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梵天吟自沉睡中醒來,便得知燕祁妄已隕落的消息,昨日,便是燕祁妄的生辰,想到先前顧言音偷偷叫上他一起去為燕祁妄買生辰禮物,現在那份禮物卻未能送出去。
梵天吟沉默了片刻。
而後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了顧言音所在的房間,只見一群老龍正一臉惆悵地抱著龍崽和胖蘿蔔坐成一排,蹲在顧言音房間外的牆下曬太陽。
除了這群龍,周圍連一個人影都無。
黑崽見他來了,掀了掀眼皮,隨即便像是沒看到一般收回了目光,繼續嗷嗚嗷嗚叫著往大長老懷裡鑽,一群老龍的虛影趴在牆上,一臉羨慕地看著龍崽。
他們也想摸摸寶貝兒崽崽的腦袋!!!
金崽則攤著肚皮乖乖地睡在一群老龍懷中,看的一群老龍一顆黑心都險些軟成了灘水。
龍王與龍后則是一臉憂傷地看了看崽崽,隨即又一臉憂傷地看向顧言音所在的房間。
那些龍族以往的亡魂,被冥火所操縱,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修仙界,在他們靈力未散盡之前,他們皆會以這種狀態存活,龍王與龍后亦在其中,他們在顧言音那詭異地琴聲中恢復了意識,方才醒來,便從其他老龍口中得知,他們的寶貝兒子燕祁妄已與冥火一起,死在了那茫茫天雷之下。
他忙走上前去,捏住顧言音的手腕,眉頭微蹙。
即使在夢中,顧言音都能感覺到那種無助而又難過的情緒。
這幾日,顧言音幾乎是不分白天黑夜一覺睡了過去,她本以為,只有在睡夢中,她不會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顧言音眯了眯眼睛,看向了門外,只見一群老龍抱著龍崽和胖蘿蔔,正探頭探腦地看向房內,滿面擔憂。
那些記憶極為真實,就在此時,只聽一身巨響從她身邊傳來,宛若耳邊炸雷,顧言音一驚,猛的睜開了眼睛,只見一張俊朗的臉湊在她的面前,紫色的眸子中帶著絲異色,那人眉頭微蹙,伸手拍了拍她的臉,「快醒醒啊,你再這樣下去可要心魔纏身了!」
就在她即將驚醒之時,只覺一股溫和的靈力湧入她的眉心,顧言音眉心舒緩,她似是被捲入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她與傅肆成了夫妻,與顧言安成了姐妹,她在傅肆的陪伴下走遍了山川河海,肆意瀟洒……
然而,後來她死在了別人的刀下。
而後是戰爭結束,滿地屍首,那些以往縱橫一方的強者,現在卻化作一堆白骨埋骨此處,被禿鷲啄食,被漫漫黃沙掩埋於時光之下。
沒想到他們回來后,卻得知他們已經有了兩個乖孫,結果因為失去了冥火靈力的支持,他們哪怕以前再厲害,現在也只是一道已經死了上萬年的神識,現在根本無法親手抱抱乖孫!
紅龍聞言忙從龍堆里鑽了出來,他有些無奈地扯了扯頭髮,「在裡面呢……太奶奶已經睡了好幾日了。」看到顧言音這模樣,他心裡也說不出的難受,卻也不敢打擾,只能默默守在院外。
小路上回憶戛然而止,無數畫面湧入她的腦海之中,有她趴在那和尚身旁酣睡,有她與那和尚一同啃著堅硬的餅子,有那和尚偷偷為她烤肉……
梵天吟輕笑了聲,「沒錯,就是你。」
梵天吟將顧言音給託了起來,他看向桌子上的那把彎刀與金印,淺紫色的眸子閃了閃。
然而他們現在只是一道神識,不僅沒法哭還根本無法暈過去!!!
