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天壽
「花榮啊。」
鄭天壽不假思索地喊出了花榮的名字,柴慧對此卻嗤之以鼻:「自從我走出家門,交的朋友是男多女少。今日不過與他同行幾步你便說他對我有意,那你我夜間共處一室,傳出去我豈不是要沒臉見人?」
「不羞不羞,這話你也講得出口。」鄭天壽摸著下巴一邊回憶一邊說,「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看你時的神情我可瞧得一清二楚。」
「他看我了?我跟他在一處走都不曉得他看我,你卻知道?」
「是啊。你看他時他在望別處,你望別處時他卻目不轉睛地盯著你。我說柴慧,他好歹是功臣之子,且又年輕有為,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即使你出身高貴,配他也不算委屈。柴大官人再好終究不能養你一輩子,找個能託付終身的人才是正理。」
他跟個爹似的在那喋喋不休,柴慧則一心思量著寫信的事,對於這個話題可以說是毫不上心。
「天壽哥,你冒險跟我到鎮上來就圖給花榮說親?」
柴慧不耐煩地搓著桌上的信紙,鄭天壽也看出了她內心的焦灼。看樣子現在的確不是保媒拉縴的時候,關於花榮的英雄事迹還是日後再談吧。
「賢妹莫惱,咱們聊點別的就是。」天壽正色道,「原本你一進清風鎮我就該立刻回山寨的,可是那幾條尾巴來歷不明,我覺得還是得提醒你一句,讓你多少有個防備,萬事都要自己小心。清風鎮離青州治所一百多里地,萬一出事,你想向青州知府求援都難。」
「青州知府?那死魚眼貴妃的哥哥?呸!向他求援,除非我死了!」
「好好好,我忘了你討厭他家,是我的不對。」鄭天壽安撫道,「慧娘,不是所有想害你的人都會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試想一下,如果今天我沒來告訴你,你都不知道有那麼多人悄悄跟在後面。萬一他們真在伺機殺你,你只能坐以待斃。」
柴慧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難得乖巧地點頭道:「我都明白。可是天壽哥你有沒有想過,我今天是和花榮在一起,突然多出來的兩撥人會不會是跟蹤他的?」
「不好說。」
「那怎麼辦,要不我把書信留給花榮,然後儘快回滄州?」
鄭天壽搖頭說道:「花榮聲名在外,你留在他身邊要比四處奔波安全得多。我不常出門,所以不會有人知道我是清風山上的三當家。這幾天我便在清風鎮住下,說不定能有機會和他們切磋切磋。」
柴慧連忙阻攔道:「不行,真被官差認出來怎麼辦?花榮不來我不出去就是,你快些回去吧。」
「那些人離開之前我哪兒都不去,你喊我一聲哥哥,我得對得起你。別擔心,我會在暗處盯著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露面。咱們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不好?」
鄭天壽拍拍柴慧的腦袋,起身就要告辭。柴慧嘟著嘴不作聲,顯然是不贊成他的做法,但卻知道拗不過他。
幾天前,清風山上的二寨主王英給柴慧講過一個故事:大宋崇寧年間,道君皇帝不知因為什麼又大赦天下,大批應該長住牢獄的囚犯在同一時間湧向各州府的街頭。鄭天壽的兩個妹妹就是在那天被幾個買賣人口的慣犯拐走,從此音信全無。
後來鄭天壽學習了父親的手藝,做了銀匠。直到雙親去世后,他才背上行囊離開了家鄉。從蘇州到汴梁,從汴梁到大名府,從大名府到青州,他走遍全國各地,試圖找到兩個妹妹的下落。奈何宋土廣闊,尋過一個地方他就多一分失望。
行至清風山下時,二當家王英以為這個白凈的瘦高個兒沒甚本事,便領著幾十嘍啰下山劫他。誰知鄭天壽掣出吳鉤劍來,二人大十回合難分勝負。最後只得由大當家燕順出面調停,招了鄭天壽上山坐那第三把交椅。
因著此番緣故,當柴慧第一次乖巧地喊鄭天壽一聲「哥哥」時,他便把虧欠兩個妹妹的愛一股腦兒傾注在眼前這個妹妹身上,似乎這樣做就能減輕他心裡的思念和愧疚。
送走了鄭天壽,柴慧突然有了些感悟。所謂長兄如父,柴進那個壞傢伙雖然不夠格當她的老父親,但的的確確在操著老父親的心。好歹給他寫封信吧,讓他知道自己出來到了哪裡做了什麼,就算自己被拐賣了他也能有個交代。
