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121
授課甫一結束,一副「在座諸位都是辣雞」模樣的光榮就被他爹提溜走了,看方向去的是保憲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唯一的優點就是離這邊遠、清凈,打孩子不會讓人聽見。這孩子怎麼長成這樣的?
晴明也納悶,好像從記憶以來這個小刺蝟球子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如此只能歸結於生孩子就像開盲盒,就連賀茂家這種家教不錯的家庭也能開出這種嫉妒心強的小孩。
雖說這麼想不太對,但保憲養兒失敗的例子多少緩解了他對自己沒有崽子這件事的焦慮。
晴明今天的課表就一上午,原本他可以選擇下午在這放個替身紙人用來答疑解惑、然後自己去換個舒服地方摸魚,但最近新換了陰陽頭,在雙方對彼此沒什麼特別印象的情況下、被撞見摸魚肯定會很尷尬。
當然了,安倍晴明向來過得隨性,陰陽寮的上上任陰陽頭是他的老師賀茂忠行,那時候他還小,雖然沒有入職、但寮里的書庫隨便進,跟逛自家後院沒什麼區別,實在受益許多。
而後那一任,也是他入職之後的頂頭領導、則是幾方權衡之下的結果,畢竟在這種陰陽寮急需擴充人手的現實條件下,一個老牌家族不做任何讓利幾乎是不可能的,根據晴明得知的內部消息,這位在任期間在寮里戰戰兢兢的老領導下去之後該是換保憲上,賀茂家推一位,其它老牌家族共推一位,以後也是如此,先統一把寮這個基本盤守住了、不讓外地野路子分蛋糕。
結果這一次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老師已經退休了,但品級還在,在道尊這個外地人被空降了個陰陽頭的位置后,上邊的人似乎是為了安撫受到羞辱的賀茂家,硬生生給退休在家的賀茂忠行又往上加了銜,似乎這樣就能穩住在陰陽寮根系密布的賀茂一族一樣……
雖然以晴明目前的地位還不能知道是上邊哪一位做的,但這明擺著一副「我知道你們在做什麼,見好就收」的態度,估計是地位不低。
前狼后虎的,都快世界爆炸了還不忘內鬥。
身處於這樣的環境中,晴明轉向陰陽師六人的心愿似乎更加迫切了,他不通事務、家裡那一大堆賬本看兩眼就頭疼,大膳大夫邸那有父親,烏鴉不識字也忙、庭院這邊就是花鳥卷管賬,像是物價啊進項支出啊……通通和他沒關係,這樣的他就沒法進事務部。
能走的只有六人那條道,「六人陰陽師」專門負責京都突發事件,包括並不局限於除妖、算命、解決公卿老爺們的突發疾病等,是最容易接觸到上層政治人脈的位置。
現在在役的那六位也是陰陽寮全能卷王。
比起二十多年前那種大家還大多都是江湖騙子的年代,妖怪壓力之下的陰陽寮已經把不合格的陰陽師都卷死了,或許低層還有渾水摸魚的、但最拔尖的那幾個肯定都是真傢伙,晴明一時半會兒想插隊還真找不著什麼機會。
再加上日本延續千年的老傳統「個人功勞歸領導」,晴明不是很想做出什麼成績白送給陣營政敵,上一任陰陽頭因為他已經加封過一次了,那段時間不光是自己心態崩了,連帶著保憲他們也對上面和稀泥的做法頗為不滿。
從兜里拿出貼著封條的盒飯,晴明小簾兒一拉小門兒一關,在隔壁屋放個替身紙人,自己躲隔間吃中飯去了。
蝦肉餡兒的偃月餛飩,香~
同僚都不吃午飯,我一天偷偷吃三頓,身體更健康,卷死他們。
*
