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慈母(8)
「沒辦法,我的仙躬被隱元焚化了。」洞明無視柴慧震驚的目光,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在阻止她布置鎖魂陣時出手太重,打得她魂魄離體,帶傷逃竄。那時的鎖魂陣已經開始捕捉遊魂,她只得藏身於凡人體內暫避一時。為了報復我,她費盡心思用毒藥控制了頗有道行的劉混康,借他之手奪走我的仙躬,丟進了祭天台下的神火。」
柴慧可不曉得祭天台神火是什麼東西,聽起來應該比三昧真火還要厲害幾分:「你不是一直藏在趙佶身體里吧?」
「要經常換人才不容易被發現。」洞明在柴慧跟前蹲下,看她的眼神簡直比柴進還要慈祥,「我一直都在你身邊。隱元漸漸瘋魔,要不是我暗地裡保護,你連做個身有殘疾之人的機會都沒有。」
「為什麼?」柴慧問,「為什麼你保護我,也保護她?別說你沒有,我不是傻瓜。」
「你們在我眼中沒有善惡對錯之分。同在一個屋檐下,不管你們有沒有把我當成一家人,我始終珍視你們——北斗宮的每一個星君。天帝要將我們趕盡殺絕,我們為什麼不抵抗反而要同室操戈?」
「我可從來沒害她。」柴慧看了洞明一眼,補充道,「也沒想害你。」
「我以為她還有救,只不過這種幻想在高唐州破滅了。那有不少看護鎖魂陣的妖魔,敖沁、惡鬼、嫣丹……我跟著你前往,因為寡不敵眾和輕敵,剛踏進高唐地界就被抓去封進了嫣丹體內。」
「不對,不對不對。」柴慧連連搖頭,「我聽別人說過,三姐在鎖魂陣里遇到過你。」
「她遇到的人是我,也不是我。」
柴慧皺起眉頭,眼睛也迷成一條縫:「你在耍我。」
洞明忍不住笑起來,笑得應該很溫暖,只是趙佶那張亦正亦邪的臉表現得讓柴慧不寒而慄:「我真笨,居然會讓你找到。」
「你還要不要繼續說?」
「三仙女來的時候,楊戩已經不再往渡劫世界輸送新的「養料」,鎖魂陣的能力增長陷於停滯,隱元把給嫣丹的「婪」換成毒藥,打算捨棄她。一旦嫣丹被毒死,我會跟她一起被鎖魂陣吞噬。好在三仙女斬下嫣丹的尾巴,她在毒發之前因此而死,我得以逃出生天。」
他見柴慧又要開口,知道她想問的是鎖魂陣里那個「洞明」,於是輕輕拍拍她的膝頭,示意她稍安勿躁:「結果是我想的太天真了,隱元飼養的葯人拿著一把符咒追到我,把我押到鎖魂陣的陣眼當中,逼著我說出了那番騙人的話。我……沒太在乎三仙女的安危,沒想到之後她不僅說了一番讓我動容的話,還折返回來試圖用手裡的惡鬼把我換出來。我拒絕再幫隱元騙人,她沒趕盡殺絕,把我丟在荒野上讓我自生自滅。」
柴慧好奇地問:「三姐說了什麼能讓你感動不已?我想象不出來。」
「沒什麼,你說得對,她胡扯的。」
柴慧語塞,胡扯的話都能感動他,這人得多感性。她努力地回憶北斗宮的過往,慚愧的是洞明在她腦海里居然只有模糊的印象。
洞明耐心地看著她出神,許久才柔聲問道:「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當然,難不成我專為你和三姐的鎖魂陣奇遇而來?」話說出口,柴慧突然愣住,要問什麼來著?
