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山之南
第560章山之南
九月中旬,天氣逐漸轉涼,一場寒雨灑在了江面之上。
客船隨波而下,夜驚堂手持油紙傘站在船頭,眺望著兩岸山水,鳥鳥則蹲在肩膀上,不停咕咕嘰嘰,估摸在嘀咕著——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鳥鳥淚……
清江起自天琅湖,途徑天門峽、雲安、西王鎮、水雲劍潭,過了南霄山,便進入了天南地界,橫穿整個大魏,直至在官城入海。
此時船隻的位置,已經到了中原區域的盡頭,沿江兩岸出現崎嶇山壁,而無盡山巒則擋在江道前方,遠看去好似船隻駛入了山水畫之中,雖然風景稱得上『甲天下』,但道路崎嶇交通不便,也確實窮苦,沿岸基本上看不到像樣的城鎮。
夜驚堂在船頭觀賞煙雨朦朧的山水景觀,尚未瞧見那座已經摸過很多次的南霄山,船樓後方便傳來了呼喚:
「幺雞,過來!」
「嘰?」
鳥鳥聞聲轉頭,而後就飛向了船樓後面。
夜驚堂回頭看了看,想想也往船樓中走去。
船是朝廷的官船,可以裝載三百兵甲規模頗大,除開住在船樓中的媳婦們,船上還有華伯父、黑衙總捕等等,連曹阿寧都跑來了。
在雲安接到曹公公送來的消息后,夜驚堂歇了兩天直至身體痊癒,便準備繼續出發去天南。
本來此行夜驚堂是打算帶著雲璃快去快回,但他準備去拜會天下第一人奉官城,雖然他覺得勝算不大,但若是運氣好,這很可能會成為他和奉官城在歷史上第一次碰面,也是最後一次碰面。
大笨笨愛武成痴,若是錯過了,怕是得遺憾一輩子,為此想方設法的討好他,想和他一起去,不僅把畫冊給他了,堂堂女王爺,甚至不惜答應讓他走後面。
夜驚堂倒也不是想拿玉蘿蔔欺負大笨笨,而是以前答應過,帶笨笨走遍天南海北,去北梁、仙島屬於魚游沸鼎,自己都照顧不過來,實在沒法帶著,去天南還不帶著,那就算失約了,為此還是答應了。
結果這一答應,顯然就沒法一碗水端平,媳婦中大半是武人,誰不想去官城朝聖?還有想造孩子的青芷、他不在就抑鬱的暖手寶……
為此弄來弄去,最後三娘乾脆弄了條大船,一起出發來旅遊了,連鈺虎都暫且把朝政交給了臣子,準備快去快回遊玩一趟。
唯一可惜的,就是冰坨坨和凝兒,因為不好意思見雲璃,此行並沒有跟著,而青禾作為首席大夫,為了照顧好下一代,也留在了冰坨坨跟前。
夜驚堂大白天站在甲板上望風,便是因為船上還有黑衙護衛和華伯父等人,整天泡在媳婦堆里,著實有損光輝偉岸的形象。
夜驚堂在船樓外收起油紙傘,確定沒護衛注意后,才悄然來到女眷居住的二層,抬眼便看到屋裡擺著幾張畫案。
玉面公子打扮的笨笨,站在中間,手裡拿著印章正在往畫上蓋章。斯斯文文的華青芷,已經畫完了,站在旁邊仔細觀摩。
而居家夫人打扮的懷雁,則有些著急,俯身在畫卷上勾勒,紅玉和綠珠還在旁邊搭手。
夜驚堂來到幾人跟前,往畫案上掃了眼,可見畫上都是山水圖,視角中心是持傘而立的黑衣公子,雖然場景一樣,但風格截然不同。
青芷的畫很寫意,朦朦朧朧雲遮霧繞,卻又透漏出了神意,算是傳統派,沒點水準可能看不出門道;笨笨的畫則是以寫實出名,細看連衣袍質感都能感覺出來,能讓尋常人一看就知道厲害,高手看了更覺厲害。
至於暖手寶的畫,夜驚堂仔細打量——嗯……幾個黑饅頭應該是山,兩條彎曲的線應該是河,河上有條船,船上長了個蘑菇……
?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說起來還是喜歡暖手寶的畫,畢竟和他難分伯仲,能找到共鳴感,不像兩個大才女那般,讓人覺得自己像個不學無術的廢物。
東方離人蓋好印章后,頗為滿意的欣賞幾眼,轉頭詢問道:「夜驚堂,你覺得這三幅畫,誰的畫更好看?」
太後娘娘正在奮筆疾書,聞言道:「等等,本宮還沒畫完呢。」
身後的紅玉,覺得根本不用比,畫不畫完都不重要了,不過礙於身份,還是沒開口掃娘娘的興。
夜驚堂面對三個媳婦,肯定不好評價誰好誰差,而且以他的水準也評價不來,當下只是笑道:「都好,風格不同罷了,要說喜歡,我還是喜歡懷雁的。嗯……很有靈氣。」
太後娘娘知道夜驚堂是刻意照顧她,臉頰一紅眼底露出了幾分竊喜。
而東方離人自然不會因為夜驚堂誇太後娘娘的畫好而吃醋,只是轉頭看了幾眼:
「既然喜歡,那後續的畫冊,本王按照母后的畫風來給你畫,如何?」
?
