描述了一個童話。」
他忽然勾起一個笑容,「想知道是什麼嗎?」
在衛以惜這個角度看來,少年的笑容有些詭異,令人心底發毛。
沒等衛以惜的回答,撒那思直接講開了他看到的那本書上的故事。
故事大概是說從前有一個男人,一窮二白,只有一個傻傻的妻子跟著他,有天他偶然碰到了一口井,那個井口黑洞洞的,從側面什麼也看不清,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引誘著人想要探頭看一眼,男人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忽然有東西把他直接拉了進去。
他醒過來后,竟然發現自己在一座黃金堆砌成的房子里,正當他興奮不已的時候,一個醜陋的巫婆忽然推門進來,那張臉坑坑窪窪,滿是皺紋,鼻子都快長到嘴下面了,上面還全是膿包大的疙瘩,不堪入目,男人嚇得當場暈了過去,後來,他才知道是這個老巫婆救了他,代價要跟她結婚,男人看著滿屋的黃金,鬼迷心竅,忍辱負重娶了巫婆,本以為會過上奢侈富貴的日子,卻發現沒人願意收他的黃金,他咬牙切齒,曾經好幾次想暗殺了巫婆,卻都被發現,巫婆生氣極了,幾次都差點打死他。
有天男人碰巧找到了回去的路,回憶起以前妻子的溫順,決定回家。可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居然已經嫁給了別人,還過上了富裕的日子,甚至跪在自己的墳前焚香,男人心灰意冷,正打算往回走,忽然眼前又一閃,巫婆居然又救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不覬覦巫婆的黃金,只是為了報答她娶她為妻,誰知新婚那晚只是親了她一下,巫婆就變成一個美麗的少女。
男人氣的一口血噴出,滿眼血絲,覺得那一切都應該是他的,想要回去殺了那個搶他妻子黃金的男人,可是,回頭路怎麼跑都沒有縮短,他一直走,拼了命的走,不知道走了幾十年,直到滿頭白髮,最後他死在了即將抵達出口的那一步。
空靈的聲音響徹在通道中,少年所述說的每個字之間的停頓時間都一模一樣,完美的讓人心底有些發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周圍的暖烘烘的空氣忽然變得陰冷起來,面前的少年臉色慘白,絲毫沒有活人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