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秋
巨蜥在地穴中長嘶一聲,地穴猛顫,黃沙跟著簌簌落下。江水遙拔劍一撩斬開已經揮向小胖子的那隻肉掌,厲聲喝道:「快跑!」
離淵劍在巨蜥掌間擦出一縷火花,驚醒完全被嚇傻的三人。短腿狐狠狠一跺,拉著少女和小胖子往出口飛奔。
三人身形剛剛沒進通道,巨蜥雙掌朝著地面使勁一拍,通道坍塌之勢大盛,洞口也瞬間被黃沙淹沒。
許是覺得逃跑的三人註定也會隨著通道一起被黃沙淹埋,巨蜥當下也不急著追趕,扭頭吐著信子對江水遙虎視眈眈。
離淵劍那才那一撩不痛不癢,它與暖水潭裡的綠睛碧蟒一樣,不知道在密境中生活了多少年月,修為更是遠超於在綠睛碧蟒。就連當時離採薇等人路過這裡時也是權衡再三,最終決定放棄採摘仙掌果,不去招惹這尊老怪物。
巨蜥張嘴捲舌,在它的眼裡,江水遙與那些蒼蠅飛蚊無異。
江水遙往後略退一步后灌注大半靈力入離淵劍,一劍刺出。
鏘的一聲銳響,離淵劍斬在巨蜥舌尖,江水遙只覺鼓膜都跟著發顫,卻根本沒有傷到巨蜥分毫。
江水遙甩了甩微微發麻的手臂,就連舌頭都堅硬到刀槍不入的地步,那該如何破敵?
洞穴足有十來丈高,江水遙依仗鷹翔訣在裡面轉來轉去,每次躲開快如利箭的長舌,身後黃土皆是被砸出一個又一個的深坑。思來想去,江水遙決定拿出當初對付沈公子那個套路,把目光落在巨蜥雙眼上面。
只是他剛落在巨蜥頭頂,後者已經極為敏銳的反應過來江水遙意圖,當即打了個滾,江水遙迫不得已再次躍起,一手扣住地穴壁上的岩石,看著這全身覆滿黑色鱗甲的大傢伙重新尋找破綻。
吼!~
巨蜥在地上打了個滾,屢次捲舌沒有把江水遙吞入腹中讓它很是惱火,兩人又僵持了一炷香時間后,巨蜥索性揮動尾巴拍在洞穴牆壁,打算利用沙土填住空缺空間,讓江水遙無法在這半空中飛來飛去。
江水遙挽出寒月紋鐵弓接連射出幾箭,巨蜥僅是眼皮下壓,靈力箭矢撞在巨蜥眼皮上瞬間消失殆盡。
眼見流沙滑落之勢迅猛,不多時掩蓋住那株被摘了果子的仙掌樹,江水遙心頭泛起一股寒意,難不成真要被活埋在這泥沙之中?
就在這時,牆壁上豁然開出一個窟窿,短腿狐從裡面探出半個腦袋,急聲道:「快來!」
短腿狐種族在青丘州狐族中排不上名號,但論起挖地道的本事卻足以碾壓狐族任何一脈。僅是在江水遙與巨蜥纏鬥的這一炷香時間裡,短腿狐不僅重新刨出地道把小胖子和少女送了出去,甚至又重新尋了一個地方打了一個地洞,又挖進這地穴來。
流沙滾滾,剛挖好的地道幾乎片刻就被淹沒小半。短腿狐也不泄氣,四肢早已化為狐爪,手腳並用的重新掘土。祭出血衣的江水遙跟在短腿狐身後,兩人步子不快不慢,倒是那些泥沙從身前飛來打在血衣上沙沙作響。洞穴內的巨蜥不時的伸出長舌順著入口鑽進,一如和他平常舔舐螞蟻的動作。對此江水遙只得不時回身抽劍抵擋。
離淵劍被江水遙全力灌注無數火屬性靈力后變得已然冒著熱氣,雖不至於一劍斬斷巨蜥舌頭,這次卻勉強能在上面扎出個細小眼子,讓巨蜥吃痛收回舌頭。
地穴位置離地面不過三十來丈的距離,依短腿狐往日的速度最多十來息時間便能逃出生天。但是由於巨蜥在地穴攪動導致本就鬆軟的黃沙迅速坍塌,而自己也是結結實實的已經刨了一個來回,不僅體力有些跟不上,就連指尖也已經腫了一倍不止,正不停的滲出鮮血。
眼見短腿狐動作放緩,江水遙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遞上一枚回靈丹寬慰道:「辛苦了。」
「這...」
他自然認得這東西,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枚回靈丹的品質看起來可比市面上賣的要好上不少。短腿狐接過回靈丹后並沒有直接吞進腹中,說了句謝謝後繼續埋頭刨坑。
他滿臉汗水的臉龐上雙眼眨了又眨,這人真的是那個傳言生割別人耳朵下酒的那個魔頭?
