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吳青蓮來到濰縣
劉文林抽空回了一趟老家。
玉珍看到兒子回來,高興得又是倒茶又是遞座的,就像家中來了貴重的客人一般。
文林看著剛過四十的母親已經頭髮花白,記憶中俊俏的臉龐,現在也有了一道道褶子。
曾經挺直的腰身也彎了不少。
文林鼻中一陣酸楚。
他讓母親不用忙活,坐下來歇歇。
玉珍看著兒子,問在濰縣工作累不累,吃飯好不好。
文林答,一切都好,不用擔心。
玉珍說,你老爹又到前面劉老爺家幹活去了,等一下我就找他回來。
接著又說,上個月濟南的一個大財主,帶著兒子,開著轎車來劉老爺家,給兒子和英子提親來了。
聽到這話,文林的腦子嗡地一聲,像是突然聽到了晴天霹靂。
他不相信地問道:
「是來給英子提親的?」
玉珍肯定地答道,是的。
並且道,聽說那家是濟南一個很有名氣的大商戶,兒子長得也挺好。劉老爺家很滿意,定下來臘月完婚。
劉文林腦子亂成了一團麻,他不想相信這是真的,但是知道母親不會撒謊。
結婚的日子都定下來了,這事應該成真了。
他強制自己靜下心來,不想在母親面前露出一點傷心或者惱怒的表情。
原來的時候,英子與他幾天就能來往一次書信,可是近一段時間,他連著兩次去信都石沉大海。
他本來以為,英子也許學習太忙,沒有時間給自己回信。
也猜想過,或者是信件路上丟失,沒有送到英子的手中。
現在,一起都明白了。是他猜錯了。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出,這才短短的幾個月,曾經的山盟海誓,怎麼會就這樣輕飄飄得煙消雲散。
玉珍看文林突然不再言語,並且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不知自己哪兒說錯了什麼。
站在那兒手足無措。
文林使勁靜了靜心,臉上擠出一個微笑,對母親說道:
「女孩子早晚都得嫁人,能嫁一個有錢人家,也算是福氣。」
中午一家人團聚吃飯,因為兒子工作后第一次回家,大龍和玉珍非常高興,但是,文林卻實在打不起精神。
飯後推說縣裡有事,匆匆上車告別而去。
路上,小馬一邊開車,一邊與劉文林閑聊著本地的風土人情。
劉文林有一句沒一答得應付著,口中感覺苦苦的。
他決定去濟南一趟,當面問問英子,只為了給自己尋找一個真實的答案。
雖然,他已經感覺到那個答案本來就是真的。
回到了濰縣,他對吳天茂說,自己想用車子,在禮拜天去濟南一趟。
吳天茂沒有兒子,自從劉文林伴隨身邊以後,他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孩子,甚至有了父子的那種情感。
他沒問去濟南的事由,只是說,行。
禮拜天,劉文林與小馬起了個五更,天剛放亮他們就進入了濟南城。
一路打聽早起的路人,總算摸到了濟南女子學校的門前。
車子停在學校門前的馬路邊上,小馬一路辛苦,剛停下來就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文林卻毫無睡意,瞪著眼睛盯著校門,等著校門打開。
太陽緩緩升起,街邊小販的吆喝聲逐漸多了起來。
校門剛剛打開,校園裡還沒有人出來。
突然,一輛黑色的轎車直接開到了校門口。
一個一身白色西裝的青年下車直接走到了傳達室窗前。
對著傳達室里的人嘀咕了幾聲,裡面有人出來向校園裡走去。
劉文林本來也想過去詢問一下,可是腦中突然想起母親說過,與英子訂親的人是濟南一個大商戶家的公子。
這年頭,能開的起轎車的人,一個濟南城估計也找不到幾家。
同時,心中也有了種預感,預感到這個帥氣的青年應該是來接英子的。
他收回了剛剛著地的腳,靜靜得看著校門。
不一會,那個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身影裊裊而來。
一身紅色的連衣裙,腿上穿著高筒白襪,齊肩短髮,美麗的臉龐,如同仙子下凡一般,引得旁邊做生意的小販紛紛翹首,張著嘴巴,似乎要流下口水。
從校園裡出來的正是劉英。
那個讓他魂牽夢繞,與他青梅竹馬,和他相依相戀一路走來的女孩。
劉英剛出校門,那個帥氣的青年就過去摟住她的腰肢,向轎車走去。
英子臉上滿是幸福的神色,看上去非常享受這種細膩的呵護與路人羨慕的眼光。
轎車絕塵而去,只留下劉文林傻傻得呆坐在車裡。
這種結果他早就預料到了。
只是沒有預料到,他心中的女神,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裡時,會是這種陶醉的神情。
他想大哭,他想發泄。
他使勁揪著自己的頭髮,用疼痛使自己不哭出來。
兩隻手掌捂著眼睛,手掌已濕。
他盡量舒緩著喘息。
良久,叫醒小馬,告訴他打道回府。
小馬下車買了早點,車子掉頭,往濰縣而回。
小馬二十齣頭,精明幹練。
連夜趕路,到了目的地卻就這樣回去。
他雖然感覺奇怪,但是劉文林不說,他絕對不會主動去問。
車子顛簸在高低不平的沙子路上。
劉文林感覺胃裡如翻江倒海般難受,他使勁捂著胸口,用全部大腦去承受胃部的折磨,竭力把那個身穿紅色連衣裙美麗女孩的身影從腦海中擠出。
他懶得再去思考為什麼,他知道想得越多,自己承受的折磨越多。
回到濰縣,已是將近中午,他下車時甚至連聲感謝都沒對小馬說。
「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他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著屋頂,反覆念叨著這句詩。
南山坡上的鮮花每年在盛夏季節,會燦爛的耀眼。
他倆曾在無數個鮮花盛開的日子裡,徜徉在那片花海中,反覆念著這句詩,唯恐這段感情會隨著花瓣的凋零而淡去。
可是現在,雖然「桃花依舊笑春風,」但是,人面卻不知何處去了!
