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002

白鴉的主程序被摧毀了將近一半。

意識不知道失聯了多久，翅膀很沉重，睜不開眼，空氣中感受不到代碼的存在，且能量不足……

玉藻前從竹籠子里拎出半死不活的白鳥置在地上，原本一個成年人巴掌大的鳥類這時卻像是脫離了某種禁錮，在光芒中逐漸變化成一個蜷縮著的白髮青年。

「——！」

「事情就是這樣，我準備接下來離開這裡，去尋找一些東西，」蝙蝠扇啪的一下打開，遮住玉藻前勾起的唇角，獨獨露出那雙笑意盈盈的狐狸眼，「你應該已經確定了自己未來的方向了吧，在我無暇顧及的日子裡，就由這個東西保護你。」

這種故意說的慢悠悠的語氣充滿了惡趣味：「呵呵，小孩子大多是會喜歡人偶的吧。」

他對面的少年看上去也只有十幾歲的樣子，穿著一身便於行動的狩衣，銀白色的長發束成一個簡單的小辮子搭在腦後，一雙靈動的眼睛和玉藻前像極了。

「可是我覺得以後也沒有必要見面了，因為我會成為一名陰陽師。」少年說。

「啊，我知道，葛葉姬喚醒了你血脈中的靈力嘛，」玉藻前看向少年的一頭銀髮，「你遲早會走上這條路的，不是做狐，就是做人，葛葉所嚮往的，你也應該很喜歡，況且你比她聰明多了。」

「你做不做陰陽師其實和我關係不大，我並不在意，只是你接下來要小心翼翼的活著。」

林子里陰氣森森的，讓人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少年，也就是安倍晴明，他並不覺得面前這個自稱是他母親葛葉姬好友的『人"說的話有多麼可信，但不可否認，即便是在他六歲後母親離開，而他自己也被白狐之子的傳言困擾著，卻從未發生過什麼禍及生命的危險。

而十歲時晴明獨自外出尋找母親葛葉姬，並從母親那裡繼承了血脈之中的龐大靈力與天賦后，因為被妖怪氣息一刺激就會露出一頭白髮，父親安倍益材也擔憂自己會嚇到府中的僕人而傳出不好的流言影響仕途，所以晴明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在父親的安排下隨幾個忠心的僕人在外獨居。

而在這期間也沒有什麼不長眼的妖怪想要吃了他。

甚至日常生活比六歲前母親葛葉姬尚在時還要平靜許多。所以，果然還是『那邊世界"的人在保護他嗎。

少年垂眸沉思的樣子似乎取悅了面前的大妖，玉藻前欣賞這份過早的穩重與機智，他對晴明的保護從未流於表面，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不出預料也應該是最後一次，但如果好友的孩子懦弱不堪，連直面自己另一半血脈所處的世界都不敢，那他會立馬離開，不再多說一句。

妖風無形的以玉藻前為中心流動著，面前這個勉強說是脫離了幼崽期的人類少年在他面前故意表現得不卑不亢，又略帶排斥的樣子，但妖力強大的玉藻前還是能感受到對方這副外表下那道與妖、更多的是與「狐」無法割裂的靈魂與血脈。

葛葉有一個聰明的孩子。

「哈，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就要有面對危險的準備，我不會再注視你了，努力活下去吧，晴明。」

得到了預想中的答案，隨著妖霧漸消，玉藻前的身影也消失不見，林中再次響起清脆的鳥鳴與昆蟲振翅的嗡嗡聲，晴明注意到這裡是距離他所住宅邸不遠的一處叢林，恐怕是玉藻前不希望有人類打擾，這才用[障]暫時把他帶到了陰陽相接之處。

這就是大妖嗎？看來自己還需要更努力才行。

注意到了自己一瞬間的緊張，晴明趕緊搖了搖頭把這份忌憚的心情趕走，他在心裡嘆了口氣，轉而看向之前玉藻前說送給他養著玩的「人偶」。

白髮的青年依舊安靜的躺在那裡，大概是因為玉藻前本身也不怎麼擅長保養什麼物品，所以就外形上來看大體上沒有什麼肢體缺損，甚至背後還生著一對巨大的羽翼，但以人形的標準來判斷，不管是身上亂七八糟的傷口還是毫無生命感的體征，都太落魄了。

「哎呀，還得想辦法把你給帶回去。」沒有大妖在一旁虎視眈眈，晴明顯然放鬆多了。

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的未來大陰陽師、現陰陽道學徒安倍晴明，依舊展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甚至比許多正式陰陽師更加優秀的資質，無形的靈光隨手指點在青年緊閉的雙目之間……