將近一炷香時間后,短腿狐使勁朝前一探,陽光揮揮洒洒映入眼帘。小胖子和少女看著一飛衝天的兩人忍不住鼓掌歡呼,但江水遙僅是重見天日幾息時間,巨蜥長舌便已順著通道竄出,牢牢纏在他的腰上后猛然一拽,紅袍少年再度被拖回土裡。
歡呼聲戛然而止,短腿狐穩穩落地,重新化為人形,嘆氣道:「得,救了個寂寞。」
江水遙在巨蜥口中翻滾幾圈后,被囫圇吞進腹中。他渾身沾滿黏黏的唾液,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巨蜥無毒,這些粘液只是看起來噁心,倒也不至於腐蝕自己。
令江水遙沒有想到的是,這巨蜥雖然看起來僅有小山那般大小,但腹部空間卻大的出奇,隱隱有副另成一幅天地的模樣。
江水遙站穩腳跟,拋開周圍帶著酸臭的氣息和覆滿粘液的胃壁,這片黑暗中尚有一處微光,遠遠看去,像是有人盤腿坐在那裡似的。
「小傢伙,偷仙掌果被逮到了?」
微光處一道蒼老聲音傳來,江水遙被嚇了一大跳,散出神識探去,發現那裡的的確確有名老者正盤腿坐著。
江水遙緩緩靠近,發現微光前端被罩著一層水簾。穿簾而過,身上粘液瞬間被清洗得乾乾淨淨,老者坐在一處蓮花台上,看起來已經呆了許多年月。
江水遙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
老者伸手一招,四枚仙掌果從江水遙納戒中飛出,乖乖落在他的掌心。
「總算結出果子了。」
老者欣慰一笑,像是看向自己孩子一樣一臉慈祥的看了仙掌果許久,這才將它們輕輕送回江水遙手中,接著說道:「四枚也夠了,你且服下,這些日子就在這裡閉關一段時間吧!等突破了劍君鏡再出去。」
「前輩何意?」
江水遙被這句話弄得有些雲里霧裡,感情自己被巨蜥吞入腹中,完全是早就有人刻意安排?但誰有這通天手段,能算到自己入密境后必然會到狐牙泉,又會動出採摘仙掌果的念頭?
芒哈?
於敬?
老者輕咳一聲,說道:「你我非敵。」
江水遙神情黯然,忽然覺得自己即便到了青丘州,即便入了這密境,背後有一雙大手在細細的牽引著這一切,而自己就像蒼茫中的一葉青萍,沉浮不由己。
老者蕭然一嘆,欲言又止。
江水遙像個被安排了學習的稚童,乖巧坐下,服下四枚仙掌果后閉關修鍊。
原以為少不了被刨根問底的老者臉色掛著淡淡的憂愁。
於敬啊於敬!主人已說過,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他的最後一劫便是要重回世間,做一個嘗盡人生八苦的凡人後才能證道,但你我這般干預,他恢復記憶后難道真的不會怪罪我們么?
主人,你什麼時候才會恢復記憶呢?
老者看了看自己乾枯的掌心,又仰頭望向那一片黑暗。在他蒼老卻清澈的眼中,這片黑暗裡似有漫天繁星,似有他連綿不斷的回憶。
可是主人,我們這些老傢伙可以熬住等你過完這一世,但眾生等得了么?
他,等得了么?
.......
江水遙所處這片天地寂靜無聲,在狐牙泉上卻是天雷滾滾。密境中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尋常的夏日雷雨,誰知道這場雷電,足足在狐牙泉上盤踞了兩個月時間,就連之前告知江水遙等人骨牌數量可以決定傳承的玄狐婦人,也不止一次的來這狐牙泉,只是始終看不出端倪后又不得不悻悻離去。
對此,端坐在青丘州城主府的五大負責人有些坐不住了,直到玄狐族長玄九撞著膽子去請教了即將坐化的九尾老祖凝珠兒得到一個無需在意的回答后,五人心裡才徹底踏實。玄九讓身在密境的那名玄狐婦人另設一處補給點,便徹底不再關注狐牙泉這邊的動靜。
兩月過後,狐牙泉上雷雲飄散,江水遙從入定中醒來,渾身光華流轉,如獲新生。
老者說道:「再傳你一式劍法,便可出去了。」
江水遙自嘲道:「還真像以前在平安鎮裡面聽說書人講得那樣,想要成為大俠,得先掉進個山洞崖底啥的,才能有奇遇對不?」
老者無奈一笑,並指一抬,身前已凝出一柄長劍:「這一劍,可斬四季之機,可斷山河之氣,發揮多寡,依你境界決定。」
老者從蓮花台上躍下,身形快至生出數道殘影,江水遙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的劍,又如何收的手,只覺昏暗中宛如被撕開一道裂縫,在那道裂縫裡面,有青草初生,有枯黃衰敗。有鐵馬冰河入夢來,有稻花香里說豐年。有生命的開始,有滄桑的謝幕。
一眼萬年,不過如此。
江水遙雙目空明,喃喃道:「落葉知秋,一劍春秋。」
「對對對!這一劍,就叫做春秋!」
老者忽然放聲大笑,眼中有淚光涌動。
他開始劇烈咳嗽,只是咳著咳著,咳彎了腰,咳出了淚。
那一年,仙界點將台上,偉岸男子一襲白衣,僅是二十多歲的年紀。
那一年,他和於敬,以及其他四將站在白衣男子身後,戎裝鐵戟,意氣風發。
那一年,他曾豪氣雲天。
「我有一劍,可斬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