第二天,柴慧一大早就拿著寫好的書信趕到巡檢司。她以為十分惦念宋江的花榮此刻必定在翹首盼望她的到來,但是剛走出客店大門沒多遠就看見他在街上沖幾個土兵發脾氣。
他身穿戰袍,腰系玉帶,束髮的巾幘被秋風揚起,整個人既幹練又威風。昨天乍一見花榮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樣子,柴慧還覺得他像個秀才,如今再看他上挑的眉毛和細腰闊背的身形,還挺有一副武將的模樣。
花榮說話的空當兒也注意到了一旁的柴慧,他遣走土兵走過來,很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慧娘,怎麼在風口裡站著,要去哪裡?」
柴慧聽他的稱呼有些彆扭,但還是客氣地回答道:「我已經把信寫好了,正打算送到巡檢司,不想在街上遇見知寨。」
「有勞你了。」花榮伸手接過信封,面無表情地收了起來。
柴慧不知說什麼好,花榮又低著頭想自己的事,兩人就這麼對臉兒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深秋的早晨已十分寒冷,柴慧哆嗦著說道:「花知寨,我出來得急了不曾穿件厚衣裳,要是沒別的事咱們就改天再聊?」
「什麼?」花榮茫然地抬頭,看到柴慧瑟縮著不住顫抖,嘴唇也凍得發紫,他趕緊解下自己的披風遞了過去,「冷吧,穿我的?」
柴慧無奈地看著他,沒有接眼前的披風:「花知寨,您是怎麼了?昨天我說話您就聽了這句漏那句,今天乾脆一句也聽不到了是吧?有什麼事不妨說出來聽聽,男子漢大丈夫還至於藏著掖著?」
花榮嘆口氣道:「不是我藏著掖著,這事屬實與你無關,說出來白白地叫你也跟著煩心。」
「哦這樣啊,那我回去了,告辭。」
柴慧說罷轉身欲走,花榮忙問:「慧娘,你不會生氣吧?」
「您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生什麼氣?」
「啊,也對,是我唐突了。」花榮看著一動不動的柴慧,心裡猶豫了許久才上去給她繫上披風,並在她耳邊說道,「有新官要到清風寨來,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
「他是個十足的小人,三年前因為老知寨的事我曾得罪過他。如今他被派來做我的上司,往後的日子難免要受氣。一想到要被那種腌臢人使喚,我心裡憋屈。」
「你做得這麼好,為什麼要派個上司官過來?」
花榮冷笑一聲,說道:「往日賊寇猖獗,文官們哪個肯來?每每接到調任清風鎮的文書,他們都忙不迭地送禮請託,生怕落進這賊窩。現在賊寇不敢來犯,他們又把這兒當成晉陞的踏腳石了,簡直厚顏無恥!說到底還是慕容老賊女干詐,他和劉高都是一丘之貉,說不定密謀了什麼女干計,要到清風寨來害我呢。」
「和慕容有關係呀……」柴慧咂咂嘴,說道,「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是和慕容彥達有關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我在家的時候就跟他們說過,青州知府慕容彥達絕對是個外強中乾的草包。他有什麼本事,還不是靠著貴妃妹妹才爬上來的?慕容貴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鄭貴妃死得早騰出來地方,她一個死魚眼熬到白頭也休想上位!」.
她這番話徹底把花榮逗笑了:「什麼死魚眼貴妃,你哪裡聽來的混話?」
「宮廷野史秘聞,大街上多得是。」柴慧拍著花榮的肩膀說,「兄弟,他們那一類人就像夏天的蒼蠅一樣,追著打都打不完,不打又怪噁心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人家畢竟是上司,面兒上抹平就好了,私底下他若敢捏吧你,你怕他?「
「我自然不怕。」
「對嘍。他指著你震懾三山賊寇,不會讓你太難看的。我們去喝杯茶,怎麼樣?」
花榮推辭道:「衙門裡還有些事……」
「不打緊的喝口水而已,走吧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