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少年白晝-07
顧棲不說話了。
他像是被宴潮生的話給鎮住,又或者是因為從開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應才好,所以保持了長久的沉默。
宴潮生品出了這樣的沉默,以及這沉默之後所隱藏的某些微小的、或許連顧棲自己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情緒。他於是彎了彎眼眉,露出一個極好看的笑容來。
「七七?」他念了一遍對方的名字,雖然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但是聽在顧棲的耳中,卻似乎有著某種不容忽視的催促的意味。
他的目光開始飄忽,像是在出神,總之就是不落在宴潮生的臉上,甚至是有意的避開來自於宴潮生的注視。
宴潮生也不惱,只是去抓住了他的手,然後用力的握了握。
這一下顧棲可不能夠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了。他的眼神閃爍了片刻,還是收了回來,去同宴潮生對視。
宴潮生有注意到,少年的眸光已經冷靜了下來,像是想通了一些什麼。
「我沒有辦法回饋給你相同的感情。」顧棲說,「我不知道【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而我也無法像是你給予我這樣,給你同等的回應——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
他歪了歪頭,看著宴潮生。尚未乾涸的血跡還殘留在他的面頰上,看著像是某種奇異而又艷麗的、蜿蜒攀爬的圖騰。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呢?」他問。
他的眼神太過於專註,根本不容忽視,但宴潮生卻覺得那目光像是一個站在白茫茫空無一物的雪地裡面的人,正在向著他遇到的任何存在——無論那是人類也好,又或者不是人類也罷——尋求一個讓自己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
他於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在現實的那個世界中。】鬼主問,【那個「我」,也曾經這樣向你索要過自己存在的意義嗎?】
宴潮生稍微的停頓了片刻,隨後笑了一聲。
索要過的。
十六歲的宴樂給了十六歲的顧棲一個約定,而從那之後,他們之間便捆綁了起來,最後建立了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所能夠想象的還要來的更為親密的關係。
「如果這樣做能夠讓你覺得安心的話。」宴潮生對他說,「那麼就當……你和我做了一個交易。」
「在你尋找到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如何不被自己的體質和那些縈繞你身邊的陰氣影響之前,我都會保護你。」
顧棲望著宴潮生,那一雙漆黑的眼瞳像是能夠將任何的東西都吞噬捲入、連丁點的漣漪都不會濺起的深淵:「……太昂貴了。」
「那我需要付出什麼作為交易的籌碼,才足夠和你做這一份交換?」顧棲低聲問,「如你所見,我一無所有,孑然一身。」
「不,我當然不會要那樣膚淺的東西來作為交換。」宴潮生笑了一聲,「我向你交付了我的現在,所以我想要得到的報酬,是你允諾的屬於你的未來。」
無論鬼主也好,還是顧棲也好,顯然都沒有想過會從他這裡得到這樣的答案。
「我的……未來?」顧棲顯然是被這樣的說法給弄的愣住了,他仔細的去看宴潮生的臉,試圖在那上面找出哪怕是一分半毫的、能夠證明對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的證據。
——但是他當然是失敗了,因為宴潮生的表情看起來實在是太過於真誠,甚至已經到了一種看久了以至於顧棲都快要相信,在這一樁交易當中,真正會虧的連底褲都不剩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
