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瀚海紅纓（五）
雲澤其人，有一個不怎麼嚴重的臭毛病，那就是喜歡仗勢欺人。
戰場中，擁有高鼻子的馬賊們停下了手裡揮舞的武器。
跟張小平纏鬥在一起的瀚海人也設法退出戰鬥，向雲澤圍了過來。
不得不說，荒原的白狄土著確實長得比南人更高大一些。
他們的鬍子很茂密、微卷。這種長勢，經太醫院研究發現，這種造型比山羊鬍確實更耐寒一些。
「放開公主殿下，饒你不死！」
一個額頭上纏著布條、手持衝天槊頂著一頭雪花的壯漢，怒目圓睜。
他身形魁梧，像是天生的戰士。
雲澤能感受他的滔天狂怒，但這隻會讓雲澤更興奮。
雲澤左手的力道變大，捏著伊芙的下巴，頭從右邊探出，在伊芙的右耳上很享受地哈了一口氣。
身前的女人突然全身一陣震顫。
「哈哈哈。」
雲澤滿意地笑了。
這時張小平滿身鮮血地驅馬過來。
「重整戰鬥隊形！」
一陣混亂后，使團三千人在雲澤建立的優勢之上，重拾了些許信心，挺起了那被恐懼與屠殺壓彎的脊樑。
張小平來到雲澤身邊，笑著點了點頭。
「雲兄弟不愧是武備學院的學生，此戰雲兄弟當居首功。」
「不敢當，還未謝過張校尉救命之恩。」
雲澤指的是剛剛張小平拍過來的那顆頭顱。
「唉，你們這些狗官，聽不到老子在說什麼嗎？」
手持衝天槊的壯漢見雲澤沒有理會他，動怒了。
張小平對那壯漢，啐了一口血沫。
「這狗東西，實打實的半步先天，險些讓我翻了船。」
先天境位於八段與九段之間，不在九品之列，卻在九品之中。先天狀態指的是脈門將開未開的通靈狀態。
這個境界並非修行必經之路，只是傳聞中大地祖脈常青藤被斬斷。
萬年以來，無數年來修行者被堵在了神隱境之前，遂摸索出來武道九品重新打磨，這才走了先天境界和九段五重之說。
張小平此言一出，讓雲澤傾佩不已。
這傢伙越級戰鬥也就算了，以寡敵眾，數次收割頭顱。果然能在禁軍中混到都尉這個級別的，並不全是裙帶關係。
張小平說道：「你們現在離去，等我們安全了，便會放了你們的公主。」
那壯漢與眾馬賊有些遲疑，顯然並不肯相信張小平的話。但也很為難，進退維谷。
這時審食乞在小旗官的護送下騎著馬過來。
「本官乃是太中大夫、禮部郎中、西線宣慰使審食乞，爾等雖有忤逆之舉，但若此刻離去，本官既往不咎，到了合適的時候，便會放了這姑娘。」
做我不得不佩服審食乞這份定力，還既往不咎，這往哪裡咎啊！
那領頭的漢子惡狠狠地看著雲澤，手中衝天槊指著雲澤說道：「狗官，若是公主殿下少了一根汗毛，我會把你們以最殘忍的方式留在雪地里。」
這傢伙，還敢威脅。
雲澤轉身對審食乞問道：「大人，離開阿卑斯山脈，進入安西還需多久？」
「如果這風雪一直像現在這樣，我們大概能在除夕之前到達安西境內，過一個暖和的春節。」
「那就是差不多還要走四五個月。」
雲澤會意，計上心頭。
然後對著那壯漢說道：「你們不得離開，現在徵召你們為使團護衛，
護送使團安全抵達安西行省。到了安西之後，不只會放了你們公主，還會對你們重賞。」
聽到這裡，雲澤身前的伊芙身子動了一下，對那群瀚海人示意不要答應。
青鋒劍隨即貼到她那雪白的肌膚之上。
「老實一點。」雲澤警告道。
只見那群瀚海人並不說話，很顯然他們失去了主心骨。
雲澤看出了他們的遲疑，說道：「知道你們的擔憂，先前審大人的承諾依然有效。跟你們這群賤民不一樣，審大人的話代表的是帝國，是皇帝陛下！」
眾馬賊交頭接耳，一會兒過後。
