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終結的渦流
船上的艾芙琳怔怔地眺望著遠方島嶼上的參天紅樹。
她閉著眼感受著身上和煦的陽光，深吸了一口氣，她離那座島，終於近在咫尺了。
不對。
她猛地睜開眼睛，精疲力竭的三人都感覺到了，這個看似平靜的海面上，仍然有什麼東西發生著異變。
是風。
所有的海風，都在朝一個方向匯聚。
遠方的海面之下，海底的最深處湧出的巨大漩渦氣流即將湧出海面。
全身被黑焰覆蓋的龐爾西，正用她那撞毀無數船隻的自豪雙顎，咬著那囚禁了她千年的巨大鐵鏈，環繞著以深入海溝的鐵鏈底部為中心不斷遊盪著，她的那無數雙眼睛已經被黑焰徹底燒毀，那黃金色的瞳孔如今已經完全褪色失去了光澤。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任何意識，僅憑那要失去自我前遺留最後的那一絲復仇本能驅動著，帶動著那巨大的鐵鏈攪動著海水。
在死之前，龐爾西要將他們三人拖入這無盡的深淵，跟她一起陪葬。
「怎麼可能…」老傑克顫抖著望著遠方的漩渦，他跑到桅杆前拚命地調整著船帆的方向，即使那根本無濟於事。
「真是個不死心的怪物…」艾芙琳咬著牙攥緊著拳頭。
渦流湧出海面，在大海之上鑿出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空洞，那空洞瘋狂吞噬著風和海，那是龐爾西臨死前捲起的，名為復仇的漩渦。
艾芙琳不甘地望著那不斷擴大的漩渦口，腳下的船隻正在被這張黑色的洞口不斷地拽入那無盡的深淵之中。
若是先前，目前這種程度的漩渦只要有哪怕一重狂風的術式加持就足以讓船隻掙脫，可此刻她體內已經沒有哪怕一絲多出來的以太來。
「可惡…！」艾芙琳氣憤地捶打著甲板
都怪我…如果剛剛一刀迎面斬中了的話…
明明…就差最後一步了…！
轟——
那是一個巨物插入了鋼製的甲板之上發出的聲音。
是風來槊，悍的風來槊，插在了遠處面前的甲板之上。
悍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氣力維持著自己的清醒，他合上了雙眼，在最後一絲意識即將斷片前將巨槍擲到了艾芙琳的面前。
他相信，如果是連那柄仇王刃都能駕馭的少女，同樣也能駕馭他的風來槊。
槍頭末端露出甲板的金色咒文散發著淡淡的微光，那道微光是悍最後的以太。
艾芙琳蹣跚地走到了名為風來槊的巨槍跟前，此刻無需任何言語，這把來自勇者之國的神兵是他們目前唯一能脫困的方法。
她將手緩緩伸出，在她觸碰到槍桿的一瞬間，那寒鐵鑄就的槍桿之上湧出的氣流竄入了她的體內，她的四肢和血管彷彿有風暴正在鼓動。
艾芙琳握住了槍桿，她能感受到那份凡人根本無法駕馭的重量。
悍就是一直在用這種武器在戰鬥嗎？
船隻已經陷入了漩渦的渦流之中，掌舵艙的老傑克一邊祈禱著一邊握在舵盤做著最後的努力。
此時船隻已經開始傾斜，在那漩渦的邊緣不斷迴旋著，巨大的深海引力似乎馬上就要把他們拖入那無底的海溝，成為龐爾西的陪葬品。
「啊….啊啊啊啊啊！」少女咆哮著雙手抓住了長槍，風暴在她的體內流竄，鮮血從皮膚滲出，神兵在抗拒她，它在抗拒這個沒有資格的凡人。但少女緊握的雙手，仍未鬆開一絲一毫。
「我怎麼可能在這裡輸給你！」
艾芙琳的怒吼響徹了整片海域，
她大海般的眼眸深處燃起了一團黑色的烈焰，那烈焰折服了她體內的暴風，也折服了她手中的神兵。
