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初醒(二)

落日餘暉，橘黃色的夕陽照耀著大地，把一座座垃圾山輝映上金黃的光暈，彷彿鍍上一層蜂蜜色的外衣，竟然顯得格外美麗壯觀。

衛以惜已經來到這裡三天了，他靜靜坐在一個垃圾堆的頂部，想著這幾天的經歷。

不出所料，這果然是個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在這裡，食物跟水及其匱乏，每天都有許多人飢餓而死，死在這遍地都是垃圾的地方，沒有人為他們收屍，反而如果有餓的慘的人，還會選擇去吃他們的屍體，這種場景，短短三天里，衛以惜已經見過不下數十次，不用火烤，沒有調料，幾個人圍在屍體周圍瘋狂啃噬，血肉模糊。衛以惜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第一次親眼見到胃裡還是翻江倒海，嘔吐不止。

在這裡，實力就是一切。

弱者被強者殺死，沒有人會說一句怨言，因為這就是常態，強者可以有錢，有安全的住所，有足夠的食物和水，弱者什麼都沒有，他們只能去撿拾垃圾堆中的過期食物，喝存儲的雨水生存。

他伸出手，看著自己小小的，無力的手掌，然後緊緊攥住。

他一定要活下去。

為了陽兒，也為了那個約定。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變強。在這裡，沒有實力的人就是滾在泥土裡掙扎的螻蟻，別人輕輕一踩就可以把你碾死，死的不能再死，他這個四歲的軀體實在是太嬌弱了，完全沒有自保能力，要力氣沒有力氣，要速度沒有速度，要是遇到其他人，就是一隻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

這三天他也是過的極為艱難，自從看到之前的那場殘酷的奪食之戰後，他就明白了，他現在還不能撞見任何人，即使是比他還要小的孩子，也有可能會手持利刃，割破他的喉嚨。他現在除了心智成熟之外，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而這種人，在這裡是活不下去的。

他運氣很好，在第一天餓的不行的時候，恰巧碰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往下投放垃圾，而他正好站在旁邊，只聽稀里嘩啦一陣響聲過後，衛以惜面前就多了一座小山，看著這堆垃圾裡面混雜的食物跟水，他先是一喜，隨後臉色一白，衝上去抓了一個硬邦邦的麵包跟一盒似乎是水的東西，拔腿就跑。

這個圓滾滾的東西是會引起腥風血雨的災難源泉，不，準確來說，是裡面的新鮮的垃圾，衛以惜這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圓滾滾，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思考，在這裡生活的人都是為了食物不要命的瘋子，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圓滾滾的東西，也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裡面會夾雜著食物。

快點！在快點！快點遠離這裡！衛以惜的大腦發出刺耳的警鳴聲。

他幾乎要跑斷了兩條腿，終於算是跑離了警戒範圍，他氣喘吁吁的藏到了旁邊的一個破布的後面，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試圖用窒息的辦法來快速平靜自己紊亂的呼吸，破布足以遮蓋他小小的身體，破開的兩個小洞還可以讓他不動聲色的查看外面的一切。

他緊緊盯著遠處的那座垃圾堆。

果然，下一秒立刻就出現了數十個人影，有大人也有小孩，他們的目的都是裡面的食物，爭先恐後，魚涌而至，大人們率先趕到，一個個裝若瘋狂的拚命往懷裡塞著食物，多塞一點，再塞一點，直到塞不下為止，貪得無厭，但仍是有人多有人少，食物多的引起旁邊之人的覬覦，頓時，兩人以命相搏。:

小孩子們自知無力戰鬥，只得偷偷摸摸趁大人不注意悄悄順走一塊食物，接著拔腿就跑，馬不停蹄。

相比來說，孩子們的做法比大人們貪得無厭的做法要明智多了。

衛以惜靜靜的看著，等待著搶奪的終止。

但彷彿上天惡作劇一般，再次當面諷刺了他的無力。

那是個餓到瀕臨死亡的大人。兩頰深深凹陷，眼睛瘋狂無神，他趴坐在地上，不帶咀嚼的拚命拚命吞咽面前的食物。

在他身後，一個小孩見他吃的專註，想要伸手去夠旁邊不遠的一塊麵包。

拿到了。小孩面色一喜。

可那個瘦骨嶙峋的人彷彿背後也長了眼睛一般，僵硬的轉過頭，直直的看著小孩。

小孩臉上立刻覆上了一層驚恐，以及絕望。

大人面目猙獰的一笑，身體以奇怪的姿勢襲了過來，下一秒，清脆的咯吱聲響起。

孩子的身體彷彿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無力的摔了出去。

衛以惜直面那個孩子。

他甚至能夠看清楚孩子臉上的表情。

心神俱震。

居然在笑。

那是對死亡的釋然，是對不必再戰戰兢兢苟且偷生活在這地獄的愉悅。

太扭曲了。

衛以惜頭頂彷彿被澆了一桶冰水，凍得牙齒都在發顫。

所有人都對這場慘劇視若無睹，自己搶著食物，沒分出一絲注意力。

那個孩子就這樣夭折在了這裡。

被一拳打飛。

頸椎骨折。

扭曲著躺在冰冷骯髒的地面。

衛以惜獃獃的看著這毛骨悚然的景象，直到這堆垃圾山被徹底翻完，不剩一塊食物殘渣，他才漸漸回過神。

看著孩子冰冷僵硬的屍體，他抑制住心底沉重的心情，轉身離開。

在這氛圍的渲染下，誰都沒有空暇去考慮其他人的生死了，只要自己能夠活下來，其他的都無所謂。環境逼迫著這裡的居民改變，血淋淋拔掉所有的天真，直到適應這裡，否則等待的就是死亡。