白色的鸚鵡頂著滑稽的紅臉蛋跟在付喪神身頭頂,見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躲進親王府,隨即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上去很可疑,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公卿家裡都有私下雇傭的陰陽術包年套餐,白鴉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因為貿然行動給主家帶來麻煩,此刻站在樹叢里對著親王家的大門口左右為難。
他絞盡電路板試圖找到記憶里的相關訊息,雖然那個付喪神極力在隱藏自己接觸過的東西,但在出門時還是泄露了一絲不詳的氣息,白鴉難以用言語描述自己對那種味道的反感,那是一種情緒上的純粹惡意、像被是無數個想要大開殺戒的至奸至惡之人一瞬間鎖定,那恍若凝實的目光讓人不禁渾身發冷。
冰冷、污濁而黏稠的血與殺……
他確定自己以前沒有感受到過這樣的氣息、遇到過類似的敵人,但又莫名覺得這樣詭異的氣息好像並不可怕,換做自己正常情況下、就算忽然冒出來個幽靈都會被嚇得一哆嗦,結果接收到這種危險信號居然沒有腿軟……
白鴉疑惑的看了看自己抓在樹枝上的紅褐色jojo,默默抬起一隻、抓了抓空氣。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記憶了。
鴉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只是一坨經過了高度濃縮的碳基,他本鳥是腦子裡那團代替了活物們神經元的程序,而晴明認為他靈魂不穩也是這個原因,畢竟某種意義上講,只要把它的主程序導入出來、重新安裝在另一坨能運行硅基生命的碳基上,就能完成類似奪舍的效果。
與其說白鴉與這幅身體是一體的,倒不如說他是這一尊人造的、無意識血肉的「系統」,電路板燃燒靈力代替了神經元,比人類數量更多的壓縮骨骼平常待在不礙事的位置、只在兩種形態互相轉換時隨之改變模組。
血肉與骨骼都是濃縮的,密度大的驚人,如果能夠定向反推或許可以搞清楚白鴉的本體到底能有多大,可惜白烏鴉的血液與人血成分完全不同,相同點只有它們都是紅色的,不然一滴血壓縮到這種程度早就該成為固體、甚至僅僅滴落都能砸穿鋼板了。
絕不是現在這種讓人把手放在腋下舉起來顛一顛只有六十斤左右的樣子。
安倍晴明認為鴉的血液是一種偽裝成人血的未知「能量」,經過高度壓縮,本身沒有重量的能量也擁有了實體特徵,就像「一杯靈力」、「一塊靈力」這樣直接改變了計數單位。
現代人想象過不依靠電池作為保存載體的「一塊電」嗎?解決了能量儲存和流失問題,就是對資源的改革性大解放。
庭院諸人越是深入研究,就越是驚嘆這巧奪天工的生命構造。
烏鴉只覺得煩悶。
他不喜歡當異類,他熱愛集體生活,如果有理想的生活定位,他希望自己是那個遊離於集體的角落、少說多做的人,而不是富人家庭里的寵物獅子,不僅因為天性與能力被警惕著、還無時無刻不受到太多的關注。
就像現在一樣,如果他是個正兒八經的人類,就能拿著晴明的拜帖直接上門了,根本不怕被搜查。
媽的,光是想想就已經開始生氣了。
鴉現在面臨著兩個問題,是在門口盯著這個現有的支線奇怪嫌疑刃,還是回去繼續蹲點另一個死活不回家的主線嫌疑人。
煩死了煩死了!為什麼要思考這麼多啊!
算了,去找博雅大人,反正這是他父親家,作為兒子關心親爹肯定比他自己鬼鬼祟祟的蹲守要正當吧,雖然完全不覺得換成博雅大人的腦子就能問出點什麼來……
反正這種光是氣息就很可怕的東西,遲早都是要公布出來的,他們只是想要第一手的消息而已,就是這樣,完全合理!
白烏鴉看了一眼戒備森嚴的親王府,想這傢伙也不會待個鐘就跑出來浪,白鴉很吃不準這個長相給他很大壓力的怪傢伙,說是壞的吧,第一次見面就請他吃東西、後來還送了很漂亮的傘,說好吧,長成這個樣子又總在人眼前晃,仗著出身親王府狗仗人勢,令鳥厭煩。.