這已經夠令人絕望的了……
顧言音反倒是出乎意料的適合,一則她有兩個崽子撐腰,那群老龍對於幼崽向來格外好說話。
顧言音皺了皺眉頭,她坐起身,這才發現她竟靠著桌子倒在地上,身旁的茶水活著茶杯碎片流了一地,茶水早已乾涸,只剩些微的水漬,「我……」
她想知道,那和尚究竟是誰。
梵天吟看著顧言音詫異的模樣,聲音淡淡道,「以後不出意外,你可能也會是龍族的族長。」
顧言音修為段時間內暴漲,正是心智不穩之時,又遭巨變,越發的危險。
老兩口鬱悶地險些魂斷婆羅城。
二則她是燕祁妄唯一承認的龍后,另一面,她於前幾日又救了這麼多龍族,那些老龍哪怕再狂妄不羈不服管教多少也會給她些面子。
顧言音聞言有些驚訝,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我?」
她的面容越發清晰,那和尚的面容卻越來越模糊,甚至,連他的身形都在逐漸被她所忘卻。
這會兒兒媳婦兒閉門不出,乖孫也抱不到,老兩口別提多難受了。
他們恨不得直接哭暈過去!!
況且,據他觀察,大長老與紅龍那一脈的龍幾乎是唯她馬首是瞻,恨不得為她赴湯蹈火的,看紅龍那模樣,像是恨不得為她生為她死的……
顧言音一怔,她有些遲疑地看向那人,便見梵天吟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會真傻了吧?」隨即,一顆紅毛也湊到了她的面前,緊張地看著她,「太奶奶,你別嚇我!」
顧言音揉了揉腦袋,有些茫然地站起了身,梵天吟指尖翻飛,點在她的經脈處,「心緒不穩竟還敢自己躲起來。」
多方考慮之下,現在,她便是最合適不過,出來主持大局的人。
梵天吟瞪了那群老龍一眼,隨即看向了顧言音,難得的有些鄭重,「現在說可能不太恰當,但我這次來,是希望你能以龍后的身份,帶領龍族尋找一個安身之處。」
在後來,那和尚卻又反悔,主動背著她爬上高山,踩著雲層,給她摘下最高處的果子,告訴她若要上山,需走山中的這條小路,這小路有人守護,沒有靈獸出沒,最是安全。
梵天吟看著那一群老龍,「顧言音呢?」
方才顧言音周身靈力紊亂,靈氣四溢,氣血隱隱有倒流之勢,若非他及時進來,說不定今夜顧言音直接就成了個心魔纏身,神志不清的瘋婆子。
梵天吟皺了皺眉,走向了房門前,隨即面色一變,他驟然推開了門,只見顧言音正倒在地上,周身靈力紊亂,血脈隱隱有逆流之勢。
然而,她似乎沉浮在汪洋大海之中,思緒飄忽,不知是誰的記憶紛紛湧入她的腦海之中,連綿的戰火滔天,血流成河,無數人廝殺在一起,畫面中入眼儘是一片血色。
現在他們整個龍族都擠在這個小小的客棧中,這樣下去終歸不是個辦法,是去是留,或者遷去哪裡,還是回到洛霞澗,總要有個人拿主意,而這龍王龍后,從來就是個不管事的,那群老龍從來是個不服管教的,現在燕祁妄不在,只那些長老,根本無法拿捏住他們。
梵天吟聞言眉頭微蹙,他的目光在沒個正形的龍王與龍後身上停留了一眼,便看向了院內。
況且,顧言音也需要忙起來,才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
隨即,又是一個面容模糊的年輕和尚走在她的前面,那和尚時不時地回過頭來看她一眼,淡聲地叫著她盈盈,要她日後莫再要來此處,她卻只低著頭吭哧吭哧地跟在他的身後。
只能眼睜睜看著別的老龍樂呵呵地將他們的乖孫揉來揉去……
她趴在那和尚背上,只覺心中一片寧靜,甚至想要這條小路就這般靜靜地走到永遠。
顧言音,「……」她看著那群探頭探腦的老龍,沉默了片刻。
………………
三十三天。
隨著燕祁妄的話音方落,那老者微微瞪大了眸子,他已年過上萬,眸子越依舊精光熠熠,絲毫沒有老人的渾濁,他打量了燕祁妄片刻,挑了挑眉頭,「你可知有多少人一輩子都無法飛升仙界?」
燕祁妄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他向前走了幾步,目光落在那厚厚的雲層之下,那裡白茫茫的一片,幾乎什麼都看不見,「我沒瞎。」