「快點蘇醒吧，睡太久會令人很困擾的啊。」恢復為黑髮的晴明無奈說道。

而後，是初春的第一抹新葉的綻放。

那是一雙能讓人聯想到清潭池底、倒映著翠草與湖光的眼睛，是溫柔的少女淺淺吟誦著和歌去讚美，只有妖怪才能擁有的、美麗而自然的色彩。

只是它現在看上去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樣子，陌生又迷茫。

「o，真身是……綠眼睛……白色的[鴉]？」

忽視對方出色的姿容，玉藻前在哪裡找到的這麼奇怪的妖怪啊……這種血統明顯已經超出常理了吧……

等等，居然沒有生命氣息……難道是人造……？

青年似乎並不在意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划傷，他有些僵硬的從地上爬起，視線環顧一圈，最終停留在面前喚醒他的安倍晴明身上。

「在下……Karau[白鴉]，遵循天命而來侍奉……不管是內務還是戰鬥都可以交……等等、記憶好像……」青年站起身，一身奇怪的白色衣裝顯得他高大挺拔，那張不錯的臉看上去也十分優雅可靠，然而晴明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一絲不知所措。

「是發生了什麼嗎？」晴明問道。

「抱歉，我的核心程序受到了破壞，以至於很多東西無法做出全面的解釋……您就是喚醒我的主人嗎？」

白鴉注意到了自己的狼狽，有些羞愧，畢竟換做是誰發現自己召喚了一個擁有缺陷的殘次品都不會很開心，然而他自己對缺失的部分也沒有頭緒，想解釋又拿不出有力的說辭。

只希望面前的新主人並不是那種性格很驕傲的完美主義者……他的內存儲備里並沒有設定怎麼回應完美主義者的挑剔，或者就算曾經有過也可能變成被毀掉的那一部分了。.

不過眼前的安倍晴明對於這個新式神嘴裡完全沒聽過的辭彙有些興趣，但他也知道現在並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雖然不明白玉藻前為什麼會送給自己一個這麼奇怪的東西……

對方沒有自己的靈力就無法行動，看上去安全性挺高，還是可以信任的。

「我名安倍晴明，是大膳大夫安倍益材之子，」少年晴明笑了笑，毫不掩飾的看向白髮式神的表情，確定對方對這兩個名字沒有特別反應之後，又狀似不在意的補充道：「母親是葛葉姬。」

嗯？也沒反應嗎？

名喚「白鴉」的式神青年只是神態認真的表示自己記住了，翠綠的眼眸中並沒有什麼類似於震驚或是思考的神色，甚至就像是從外地或是鄉下來的僕人，根本沒有聽說過主家的大名就要先記住、熟悉一些未來應該接觸到的東西時一樣。

鄉下妖怪么……還是說哪裡不出世的匠人或是僧侶的作品？

如果是本地人，多少應該知道大膳大夫的大名，又如果是妖怪，聽到聞名陰陽兩界的葛葉姬也會有所觸動。

「晴明大人，」沒有絲毫抵觸，感受到身體中代替電磁流動的靈力磁場的確屬於面前這個少年，高大的式神右手覆於左胸前，莊重的躬身一禮：「雀形目亞人白鴉，為您效勞。」

「唔，感覺接受了不得了的禮節啊，」晴明笑了一下，但沒有拒絕，「這麼早喚醒你也是為了方便回到宅邸，嗯……你的翅膀可以收起來嗎？」

「呃？抱、抱歉，是在下一時得意忘形！」白鴉急忙收攏雙翼，合攏起來近兩米高的羽翅像是幻覺一般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青年從發隙間露出一角的、被潔白翎羽覆蓋的奇特雙耳。

怪不得要披散著頭髮，之前還以為是不同禮儀的緣故。

「因為羽毛關係到對風向以及溫度的判斷，所以雀形目的亞人無法完全將其隱藏，希望沒有給您添麻煩。」

「沒關係，這點小事可以交給我。」

即便看上去還只是個少年人，但作為下級貴族成長的安倍晴明言談舉止都透露出平安時代特有的風雅大氣，可靠極了。

只見晴明只是做了個類似於拿捏住了什麼東西的動作，於是那種奇怪的，像是電流一樣的「靈力」，就再一次從心臟處的「核心」蔓延開來……

把白鴉變成了一隻鳥。

「呃？！」白鴉震驚的瞪大雙眼。

「噗，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少年晴明彎彎那雙狐狸眼，忍不住笑到，「你本來就是[鴉]吧，我沒有變錯啊。」

「不、不是，這是什麼魔法嗎？我能感覺到自己並沒有發生變化，但是……」

「但是看上去就是一隻鳥嘛。」

看著新主似乎很開心的樣子，白鴉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更喜歡這副人類的樣子。

不過這手奇特的「魔法」的確把他震撼到了。

直到晴明在前引路把鴉帶出這片樹林時，他還不時對著路過的溪流照來照去。

所以為什麼自己明明感覺到還是人形，擁有著四肢，但在外形上看來只有那麼小一隻的白鳥呢？明明他並沒有主動變成那樣的形態……

「你可以理解為障眼法，一種小把戲罷了……嗯，不過不能被人碰到哦。」

真是……神奇的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