白鴉對他的好感度一度在—100到10之間反覆橫跳。
當然了,但凡妖怪出身,初始好感度就不可能在正數上。
好在因為某些羞於啟齒的自尊心,目前還沒有妖怪想不開去拿熱臉貼冷屁股。
安倍晴明那邊還在召水洗飯盒,一抬頭就看見白色的小鳥頭爪並用、十分英勇的扒在一個年輕使部身上,試圖偽裝成腿部掛件混過陰陽寮的警戒。寮內製服布料過長問題是該反映一下了。
不動聲色的解救了使部脫線的衣料,安倍晴明看著自家鳥純潔的豆豆眼,忽然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問什麼呢?問你什麼時候學會的鑽人裙底?
平安京可不興穿褲衩!
「辛苦了……」他捂住臉,半晌只能憋出這麼一句乾巴巴的話來。
白鳥屯著爪子卧成一個球,它側過脖子撓了撓翅膀,說道:「我下次再也不來了,過會兒回家絕對要洗三遍澡……」
陰陽寮對於非人類來說是京都僅次於御所的危險之地,三步一機一結界,內部還隨機遊盪著水平不定的除妖人,白烏鴉也是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礙才想出了這種笨辦法,現在感覺自己身上全是那種嗆人的劣質熏香味兒。
二人嘀嘀咕咕交流完發生在三條街區的事情后,晴明抬手揉了揉額角,很明顯的感覺到這件事情又牽扯到了他們無法接觸到的上層人士們。
克明親王還沒死心?
想想源博雅那副慫樣子,很難相信這人都到了這種地步,他爹還想趁亂扶他一把。
日本自古以來都是將皇權與神權綁在一起,天皇一系因為近親結婚都體弱成那樣了都沒有放棄這個傳統,而保持血脈純凈的最大好處,就是不管是誰真正的掌握了「天下」、最高位的仍舊是代表神明的陛下。
日本人是把天皇當做神明來崇敬的,這是一種教育、一種不讓民眾想太多的教育,是從一個人的出生就教導他「你的一切都是陛下皇恩所賜」,只要聽從陛下的命令,所行的一切就是順應上天的旨意。
如果晴明本身不是混血,或許真就信了。
當然了,主要還是他作為一個從小就得和妖怪鬥智斗勇的陰陽師,天生就會比別人想的多一些,按照近幾年的天災概率、以及來自神秘側的「百鬼夜行」,很難不讓人覺得就連皇室也已經自顧不暇了,在這種情況下,天皇再說自己是天下之主、也只能騙騙除了幹活沒時間思考的平民罷了。
不管是不是神權的代行者,皇室在天災之中毫無力量的表現已經使很多人對他們失去信心了,像陰陽師這種「老闆不行就換」的人、字典里根本沒有對方過去有沒有好的政績和他已經很努力了這種印象分加成。
雖然是這麼說……
但大部分普通人,也就是「天下人」是不會這麼想的,當人習慣了自己的弱小、習慣了服從和被貶低,會盲目的跟著最高的那個人走,在災難中堅信著只有他人才能拯救自己、而自己本身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改變命運的人數不勝數,人類並非天生如此,他們是被馴化了的,用階級作為另一個種族劃分,將原本的同類進行一代一代的馴化,使他們看上去天生懦弱不堪。
無業的賤民是社會的蛀蟲、農民是勞動的工具、手工業者豐富富人的生活、武士天生就該成為忠心的士兵……
一個人自生下起就決定了他一生的活動範圍,這似乎和牛該耕地、馬匹入伍也沒什麼區別,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他們比起動物多了一張會說人話的嘴,而上位者只要選擇不聽、或是使它們天生變得不愛說話,那這張嘴有或沒有都不重要了。
如果動物不能做到,就將一部分同類馴化成只知道生產的高級動物。
這就是日本的貴族們一直以來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