經過這幾天的了解，衛以惜明白的是，這裡就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場，每周不定時會有一個圓圓的東西飄在天上，然後投放垃圾，裡面的垃圾是他們唯一的食物來源，沒有人知道圓滾滾的東西會在哪裡停下，所以大部分人會在後面追著這個大傢伙的身影，直到它停下。然後就是一場血戰，被搶劫一空的垃圾前面必定橫躺著十來具屍體，不久后被人瓜分殆盡。

所以，如果對自己的實力沒有一定信心，最好不要輕易去跟這些人爭搶，不然就是白白送死。

衛以惜緊繃著神經，警覺的避開了所有的人，不得不說這一點是他這三天以來最值得驕傲的地方，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碰到任何一個人，沒有發生任何一場戰鬥。

他坐在垃圾頂端，低頭沉思。但這並非長久之計，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況且他在不久前，吃掉了最後一點麵包，喝掉了最後一滴牛奶，已經沒有退路了。

想起不久前經脈寸斷，走火入魔之景，衛以惜一咬牙，別無他法了，即使是日後再走火入魔一次，也比現在就死要好得多。他直身盤坐，回憶起腦海中《煉天決》的第一重口訣，運轉周天，氣行丹田，不過短短兩個時辰，他就突破了第一重和第二重。

衛以惜睜開眼，眼底閃過一抹苦澀。有了以前的經驗，加上磨練過的心性，這次竟然這麼短時間就突破了。

但他心中沒有喜悅興奮，只是複雜與不甘。

因為，這功法，有缺陷。他還沒有死之前，已經練到了第七重，此法極其強大，他憑藉此法，打敗了無數前來挑戰之人，最終坐上了武林盟主之位。而在他武功愈發精粹，馬上突破到第八重之時，他修鍊中突然感覺到哪裡不對勁，等反應過來后，為時已晚，他已然走火入魔，氣息全亂，只能任由氣在身體里橫衝直撞，最後走向滅亡。

但眼下，他除了這缺損的功法，別無選擇。

衛以惜抬頭看著天空，明明已然入夜，這裡卻連一顆星子都看不見，就像是一張巨大的黑幕遮住了天空，然後隨意在上面安了一個黯淡的彎月飾品，一如此地一樣毫無希望可言。

他猛然跳下垃圾山，穩穩落在地上。突破了第一重，他就不用像以前那樣爬下來了，功法前三重主要作用是強健體魄，錘鍊肉體，所以暫時還不需要顧慮太多。

實力稍微提升了一些，心裡算有了點底。衛以惜這幾天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鬆懈了稍許。

他回到不久前竭力勉強挖出的洞窟周邊，接連三天沒有睡覺的大腦因為這些許的鬆懈開始混沌起來，睡意逐漸湧上。

衛以惜強撐起精神，小心謹慎的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後才迅速拉起一塊不顯眼的破布，整個人閃身進去。

那張破布位置極為隱蔽，差不多有四分之一方桌大小，周圍全是廢料木板跟石塊。

衛以惜正是看重了這一點，沒有摻雜食物的垃圾堆輕易不會有人過來，再說這種木料石料隨處可見，完全不是稀罕物，也不會有人專門過來取，這是他觀察良久后得出的最為安全的地帶。

於是他白天去尋找食物，晚上則趁著天黑無人注意之時，接連挖了三個晚上，最後終於製造出了一個暫時的歇身之所。

眼皮已經睜不開了。

但他還不能睡。

一聲脆響過後，紅通通的手印迅速浮現在孩童的小臉蛋上，即使是隔著一層黑乎乎的泥土也顯而易見，足以看出這一掌用了多大的力道。

感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衛以惜眼中的睡意慌亂迅速褪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拖著疲憊的小身板拉進來幾塊算是完整的木板，小心翼翼的架在頭頂之上。畢竟這個洞只是剛挖出來，他還沒有來得及修繕身體就已經撐不住了。為了避免睡著睡著被砸死的情況，必須要保證頭頂的垃圾不會坍塌下來才可以。

這塊只有方寸大小的洞甚至連四歲孩童站立的高度都不夠，只能堪堪讓衛以惜盤腿坐著，這樣頭才不會碰到上面的垃圾，狹窄到難以想象。

衛以惜撐著眼皮，從外面搬進來兩捧垃圾，然後堪堪堵在洞口，這樣就不會有人察覺出這裡有個洞了。做罷他盤膝閉目，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