自從與周清定親以後,劉英就已經把周清當成了自己的丈夫,況且他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每天都盼望著與周清相會。
偶爾會想起文林,可是她內心對自己解釋說:「與文林的愛情,只是男女間的青梅之戀,那樣的感情經不起風吹雨打,更經不起生活的磨鍊,分手也是早晚的事。」
雖然,還是覺得有些對不住文林,但是這種內疚感,被每日與周清在一起的激情沖淡,然後逐漸消失。
她曾經收到過文林的兩封來信,可是那時候她已經成了周清的人,如何回復他?
隱瞞?欺騙?還是直訴實情?這些她都做不到!
思索再三,她選擇沉默下去,留待以後再說吧。
她也想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她的感情也許會逐漸淡薄。
最近周清帶她出入「康隆商行」的次數更頻繁了。
每一次她對渡邊的眼神都有著莫名的恐懼。
周清也許沒有發現渡邊眼神中的獸性,可是作為女人卻真切感受到那種欲撲而噬的危險。
她不樂意陪著周清去見渡邊,可是每次周清都用如簧巧舌說動她一起前往。
她真的不理解周清為何非要她陪同前往。
這幾天周清和渡邊他們一直在濟南政府的各個部門遊走。
大部分部門的主管官員都得到了相應的好處。
個別不識相的官員,不是家中失火,就是孩子失蹤。
最終,沒人敢再在其中作梗。
辦理企業手續,徵用土地,等等事宜,在威逼利誘之下,都進行得一帆風順。
她每天放學,就被周清接走,晚上酒紅燈綠后,就是床上的無盡溫柔。
她感覺新奇,感覺刺激。
三個月前,她還是來自荒原小村子,一位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
短短時間,她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她偶爾還會想起劉文林,但是他的影子已經變得越來越模糊。
劉文林從濟南回來以後,工作一直就打不起精神。
吳天茂也看得出來,這孩子應該是有事藏在心裡。
也親口問過文林,是不是有什麼事難以解決?
劉文林支吾著敷衍過去。
畢竟,有些事的確無法向外人述說。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悲傷的日子總是會過去的。
打起精神,重裝上陣。
這一天吳天茂把劉文林叫到了辦公室,對他說:
「今天我閨女從河南老家過來,下午三點左右到濰縣火車站,到時候你與小馬去接一下。」
文林從沒聽他說起過家事,如今聽說他還有個女兒,感覺有些意外。
吳天茂一邊喝著茶,一邊介紹說:
「我在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從家裡出來,一晃近三十年了。這些年來,在外顛沛流離,極少回家,孩子媽在民國二年生病走了。走的時候我還在廣州,沒來得及看她最後一眼。」
說到這裡,吳天茂掏出手絹,拭了拭眼睛。繼續道:
「那一年,青蓮才剛滿十歲。她媽死後,一直由她姨媽帶著。她姨媽家境還好,所以青蓮也少受了不少罪。前幾年我偶爾會抽空回去看看。現在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說到這兒,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
濰縣火車站建於1902年,是膠濟鐵路上的大站。每天在此上下車的旅客很多。
下午三點,劉文林接到了吳青蓮。
吳青蓮上身著白色的齊膝短裙,腿上穿一雙白色的高筒襪子,標準的城市女孩打扮。
面容白皙,一頭烏黑的齊肩短髮,是個很漂亮的女孩。
劉文林打量著這個美麗的女孩,她也打量著他。
劉文林首先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劉文林。是吳伯伯讓我來接你。」
女孩應道:「你好,我叫吳青蓮,謝謝!」
回到行署,青蓮見到吳天茂,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像個孩子似的哭出了聲。
吳天茂也是老淚縱橫。
好一會,大家才落座。
吳天茂詢問著青蓮在老家的情況。
吳青蓮說,前些年,姨媽送她去本地的一個學堂里讀了幾年書,這兩年一直呆在姨媽家中,無所事事。
吳天茂說:「幾年不見,轉眼就成大姑娘了。暫時就別回去了,先在我這兒住上一段時間,帶著給你找個工作。」
劉文林插口道:「我們行署不是還缺一個收發員嗎,就讓吳小姐做這個好了。」
吳天茂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