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故人歸來
寒江上,一條滿是歲月痕迹的漁船,靠著補丁摞補丁的風帆勉強逆流而上。
船上有兩人,一個大和尚,和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長袍中的乾瘦男人。
進了四月,寒江上往來行船頗多,漁船雖破算得上少見,但還算不上罕見,故而也沒有人去在意。
行船到了春神山外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大和尚坐在船板上自顧自的念著經,乾瘦男人獨自操弄著風帆將船靠岸,找了個生長在岸邊的樹木,用繩子拴緊。
大和尚停止念經,睜眼開口道:「老衲說了,有老衲在,不用栓繩子,船跑不了。」
乾瘦男人一言不發,自顧自的忙碌著。
他趴在一旁,將白玉般的手伸入寒江之中,靜待盞茶時間后,抬手便是一尾十幾斤重的寒江草魚。
大和尚瞥了他一眼,嘟囔道:「出家人,吃素。」
乾瘦男人也不理他,生起火爐開始燉魚湯,另一個火爐則是在燜著米飯。
沒多久,飯香瀰漫。
乾瘦男人放好碗筷后,伸手把火爐上的魚湯連同鐵鍋一起放在桌子上,這個過程乾瘦男人的雙手極穩,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看到他又去盛飯,大和尚無奈道:「你是殭屍,當然感受不到疼痛。」
把兩碗飯放在飯桌上,乾瘦男人盤膝坐下,開口說了一個字:「吃。」
這一幕場景,在這一路上不知發生了多少次。
大和尚有些無奈,拿起碗筷,夾了一大塊魚肉塞進嘴裡,又用湯勺盛了些魚湯,澆在了米飯上。
「和尚,你不是說你吃素么?」乾瘦男子問道。
大和尚咀嚼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手懸在空中,筷子好似要夾住江風一般。
「你捨得說話了?」大和尚問。
乾瘦男人這一路,和他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又非有言語障礙,看起來像極了性格使然。
感受男子微微搖頭,嘆了口氣后說道:「以前做夢能有修為再身,現在不到一年就已經進了五品,卻又覺得這修為沒什麼用。也許你說的對,我雖非人,但要嘗試做個人。」
大和尚欣慰的點頭。
這一路行來,乾瘦男人話語很少,行事怪異,他沒少勸解,只是並沒有什麼用。
今日看來,這小子不是沒聽進去,而是懶得改。
這二人,和尚正是殺生寺的覺寒,乾瘦男子,則是陳玄策少有的朋友,小胖子范玉。
夜幕降臨,點點漁火點綴著寒江。
覺寒盤膝而坐念著經,范玉坐在他身旁也在念著經。
只不過一個念的是殺生寺的佛經,另一個念得則非人言。
弦月掛在東方天空時,覺寒長嘆一口氣,說道:「小子,你念鬼語,能不能離我遠點?哪兒有在活人面前用鬼語念經的?」
道家鬼語術,非三品陽神境不可念。
此時的范玉不過是五品鐵僵,卻能流利誦念。初時覺寒很是震驚,這一路從大東山走來,范玉身上各種違背常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現在他已經見怪不怪。
就是這鬼語術,他一個二品倒不是聽不了,只是一直聽,心煩的很。
范玉也不理他,自顧自的繼續念。
覺寒無奈,縱身而起,進了一旁的山林之中。
覺寒走後不就,范玉睜開雙眼。
之前還似常人的眼睛,此時一片黝黑。
從他睜眼開始,漁船周圍水中開始有陰影浮現,隨後越來越多。
無數陰影朝著漁船蜂擁而來,到了船底后消失不見。
范玉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色。
額頭上指甲蓋大小乾枯的皮膚,逐漸變得細膩圓潤,等這塊皮膚和周圍皮膚變成同一種顏色之後,范玉長出了一口氣。
他雖入了五品,但神僵功法卻還差一些。
原本在青雲寺的陰穴之中再等上一個月,便能修行到位,可以以常人形象行走人間。
但他不想等,覺寒以來,他撒了謊,就和覺寒一同出了大東山。
這一路,不知吞噬了多少冤魂,這最後一處屍斑終於祛除。
朝陽升起,覺寒返回了船上。
看著船上不再遮住腦袋的忙碌身影,他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直到吃完早飯時,覺寒才想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
「小子,你是不是胖了?」覺寒問道。
范玉微笑著點頭道:「修行略有進境,就胖了一些。」
「怎麼不遮面容了?」
「我先習慣下,總不能遮著頭去見玄策吧。」
說罷,又用黑布將頭遮起。
覺寒看得清楚,范玉再遮住面容前,臉上有開心的笑容。
搖搖頭,他也沒有多問。
漁船逆流而上,不再是晃晃悠悠,而是速度極快,不斷超越一條又一條的大船。
概因覺寒站在了船尾。
這一路慢行,便是要讓范玉重新習慣人間。
——
武帝城,寒江碼頭。
看著雄壯的武帝城和忙碌的腳夫,以及叫賣的攤販,范玉熱淚滾滾。
好一會,才平復下情緒和覺寒一同朝著城裡走去。
從大東山到武州,這一路全在水上,今兒算得上是范玉真正的重回人間。
七載書局外,覺寒對著已經圓潤不少看起來不在瘦弱的范玉說道:「小子,玄策就在這裡,你進去吧,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范玉疑惑的看著覺寒。
覺寒解釋道:「我要走一趟麓州,若不是送你,在麓州我就下船了。」
范玉彎腰拱手,恭敬的說道:「大師,這一路辛苦您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來日但有差遣,范玉萬死不辭。」
覺寒受了一禮,轉身離開。
范玉聽到覺寒邊走邊說:「小子,忘了告訴你,我也是鎮妖司的人。所以,不用謝。」
徒留范玉呆立當場。
到了此刻他方知,這個說事陳玄策花銀子雇的大和尚,原來是鎮妖司的人。
「果然吶,司里就沒有一個正經人兒。」
吐槽了一句,覺寒身影已經消失,范玉收回目送的目光,邁步朝著七載書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