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罪裔

海面上，一艘雙桅帆船踏著星光朝著南方駛去。

老傑克站在掌舵艙內望著船頭的獅子和少女，他也沒想到在他答應二人出海之後他們選擇了立刻出發，好在他這麼些年他干臟活走的都是夜路，加上到葬龍海邊境還需要一段時間，不然即使是他也經不起這麼折騰。

老傑克從艙底的隔板拿出了一大堆鐵吊牌，這是他很久以前就找人做好的。

一共八十三枚吊牌，每個都刻著他船員的名字，代表他遇難的八十三個船員。

他看了看風向，正是筆直的南風，他得以空下手慢慢地將吊牌一個一個地掛在了艙頂。

望著頭頂幾乎掛滿的吊牌，他微微有些出神，隨後他在掌舵艙內徘徊了很久，最終向是下定決定決心般了的，朝二人所在的船頭走去，他有個不得不問的問題。

二人看著帶著疑慮走來的老傑克，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至少報上姓名吧，我可不想把性命託付給名字相貌都不知道的人。」老傑克開門見山地說道。

「悍·戴恩。」獅子的名字簡單明了，悍這個字是他母親從一位自稱來自另一片大陸的古老先賢求來的名字，而他也確實人如其名，悍勇無雙。

看到獅子報出了自己的真名，少女也揭下了雨衣的帽子。

一頭藏青色的齊肩短髮散落了開來，精緻秀氣的臉上似乎因為勞累有些過於蒼白，那雙碧藍的瞳孔發出的光彩蓋過了夜空的星辰，只是裡面似乎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哀傷色彩，但這更加讓人不由心中多生幾分憐愛。

「艾芙琳…艾芙琳·希洛。」少女的聲音透露著些許不適，看來她不是很適應船隻。

老傑克望著眼前楚楚可憐的少女，心中的疑問不由得進一步加深，那座島上到底有什麼東西，讓這對奇怪的組合如此不惜代價也要到上面去？

「累了的話就去下面的船艙休息吧，雖然沒有床，但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拿那些裝穀物的袋子墊著睡，總比呆在甲板上吹風強。不過獅子老兄你…」老傑克看了下船艙的入口，這可不是擠擠就能進去的。

「無妨，在雨後的海風中休憩，對於我來說已經算是一種享受。」悍對艾芙琳往往頷首，示意她去休息。

艾芙琳點了點頭，畢竟她不是什麼體力派，一路頂著暴雨趕路還要維持著偽裝魔法，對她來說確實有點吃不消。

在支走少女之後，老傑克看著黑色雄獅的那對金黃的瞳孔，在好奇心和恐懼驅動下他的心跳正在不斷地加速。

老實說，二人的名字，那座島上有什麼，其實都是根本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對著獅子那對黃金的眼眸，說了那個他心底真正想問的問題。

「你…是【罪裔】對吧？」

在說出這句話后，老傑克感受到了甲板上的空氣在那麼一瞬間似乎降到了冰點。

這個獅子，在剛剛起了殺意。

「傑克先生，有些問題最好不要多問，這是為了你好。」獅子的語調仍似之前般古井無波，但是老傑克已經從那份殺意中得到了他的答案。

在這片人們統一信仰著聖恩教派的亞洛蘭德大陸東域，所有人天生便會仇視兩種人：一個是來自西方近百年內對東方不斷發起戰爭的帝國人；另一個則是聖恩教派口中，將靈魂出賣給惡魔以滿足自己的慾望，從此雙眼染上墮落的黃金色，終有一日將墮落為可怖怪物的【罪裔】。

「我是因為知道你是【罪裔】才選擇帶你們出海的。

」老傑克沉吟道。

「什麼？！」悍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驚訝。

「因為，龐爾西，便是由【罪裔】墮落而成的【罪獸】。」

船艙內，艾芙琳靠在角落的谷袋上，碧藍的星眸盯著頭頂的油燈微微發愣。這還是她第一次坐船出海，她在這之前也幻想過無數次她的第一次海上航行會有多麼美好，然而聞著艙內混雜著穀物霉味的潮濕空氣，讓她的心此刻有點空落落的。

「終於離那裡只有一步之遙了嗎…」她喃喃自語道，一個月前，她還在伊卡梅洛王國的一個偏僻小鎮的圖書館中調查著父親遺物的來歷；而明天，她就要和這隻船上的人跟一個有著上千年歷史的海怪決一死戰。

一想到這，一股莫名的迷茫和恐懼將她包裹了起來。她不是悍那種敢和天地抗衡的無畏戰士，事實上她現在所知魔法常識都是由悍這一個月內手把手教導的。此前她都是從小鎮圖書館里那些不入門的三流書籍，依葫蘆畫瓢般用些一二重奏的簡單術式宣洩自己體內濃度高到有些多餘的以太。

她努力地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了下來，伸出了左手，與那柔嫩結白的右手不同，她的左手指肚和掌心上布滿了像是被小刀割開的傷口痕迹。

艾芙琳緩緩閉上眼睛，左手中浮現出一道複雜的青色的魔法陣紋，於此同時她的眼角處也浮現了青色的眼影光暈。

「接納風中的以太，和風中的微塵融為一體…」她在心中默念悍傳授給她的技巧，漸漸地，她感受到了渾身的每一個毛孔以及血管內有著柔和的微風在流竄，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掌心升起了個一道微小的青色風團，正在攪動著艙內渾濁的空氣。

「根本不夠…」

艾芙琳有些沮喪地捏碎了風團，雖然面前的風團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割傷自己了，但對手可是能召喚風暴的千年海怪，區區這種程度的魔法根本幫不上忙。

她抱緊雙腿蜷縮成一團，在身體的疲憊和內心的煎熬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小姐…一定要...活下去…」

艾芙琳獃滯地摸著臉上溫熱的鮮血，望著自己懷中胸口的空洞處血跡已經乾涸的老管家，城市內的被火焰吞噬的房屋正在不斷坍塌，煙熏的空氣中混雜著令人作嘔的焦屍味。

火光之中，一個巨大的身影朝著她緩緩走來，那是一個渾身被漆黑火焰包裹的山羊頭怪物，那對金黃的瞳孔中的傳來的戲謔和嘲弄，彷彿宣告著它是正在調戲獵物的獵人一般。

山羊頭嘴角揚起了一個弧度。

他在笑。

就像個人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