這個素來都顯得陰騭孤傲、彷彿只是靠近都會被其周身的氣場所刺傷的少年大笑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敢斷言我擁有未來,你卻對此深信不疑?」
那是有如臉面都日的陰雲終於被驅散、於是露出來了其後的萬丈天光的、燦爛到以至於炫目的笑容,是他這個年齡的少年人本該有的意氣風發與暢快恣意,是理應擁有的對自身絕對自行乃至於到了自負的程度的、張揚而又狂妄的笑容。
「好啊。」他說,「那樣的話,我就把自己全部的未來都當做是報酬支付給你——那又怎麼樣?」
未來也好,還是別的什麼也好,那都不重要。本就是連顧棲自己都沒有抱以多少期望的東西,若是宴潮生想要,那麼盡數拿去也無所謂。
而他貪戀那樣的一份溫暖和靠近,貪戀那一隻手伸過來的時候的溫度,別說宴潮生提出來只是這樣近乎於玩笑的虛無縹緲的交換要求,即便是再如何無理的要求,想來顧棲也同樣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同意。
【奸詐,太奸詐了!】旁觀了一切的鬼主痛心疾首,【怎麼能這麼好騙?】
他顯然對於顧棲這樣連討價還價都沒有、直接就把自己給賣出去了還要幫別人數錢的行為感到了一陣窒息,感覺自己當場可以狂炫十瓶降壓藥,不然不足以緩解心絞痛的癥狀。
然而他的情況如何,顯然並不在宴潮生的考慮範圍內。
「那麼約定好了。」宴潮生說,「在你找到適合自己的路之前,我都會保護你免受傷害。」
「而如果真的有你口中的……屬於我的未來的那麼一天。」說到這裡的時候,顧棲笑了一聲,顯然,他覺得宴潮生這實屬虛空畫餅的行為,並且自己都不認為那真的能夠在某個時間段成為現實,「那麼,我會保護你。」
宴潮生的面上笑意加深,因為他已經聽到了鬼主雖然咬牙切齒、但是卻又不得不告訴他的關於在這個虛幻空間當中進度的進程,就在顧棲說出那些話的時候,進度條便已經一躍完成了三分之二。
顯而易見,是宴潮生的行為,又打通了一個節點。
鬼主嘟嘟囔囔,顯然對於宴潮生並沒有如同他希望的那般受到刁難、反而是砍瓜切菜一般在主線進度上突飛猛進這件事情感到了深深的迷惑和不理解。
然而那都不是宴潮生需要關注的事情,他走到顧棲的面前,用衣袖幫對方擦乾淨了面上的血跡,然後和他說:「現在要回家嗎?還是你有別的事情需要處理?」
宴潮生一邊這樣問,一邊充滿了暗示性的朝著旁身後那小山般巍峨的蜃龍飄去眼神。
顧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龍畢竟是龍,是在神話的體系當中都居於最頂端的強大掠食者,即便是不擅攻擊、多使幻術的蜃龍也同樣如此。作為百鬼天災之後,統御了幾乎全世界所有厲鬼與精怪的鬼王,宴潮生自然不會無法應付他,但也並不意味著可以輕易的就將蜃龍殺死。
好在宴潮生原本的目的也只是取走蜃龍的眼睛,所以並不花費太多的功夫與精力。
那小山一般巨大的龍就伏在他們的身後,肚皮還在一起一伏,顯然尚有進氣。
顧棲便走過去看那一隻龍,幾乎是下意識的抬起一隻手來,按在自己的眼眶上,然後才問道:「你還記得是誰拿走了你的眼睛嗎?」
龍抬起蒼白的雙目。它是會說人類的語言的,開口的時候聲如洪鐘,一下一下的敲響在耳邊,那沒有瞳仁的眼卻一直都盯著宴潮生的方向。
「何必自導自演?」龍嗤笑著,「這腥臭的血脈的味道,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忘記!」
宴潮生:……這怕不是個傻子吧。
他無法當著顧棲的面明說自己並非人類,只能夠耐著性子,同那龍道:「你再聞聞?」
蜃龍應該怒斥對方的,但是不知為何,它卻還是下意識的的不敢去忤逆宴潮生的話,於是真的就重新去揚起鼻子嗅了嗅。
……糟。
蜃龍慢半拍的的意識到,站在它面前的,究竟是兩個怎樣的怪物。分明還維繫著人類的外形,它先前也正是被這樣的外表所矇騙;然而細細的再去探查的話,卻會發現充斥在他們身體內的全部都是森然鬼氣。
它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上一次沉睡之前遇到的那個人類——也正是對方拿走了它的眼睛,而蜃龍卻毫無還手之力。
於是它終於忍不住開始懷疑——
怎麼,難道是它睡太久了嗎?
現在的人類一個兩個的,都已經這樣不給他們這些精怪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