那領頭的衝天槊漢子回復到：「好，我們答應你們。不過我要提醒你，雖然你們是仇人，但我們瀚海人同樣信守承諾。你們最好不要玩任何花樣，不然你們所有人，都會下地獄。」
這傢伙說話，倒是慷慨激昂有模有樣。
雲澤：「那是自然，不過我也要提醒你，阿卑斯山脈屬於帝國治下，你們也是大唐子民。」
交易達成。
審食乞對雲澤點了點頭，顯然對於使團眾人來說，這是意外收穫。
雲澤左手祭出一道寒冰真氣，打進身前女子的丹田之中。有這道真氣在，伊芙將無法運轉元氣，成了一個普通人。
使團重新出現，紅纓騎士團走在最前面，離使團有二里之遠。看得出來他們很謹慎，仍舊擔心使團背棄承諾，用弓箭射殺他們。
戰場在使團身後在越來越遠，儘管雪下的很大，但仍然用了很久才覆蓋那一片紅色。
倒下的人被積雪覆蓋，永遠沉眠在冰雪之下。
他們沒有豐碑，但他們的榮耀將被以後路過這片荒原的人提及。
未來的時間裡，有很多像審食乞那樣的人，會把他們的故事一代一代地傳頌下去。
這些為了維持龐大帝國統治而倒下的人，永垂不朽。
風雪嚴重阻礙行軍，加上先前的戰鬥，儘管死者比傷者多，但還是使行軍速度變緩。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回頭看來時的路，古人寫的邊塞詩，別有一番滋味。
阿卑斯山脈，目送過無數人北上，但遺憾地沒有見證所有人歸來。
去往鐵嶺的旅途中，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小旗官上報傷亡情況，死了一百七十九人，重傷二十七人，輕傷六人。
張小平在隊伍的最後面，雲澤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雲澤並不喜歡這種古板的人，太正經了。
但還是為他身上那股軍旅素養所折服。
書上說阿卑斯山與絕境長城相連接，長城的那頭有雪域和冰域。
若是能夠跨越萬里冰域，就會到達一片苔原，那裡不分日夜，終年只有一片幻光。
如夢似幻。
但雪域和冰域是異魔族的領地，那裡沒有人類存在。
離開京都永安城后的第四個月，雲澤開始思念京都，想念那些止乎於禮欲絕還迎的好姐妹。不知道孟芷薏現在怎麼樣了，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大地披上一層銀裝，若是不見曦月星辰，根本不能判斷時辰。
不知走了多久，鐵嶺的山腳出現在使團的眼前。儘管大雪積壓，但還是能看出山道的輪廓。
紅纓團不知道去了哪裡，但他們不會和使團一同上山，山上住著的人也是紅纓團的仇人。因為當年瀚海亡國之時，所有未相助未聲援的人，都是幫凶。
瀚海遺民們，一遍又一遍地對內附的山民告誡到，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這句話成了荒原的諺語。
有鑒於此，朝廷在七十年發布聖旨，無限期免除阿卑斯山脈民眾的賦稅、徭役。
雖然這苦寒之地也沒給朝廷納幾粒糧，但長城守衛軍卻需要大量的苦役民夫，封魔戰場也是如此。
瀚海的悲劇，過錯或許並不全在瀚海人。
但沒人再去同情他們，也沒多少人知道他們的故事了。
瀚海亡國一百年，再過一百年以後，關於瀚海的記憶可能將永遠消散在這冰雪的世界之中。
留在這片冰天雪地的，只有年復一年北上參軍的南人，以及長城守衛軍里告老還鄉的功勛老兵。
一路經過的山川湖泊，都會感受到他們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