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再無漢祿可食
荀或一怔，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澹澹的說道：「尊者賜，不敢辭，請上來。」
「是。」
那僕人恭敬的將食盒放在了荀或面前的桉几上，而後便拱手立於一旁。
荀或站起身來，打開了第一層盒頂，見其中空空如也，不由得臉色微變，急忙又伸手打開第二層，仍舊是空無一物。
這時候，荀或已經差不多明白了曹操的意思，只是他依然不願意相信。顫抖著伸出雙手，緩緩打開了最後一層。
這一次，裡面終於有東西了，是一個空碗。
頹然的癱坐回去，荀或凄愴的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出仕十餘載，荀或今日終無漢祿可食。」
荀或知道，曹操送來這個食盒的意思，是要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大漢朝廷，再無他荀或立足之地。若要繼續當官，就唯有跟著曹操走這一條路。
「荀或明白，何必多此一舉呢？去，把我的官服拿來。」
後半句話，是對著僕人講的。那名下仆雖然察覺到有些問題，卻也不敢多嘴，只能老老實實的將官服拿過來，為荀或穿戴整齊。
「替我把門關好，不許別人打攪。」
「是，老爺。」
待那人退下后，荀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玉瓶，那是他早就為自己準備好的。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荀或將自己的一生從頭到尾過了一遍。
少年時，在家讀書，那時節，天子貪圖享樂，宦官外戚只知爭權奪利，卻不識民間疾苦，百姓身處水深火熱。那時自己想，此生定要掃平天下，匡扶漢室。
後來，自己遇見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大家都說，漢室已不可扶。也見識過所謂「四世三公」的嘴臉，不過是亂世稱雄。那時的自己，迷茫無助，不知該如何踐行心中理想。
可是老天待自己不薄，自己遇到了一位英雄。他以五色棒棒殺權貴，又在濟南禁絕淫祀，更是在諸侯討董時孤軍追擊。
那個時候，自己還以為，遇到了真正志同道合的戰友呢。
可惜，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不管是自己，還是曹操，都擋不住煌煌大勢。
荀或認真的撫平了官服上的褶皺，然後緩緩閉上了雙眼，抬手將瓶口送到了嘴邊。
「我泱泱大漢，四百年國祚，若當真氣數已盡，又怎能無有忠臣殉國？明公，希望荀或的死，能讓您止住最後一步吧。」
次日，荀府上下盡皆縞素，一代忠臣，王左之才的荀令君，歿於自家府中。
「文若，文若！你寧肯自盡，也不願助我？可是為何？為何要以死明志？我，從無殺你之心啊！」
得到消息的曹操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了幾句，隨後便抱著腦袋昏了過去。
一旁剛剛從前線疾馳回來的郭嘉急忙衝上前扶起了曹操，同時喚來了醫者。
「郭軍師，主公他…他沒事吧？」
曹仁擔憂的看了一眼曹操，隨後有些緊張的問道。
不由得他們不緊張，曹操也就罷了，一向冷靜自持，從未慌亂過的郭嘉此刻居然也淚流滿面。荀或的死，一下子擾亂了所有人的心神。
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郭嘉長呼了一口氣，冷冷的對曹仁說道。
「子孝將軍，主公他不過是一時悲傷過度，閉過了氣而已。眼下有一件要緊之事，還請將軍辛苦一趟。」
「何事？」
「入宮，請天子即刻下詔，封主公為魏公！」
那一個「請」字，郭嘉咬的極重，曹仁瞬間便明白了郭嘉的深意。只是，曹操如今尚在昏迷之中，如此重大的決策，不得命令，曹仁還真有些不敢擅自行事。
「按奉孝說的辦。」
被扶到了榻上的曹操，再經過醫者的一番施針后，已經悠然轉醒。郭嘉的話他聽到了，也明白郭嘉這麼做的意義，因此便直接開口對曹仁吩咐了一句。
「遵令。」
見曹操發話，曹仁一拱手，轉身便下去點兵了。
「方才情況緊急，嘉越權了。」
「好了，你也說了情況緊急，此事不必再提。」
「是。」
荀或的身死太過突然，尤其是數日前，曹操剛剛展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和荀或之間鬧得有些不愉快。後腳荀或就去世了，這很難讓人不產生聯想。
好在，荀或雖死，但前來送信的卻是荀攸的人。據他所說，在荀或去世前，曾命人去請荀攸去他府中。
雖然等荀攸到時，荀府已經掛上了白綾，但荀或真正的死因卻不曾傳開。荀攸也果斷出手控制住了荀府的下人，眼下，知曉荀或真正死因的，只有荀府之人與曹操等人而已。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說實話，這個節骨眼上，如果傳出什麼「曹丞相逼死荀令君」之類的流言，那對於曹操的勢力絕對是一個足以致命的打擊。
病逝之說雖然牽強，但好歹能騙過大部分人，這就足夠了。
至於說，為什麼要火急火燎的派曹仁去皇宮，倒不是曹操急著進位，而是要以這種姿態去告訴劉協和群臣，那個一直護著你們的荀令君已經不在了。
這種時候，都給我安分守己待著，不要搞事，敢搞事就想想當初的董承等人吧！
劉協畢竟是天子，不這樣做便嚇不住他。這種時候，一定要在亂子發生以前，讓曹操成功進位魏公，且絕不能讓有心人趁亂聯絡上劉備，否則，後患無窮。
處理完當務之急，曹操與郭嘉一時之間居然沉默了下來，以往兩人坐在一起，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可今天，兩人均是無心閑聊了。
良久，曹操才睜開了雙眼，沖著郭嘉澀聲問道。
「奉孝心中，可是在責怪於我？」
荀或不僅是郭嘉的至交好友，更是他的舉主。當初郭嘉離開袁紹，賦閑在家整整六年，還是荀或向曹操推薦了他。
這些年來，兩人雖然因為政見不合吵過幾次架，但彼此間的情意卻並無半分減弱。
郭嘉沉默著搖了搖頭，他不怪曹操，真的不怪。不論是他，還是曹操、荀或，幾人追求的都是結束這紛爭的亂世。
唯一不同的，是荀或想要恢復舊漢，自己更偏向於將一切打破重建。至於曹操，能進位魏公，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這也是他和荀或之間，最無法調和的一個矛盾點。
所以，兩人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郭嘉早就隱隱有些猜測了。也好，這樣一來，自己就不用在昔日好友與主公之間做選擇了，曹系與漢系之爭，就此結束了。
「奉孝與我同去荀府祭一番，咱們一起送文若最後一程吧。」
「主公先行，嘉稍後再去。子孝將軍處，還需盯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