少女拔出了巨槍，舉過頭頂劃出一道弧線，砸在了船欄之上，散發著金色光暈纏繞著微風的槍頭，直指著那通往深淵的漩渦中心。
光暈穿透了海底，點亮了龐爾西瀕死前最後一絲神智，巨獸混沌的眼珠望向那金色的槍頭，發出如同癲狂的笑聲一般的尖嘯，彷彿在嘲笑他們無意義的掙扎。
沒有用的！沒有用的！這幫人類覺得，就那種程度的微風能穿透大海殺死她嗎！
少女合上了眼眸，悲憫地著對著海底的怪物說道：
「你就在海底孤獨地死去吧，可憐的野獸。」
在白隼號正背對著那巨大紅樹的一刻，槍頭的風勢暴漲，一股巨大的氣流噴涌而出。
那並不是什麼能穿透深海的尖銳風暴。
而是助他們逃脫那漩渦引力的勝利之風！
船欄上的槍頭不斷噴涌著狂風，掙脫了漩渦的引力，側推著整艘船筆直地朝那紅樹之島奔去。
被黑色火焰吞噬得僅剩頭顱的龐爾西望著那遠去的船隻軌跡，她現在能做得，只有在被火焰吞噬至死前，孤獨地在海底持續地散發著絕望的悲鳴。
紅樹島上，金色的眼球望著海面上那不斷收縮的漩渦，似乎充滿了悲憫。
「結束她的痛苦吧，薩羅羅氏，權當聖恆一給予她最後的憐憫。」
「了解～」面具人一把將那幾乎已經褪色到透明的水晶碎片捏碎。
充斥著悲鳴的海底深處，龐爾西僅剩的頭顱漸漸化作了無色的灰塵從身體上不斷剝離，那黃金的眼瞳前開始浮現千年之前作為人類時零零散散的記憶。
她從記事起就被人們囚禁在暗無光日的地牢里，那座地牢中，還有關押著很多像她一樣有著黃金眼眸的人。直到她十歲的那天，她見到了記憶中的第一道陽光，她被帶到人聲鼎沸的處刑台，巨大的鍘刀斬下了她的頭顱，頭顱落下的那一刻，人群開始尖叫著逃離，她那具無頭屍身的斷口處，血肉隨著慟哭聲從中翻出，長出了一個新的頭顱。
人們再次將她關到了地牢的最深處，然後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得好像人們已經忘記了她一般，久得她成長為了一個少女。
直到有一天，一個群士兵闖入了地牢，將地牢中所有的帶著黃金眼眸的人都殺死，可只有她，帶著悲鳴聲從已經被斬斷的殘肢碎肉中再次長出血肉。
恐懼的士兵們將她關進了籠子，沉入了海底，她無法掙脫籠子，只能在裡面重複經歷著，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溺亡，每次睜開眼睛時感受到的，便是刺骨的海水擠壓著她的骨頭和身上的每一個器官，和痛苦到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的窒息。直到一束光射入了那絕望和黑暗的深海之中，她望著那射入海底的陽光，黃金色的眼眸深處出了光暈。
掙開牢籠之時，她化身成了名為龐爾西的海妖，她將那些士兵每一絲骨血都咬碎碾爛，將整片海岸上的人捲入大海，而那些人們死去前驚恐的眼睛，一個又一個地浮現在了她的雙眼周圍。
天空中降落了一個散發著可恨白色光暈的人將她制伏，他將那給予她不死力量的晶片從她的背部挖出，釘上了一枚吞噬她靈魂的巨大骨釘，用巨大的鏈索將她囚禁在了這片海域的深處，自此成為了這片海域永世的奴隸。
回憶戛然而止。
她用褪色的雙眼透過那黑色的火焰凝視著射入冰冷海底的溫暖陽光，一如千年前那道射入海底的陽光。
好溫暖。
悲鳴漸止，巨獸合上了眼眸，任由自己化為了塵埃沉入大海的深處，長達千年的痛苦，在這一刻終於解脫。
慟哭的不死者龐爾西，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