她整個人像被凍住一樣,所有動作都頓住了,因虛弱而蒼白的臉上滿是尷尬,洞明無奈地提醒她:「有沒有想問我為什麼藏起來?」
「對,有,你為什麼躲著我們?」
「你們找我做什麼?」
「抓隱元啊。」這話是真的,柴慧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說完才想起來洞明根本不打算與隱元為敵,「哦,你不願意幫我們抓她,所以只好躲著。」
「還不算太笨。」洞明站起來,極度放鬆地伸了個懶腰,「自從進入渡劫世界,還是第一次有人坐下來跟我聊天。你比在天宮的時候討人喜歡,上一個讓我感到心情舒暢的人還是你父親趙顥。」
「我聽趙佶說過。」對著趙佶的臉喊趙佶的名字,柴慧有點不自在,「他說你和我父親是朋友,因為你的幫助我才能活下來。」
洞明擺擺手:「別提過去。你的童年是謊言堆砌而成的,什麼是真相,連親身經歷的我都不清楚,不知道更好,別給自己找麻煩。」
柴慧本來也沒打算問,她現在只想著怎麼離開渡劫世界,怎麼保全更多的人:「洞明,我能不能把你的情況告訴顏曉回?」
洞明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她有點強勢,我不確定她會不會逼迫我幫你們抓隱元。以我的能力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更別提她身邊那個緝捕司的巡官。」
「在你願意公開自己的行蹤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不過改變主意以後記得告訴我,我來說服顏曉回和竹海。至於隱元,我們自己也能找到,無非多消耗點時間,你可以什麼都不說。」
「那你……」
「我沒有什麼目的。以前有,聽你說完就沒有了。你我立場不同,我不會強迫你去做為難的事。周圍的環境很危險,祭天台有裂縫產生,鎖魂陣不我們控制之下,泰山很可能在想方設法侵入,連沈鉞都不得不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只有跟著我們才有可能離開。」
「你要帶我離開?」
洞明十分驚訝,反應超出了柴慧的預料:「你不想離開嗎?」
「我出不去的。雖然都是楊戩在天帝的授意下送來渡劫世界的可憐蟲,我和隱元卻與嫣丹之流不同。泰山陰司有我們的名字,換句話說,我們倆和你一樣,只有壽終正寢才能進入往生界。」
「你們沒入輪迴,怎麼「壽終正寢」?」
「所以我們倆出不去,從進來那天就註定了,出不去的。」
柴慧特別想告訴他,三仙女把嫣丹的狐尾留下來作為他們順利進入往生界的一個保障。為了萬無一失,她的囑咐是無論怎麼死,只要進陰司就得拿著狐尾,避免隱元動手腳。實際上隱元沒有那麼神通廣大,只要活到生死簿上寫的那天,狐尾是可以省下來的。
她心裡一直在盤算這件事,誰都沒說過,對洞明更不能說。不是不信任對方,實在是已經缺了一條,再不敢有什麼閃失。
「不,我一定能想到辦法帶你出去。顏曉回、竹海還有天極殿的人,咱們都得出去。隱元喜歡這裡,讓她一個人陪著鎖魂陣玩兒好了。」
洞明神情複雜地注視她良久,最後無可奈何地默認了她所說的話:「你很自由,開陽。也許你一直覺得內心糾結,你感覺自己在深淵裡掙扎,但是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樣不惜一切代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聽到的指責,你遭受的磨難,你經歷的欺騙,它們只會在無聊的時候攻擊你。當你決定要做成某件事後,它們都會被暫時忘卻。這種往往被人稱作「衝動」的性格其實相當有背水一戰的潛質,我……很羨慕那種「衝動」,就像一個堅定的保守派最佩服的人,往往是有能力和智慧去大刀闊斧破除舊制的改革者。」.
「表面意思挺清楚的,內在含義……我希望多一點感悟的時間。」柴慧心裡發虛,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理解了表面意思,「既然你還不想與隱元為敵,今天的拜訪先到此為止吧。有想法的時候記得去神女殿找我。」
「我不再用天子的軀殼時,你還能認出我嗎?」洞明追問。
柴慧笑道:「雖然記不清你的長相,但是你的聲音很好辨認。我記得你常常在北斗宮的頂層招呼我們中的某個人去北天門當值,只要天璣在場,她都會誇你的聲音好聽。我沒誇過,但是很贊成她的想法。」
「除去跟天璇吵架,你的確不常表達自己的想法。」
「沒想到你從不露面,知道的事還挺多。」
「如果今天來的不是一個和善的開陽,我恐怕沒膽量說這麼多話。」
一個想法突然佔據了柴慧的腦袋,她想都沒想就說:「你大概是個靦腆的人,對吧?」
「好聽的叫靦腆,不好聽的叫鼠膽。」
「不會的。」柴慧的否定讓人覺得很真誠,「不管別人怎麼想,我不相信膽小的人會有勇氣重複你做過的事。就這樣吧,改天再聊。」
她再不回去,顏曉回恐怕會搜宮。
洞明望著她起身都難的狀態,置身事外的想法瞬間產生了動搖。
留給開陽的時間不多了。
隱元努力的目標不會是繼續為天帝賣命,也不可能是找到離開渡劫世界的方法。他了解她,她心裡只剩下對天帝和北斗宮仇恨,當再無可能報復天帝的時候,她只能報復武曲星君開陽。
當然,還有他,左輔星君洞明。
「開陽!」
被喊住的柴慧藏起臉上的激動回過頭去,淡定地問:「你還有話說?」
「我……我……」他低頭看著地面,看上去特別緊張,「隱元她沒有辦法自己行動,想阻止她作惡……你可以砍去她的「手足」。」
他還是狠不下心去。
「好,我一定照做。還有要說的嗎?」
柴慧被叫住時已經走到了殿門附近,跟洞明對話的過程中她察覺到一絲異樣——門外有人?
她示意洞明噤聲,自己則低下頭以腿腳不便的人難以達到的速度靠近大門用力一拉,程芙栽倒進來,仰面躺在堅硬冰涼的地面上。
「她死了?」
柴慧查看一番,疑惑地搖頭:「沒有,但是整個人都僵硬得厲害。」
「你最好救她一命。」
「理由呢?慈悲心?如果是這樣我不太想聽你的,我的心也挺軟的,面對「石頭心人」時除外。」
洞明用了一點時間才明白她說的「石頭心人」是什麼:「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她和別的葯人不一樣。隱元似乎很欣賞她的智慧和狠辣,所以她頂多吃過一點「婪」,但沒有到成為活死人的地步。」
「你回去吧,我得叫顏曉回過來。這裡是皇城,幾乎每個宮內都有幾百人伺候,借用他的身體時少出門,容易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