他自然能看到,不提其他,只最近那些事中,便有一些位高權重的修士為了修為,罔顧人命,釀成大禍,終其所有,不過為了得道飛升。
可那並不是他心中所求。
年輕時,他也曾痴迷於修鍊,可現在,他的修為只是為了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甚至與冥火打鬥之時,他也一直壓制著修為,就怕那雷劫降世。
他不怕那漫天神雷,只怕那雷劫之後的那一步。
他心有執念,還有塵緣未斷,他割捨不斷,也不願割捨。
燕祁妄眸色暗了暗,在那禁制破碎之時,他以為顧言音身死,這才不再壓制修為,借著那天雷的威力,只為了徹底斬殺冥火。
那天雷的確厲害,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厲害,冥火被那天雷劈的神識盡毀,根基碎裂,化作一點星火被他吞入腹中,而他也險些命喪於那漫天神雷之中。
可現在顧言音並還活著。
燕祁妄眸色黯了黯,他看向自己的腳底,他想要回去。
無眉老人見狀,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了一句,「後悔也沒用,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葯讓你吃。這三十三天向來是有來無回,來了,便別想走了啊!」
無眉老人停頓了片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人的一生啊,短短數百年,沒什麼是放不下去的。」
燕祁妄只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雲層之下,他的眸中情緒翻騰著,面色沉沉。
說話間,只聽一道爽朗的笑聲自天邊傳來,「喲,聽說今日新來個人!隔得遠遠的都聽到了這裡的聲響!」
無眉老人抬起頭,只見一個女子乘著只豹子自天邊飛來,那女子一襲紅衣,面容溫婉大氣,眉心一點金印,她的目光在燕祁妄身上停留了片刻,「竟還是條小龍?」
無眉老人看著來人,當即眉頭緊皺,一臉嫌棄。
晨舞拍了拍豹子,那豹子立時落在了眾人面前,晨舞歪了歪頭,目光在燕祁妄面上停留了片刻,眉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她身姿婀娜地自那豹子背上走了下來,款款走到了燕祁妄的面前,露出了個嫵媚的笑意,「好俊的龍,可考慮與我一起?」
燕祁妄有片刻的愣怔,他的眸中有瞬間的茫然,下一秒,他的身形一閃,便出現在數米開外,與那女修拉開了距離,「我有妻子。」
晨舞聞言輕笑了一聲,她坐回了那豹子背上,輕笑了一聲,「你既已飛升,你與她的緣分便已就此斷了,倒不如跟了我。」
燕祁妄只面無表情地看向那晨舞,神色冷淡。
晨舞狀隔空點了他一下,她拍了拍那豹子頭,那豹子腳下祥雲生起,飛向了空中,聲音慵懶動人,「今日姐姐還有事,你若是想通了,便來司晨山尋我。」
話落,晨舞回過頭,「說來,念在我與你勉強也算得上同族的份兒上,好心提醒你一句,這三十三天可不興說這些話,若是讓人聽見了,你可沒好果子吃!」
無眉老人見她走了,方才再度站了出來,他揣著手嘆了口氣,「嘖。」
「這女人雖然一肚子壞水,可她最後一句沒騙你,這三十三天可少說些下界的話!被人逮到可沒好果子吃。」
無眉老人揮了揮手,「你也去吧,自己尋個沒人的山頭,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別惹事啊!」或許燕祁妄在下界極為厲害,稱霸一方,可這三十三天最不缺的便是高手,以往不乏一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撞那些人手裡,後來便老實了。
燕祁妄聞言,看了他一眼,便向著雲層深處走去,他四處打量著,希望能找到一絲異樣,這三十三天與下界有些相似,只是修士極為稀少,入目皆是些乘著靈獸的修士。
