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人間巢穴
他這處新房不在市區,而在花城郊外,不受許多拘泥,因此建得分外開闊。重新裝修之後,雖仍保持著最初的兩層樓高,並未再添新層,不過擴大了一二層面積,一併翻新了花園,使得這處住宅的面積,倒比一般市內別墅大上不止一點。
麥克步入客廳,抬頭望去,頓感一眼通達,只覺爽朗高闊。仔細看去,因此處空間通透,目光不受教條僵化,抬眼便是二樓三角天花板,視覺只經這一下拉扯,便一掃尋常住宅之壓抑,彷彿心也隨著凸起的尖頂怦然而動。
若這一塊處理不好,便是尖銳而生硬,想他正因如此,才做了木頭吊頂。麥克欣賞著被木頭貼片分割成一格格的天花板想,這樣裝飾,倒有些博物館的味道。
他目光由高處落下,平視客廳正中那幅水墨畫,只見畫中一男子羽扇綸巾,身處高崗之上,從衣衫形狀來看,其人應在風中,似在與人談笑。遠處大江滔滔,恍然間,一支龐然艦隊已經入畫,只見船連著船,彷彿江上一塊漂移的陸地。
「這人是誰?」麥克指著畫中男子問。
「這是周瑜,古代神州的戰神。」卿奇兵說。
「我當是哪個,原是公瑾。」麥克笑問,「卿總如何喜歡他來著?要按今日家國之論,他可是擁兵的行家,割據的榜首。」
「這話誰說的?好不狹隘,定不是懷方所言。」卿奇兵笑道,「往事越千年,魏蜀吳也好,戰國七雄也罷,以今天文明視角觀之,皆英雄爾。我當代神州版圖萬里,幅員遼闊,所一統者,非但地域,更兼時空,還有歷史,更有歷史曾經無法拂去的衝突。」
「衝突也能一統?」蕭立問,「請做一解。」
「因角度多元,便視野開闊。小子不才,淺發謬論。」卿奇兵道,「我極愛符天王壯懷膽略,雖為外族,卻心懷王道,博愛寬仁,賢明天下,若其執掌玉璽,盛世或可提前二百餘年,豈非平民之福、文明之幸?故每每想到他兵敗如山,一蹶不振,沒有不扼腕嘆息的。可如此,亦不妨礙我深敬謝太傅柱石氣度,力挽狂瀾,外抗百萬之眾,內卻九五之心,分明執天下之牛耳,依然浮泛江海,衣冠從容,論跡論心,已至聖人。此二人皆千古光華,豈有略上過幾天學的人所不能欣賞的?」
「卿總如今是大氣了。」麥克道,「也不怕此畫隱帶殺機,置於廳中,或於家宅不利。」
「依懷方所言,該放什麼畫才好呢?」卿奇兵問。
「我也去過幾位老總家裡,廳堂大畫,多有濃墨重彩、萬馬齊鳴的。不知卿總喜不喜歡?」麥克問。
「懷方也是金融城名校出身,難道一點美醜不識?」卿奇兵皺眉道,「那些人雖攢了幾個錢,然渾身粗鄙,半點長進也無,家裡一概布置,既非美學之用,亦非心靈所託,竟有好些是從了風水先生所言。他卻不想,那風水先生既已閱過命數的劇本,為何不自己立一番事業,反而要來人家屋檐下,憑三寸不爛之舌騙飯吃?」
「你素來不與那些人相接。」蕭立笑道,「他們忽悠的法子多了去了,真各個是天師下凡,來凡間只為度化眾生,積攢功德的。」
「想是在卿總心裡,便是度化,也輪不著那些人。」史在懷說。
「想是在卿總心裡,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接受度化。」麥克譏諷道,「一上來便是天下、膽略、美學、事業的,尋常人家不過為了溫飽搏命,哪是人人都能邁過你那門檻的?」
史在懷雖好駁斥,不過麥克倒有幾分機敏,挾平凡為人質,想要駁倒,還得拆開另做道理。卿奇兵正思忖如何應對,卻聽蕭立說:「卿總適才所針對的,哪裡是尋常人家?只對爛俗暴發之門罷了。」
「暴發何以為爛俗?」麥克笑問,「想是世家朱門,見新人當道,便掘濠溝、立天梯,以便區分之用。實則在朝廷眼裡沒個區別。」
「懷方果真狠辣,話不過三句,便是明晃晃鋼刀。」蕭立笑道,「你滿心吟鞭旌旗、鐵衣羌笛,我卻只講沁芳泄玉、怡紅快綠,我說他爛俗,自有我的道理。」
「既如是,還請蕭總為我言明。」麥克說。
「世上有三等房屋,一為上上,一為中平,一為下賤。」蕭立說,「似卿總這地,便是中平之地。」
這話一說,餘下三人倒好奇了,史在懷問:「此處典雅至極,尚為中平,不知何處可堪上上?」
「上上者,人間巢穴。」蕭立說,「一磚一瓦、一桌一椅皆勤苦儉省所得,其居室為至上,便是狹窄紛亂,亦不入批評欄目。便如那樹梢麻雀辛苦攢來的小巢,一枝一葉儘是嘔心瀝血,此世間頭一等尊貴,誰再指指點點,便是真不要臉。」
卿奇兵聞言,不住點頭笑問:「確是這個道理。不知何為下賤?」
「手握資財,而不思創造,不思禮樂,不思反哺文明,只知一味堆砌、推崇神棍,或亂造粗鄙,便是下賤。」蕭立說,「如剛剛懷方所言,不知哪幾位老闆懸挂蠢馬撒蹄、俗日黏天?便是不願告知也無妨,那等人無甚才情,不過因一時半刻之好運,才得了些金銀財寶,以後全要賠付出去,勸懷方莫要與之相交。」
麥克略怔了片刻,心中正大不得趣,目光陡然落在一物上,暗道我問他這個,且看他如何辯解?
當下指著靠近飯廳牆壁上一幅四方小畫問:「蕭總既對艷俗如此反感,卻要怎麼解釋這一張?」
幾人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見畫中一大南瓜置於左下角,約佔據整幅畫四分之一。南瓜周邊生著些蓬勃花朵,畫作裱以金框,整體風格鮮艷而濃烈。
「懷方大人這就是錯怪了。」卿奇兵略有些自得,「素聞懷方博覽神州文化,怎地連這幅也看不出來?它不是別的,恰恰是一張潮綉,為我花城古文明之精品。」
「卿總還是如以往那般霸道。」麥克說,「美與艷,精與俗,全不過憑一張嘴罷了。我倒要向你請教,你是如何將高的拉下來,再把低的捧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