時不時有修士目光奇異地看向他,燕祁妄試圖變回人形,然而他發現,他無法收回龍角與尾巴,自從到了這裡,他便一直只能以半龍半人的形態存在。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其中,赤金色的眸子落在遠處,尋了半日,終是一無所獲。
燕祁妄順著來時的方向回到了那湖泊旁,這裡仍是處於黑夜之中,只那原本涓涓流動的湖泊,現在周圍已經覆上了一層晶瑩薄冰,在月色下閃著剔透的光。
燕祁妄看著那薄冰,眸色黯了黯,他站在那湖泊邊上,身後是清冷的月色,面前是濃郁的雲霧,四下望去,周圍一片寂靜。
燕祁妄身後的尾巴,不知何時已失落地耷拉在地,連那猙獰虯結的龍角都不似往日威風。
一縷青煙自那繚繞的雲霧中扶風而上,隨即,化作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無眉老人看著站在湖泊邊的燕祁妄,挑了挑眉,「還沒走呢?」只見先前一身冷意,滿面生人勿進的燕祁妄,這會兒連背影都透漏著一股失落。
無眉老人嘆了口氣,他緩緩走到了燕祁妄的身後,目光落在那湖泊之中,「別找了,這下界不是那麼好去的。」
燕祁妄遲疑了片刻,赤金色的眸子落在了無眉老人的面上,微微低下了頭,眸子中帶上了一絲認真,「還請老人家指條明路。」
他現在,只想回到下界。
無眉老人輕嗤了一聲,「明路沒有,死路倒是有一條!」
「算了,看你這樣,老夫便圓你一個心愿,只是下界卻是不可能的。」話落,他的指尖落在那水面之上,只見那水面蕩漾起道道紋路,那畫面中卻是出現個精緻的閣樓。
無眉老人手中蛇頭杖蛇目微閃,「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在這三十三天雖才半日,那地下便已過了半年之久。」
燕祁妄的目光卻已死死地看向那畫面之中,目光近乎貪婪地看向其中一個身形纖細的女修,那女子一身青藍色衣裙,眉眼精緻,眉目流轉間目光瀲灧動人,一點紅唇,頭上帶著精緻繁瑣的銀飾,襯得那張臉蛋越發的小巧精緻。
比起先前,現在的她更清瘦了一些,面上亦褪去了往日的稚氣,越發的漂亮奪目。
無眉老人偷偷看了一眼,的確是個漂亮到令人驚艷的姑娘,怪不得令這條龍色令智昏,連飛升都不想了也要回到下界。
他的心神有些恍惚,模糊間,一個燦爛的笑容印入他的識海之間,他已記不得那人是個什麼模樣,唯獨記得她站起來如春花綻放,只看著都令人心軟。
無眉老人摸了摸鬍子,他催促道,「看吧,快多看幾眼,看完便去自己找個山頭呆著,別再來了!」
燕祁妄死死地看著那湖水中的顧言音,只見她端坐在上位,梵天吟立於她的身後,須臾,只見一行人自閣樓外飛身而來,為首是一個身著青衣,相貌美麗,雌雄莫辨的男修。
燕祁妄皺了皺眉頭,隨即,便見那男修身後皆是各式各樣,相貌俊朗或清雋,亦或者是健壯高大容貌帥氣的年輕男修,各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只在末尾跟著幾個孤零零的女修。
燕祁妄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在下散弦,孔雀族族長,拜見龍后。」卻見那男修抬起頭,對著顧言音露出了個笑容。
燕祁妄皺起了眉頭。
隨即,便聽顧言音淡淡道,「不必多禮。」那群人應聲直起了身子。
而後,在短短的幾個呼吸間,燕祁妄便看到有幾個花孔雀不著痕迹地偷偷調準角度,將最好的一面對向了顧言音,有幾個更是直接大膽地向顧言音拋了個媚眼。
燕祁妄,「……」
「????」
他總算知道那絲不對勁從何而來了。
這群死山雞……
竟然敢勾引音音!
燕祁妄面色微變,忍不住手上用力,只聽咔嚓一聲,無眉老人當即慘叫一聲,只見不知何時,他的蛇頭杖已斷在了燕祁妄的手中。
湖水中的畫面戛然而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