夜驚堂表情微微一僵還沒想好如何回答,旁邊的懷雁,便抬手掐了笨笨一下:「離人,你什麼意思?夜驚堂說不喜歡本宮的畫,伱就高興了?」
東方離人只是調侃下罷了,見太后不開心了,便悻悻然作罷:「開玩笑罷了,太后別往心裡去。」
「我知道本宮畫的沒你們好,但……但這好歹像幅畫吧?驚堂你看,這像不像你?」
夜驚堂看著蘑菇桿桿,頷首道:
「像,頗具神韻。」
華青芷也出言誇讚道:「太後娘娘也不用妄自菲薄,雖然畫技較之靖王稍顯生澀,但神意到了,只要稍加打磨,不過一兩年能趕超大半書生郎。」
「是嗎?」
太後娘娘覺得情郎會說假話哄她,但華青芷再怎麼吹捧,話語里應該也有一捏捏是真話,當下又拿起『雨後蘑菇圖』仔細鑒賞起來。
夜驚堂陪著說笑兩句后,見笨笨走到窗口賞起了景,便悄然來到身邊:「殿下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
東方離人眺望著遠山,聞言臉上顯出三分茫然:
「什麼事情?」
夜驚堂見笨笨裝作不知道,當下又湊到耳邊:
「出來的時候,殿下說只要把你帶著,你就……」
東方離人為了跟著去官城看熱鬧,確實許諾過讓夜驚堂隨意處置,另闢蹊徑都可以。但當時她以為夜驚堂一個人去,如今全家都跟著,她再獎勵豈不成白給了?為此嚴肅道:「我是跟著姐姐過來的,又不是跟你過來了。把畫冊給你,已經算便宜你了。」
夜驚堂無奈道:「身為武人,要言出必踐。我此行是討教,打不打得過可沒準,指不定往後還得來好多次,下次再出門……」
東方離人也覺得夜驚堂此行勝算不大,話也不敢說太滿,略微斟酌后,用肩膀擠了下色胚情郎:「行了,你先出去,站這兒讓下面人看見怎麼辦?」
「那答應了?」
「誰答應了……」
夜驚堂見笨笨說話不怎麼硬氣,就知道還是準備說到做到,滿眼笑意,在笨笨臉上啵了下。
東方離人連忙往旁邊挪開了些,背對著不給親了。
夜驚堂見此悻悻然轉身,發現暖手寶和青芷都在偷瞄,自然沒有顧此失彼,來到跟前,一人一口。
啵啵~華青芷出身書香門第,自幼都是知書達理的小姐,結果嫁進門后,整天不是喝大酒就是開大團,還和白錦鬥智斗勇,性格比往日開朗了許多,但私下裡還是比較靦腆,連忙低下頭去繼續看畫。
太後娘娘則踮起腳尖在夜驚堂臉上還了下,而後把『雨後蘑菇圖』拿起來遞給紅玉:
「好好裝裱起來,以後掛在驚堂書房。」「好的娘娘。」
夜驚堂對懷雁的墨寶,還是挺喜歡的,對此自然沒意見,閑談兩句后,又來到了船尾的房間里。
船尾的房間比較大,是鈺虎的寢居之處,為了方便開大團,還專門弄了張大床,不過船上還有護衛,登船之後倒是沒用上。
此時廳堂內,水兒斜依在小榻上,身旁擺著棋盤和酒杯,正優哉游哉的下棋喝著小酒。
而紅裙如火的鈺虎,在對面正坐,手持黑子蹙眉苦思,三娘坐在跟前,當軍師幫忙一起參謀。
但三娘也是江湖武夫,雖然通文采,但也就是夠用,下棋這種事情顯然不是水兒的對手;鈺虎就更不用說了,又菜又愛玩,兩個人加一起估計沒法把水兒逼出一半功力,以至於水兒都有點無聊,瞧見他過來就挑了挑柳眉,示意旁邊的床鋪。
夜驚堂其實挺想放縱的,但出門在外,大白天亂來的終究不成體統,只是走到跟前詢問:
「怎麼不叫青芷笨笨過來一起下?」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有色心沒色膽,不免有點無趣:「下不過唄,鈺虎昨天找青芷切磋,青芷本來還想放水,結果她還不喜歡別人讓,來了句『你要是輸了,下次喝酒你起頭』,然後就被明白了什麼叫不知天高地厚……」
女帝很喜歡舞文弄墨,因為和誰下棋都是有輸有贏,也向來覺得自己水平還可以,但和不放水的青芷下棋,她才明白那些個『國手』,為了讓她這皇帝高興不砍腦袋,演的有多嘔心瀝血、蕩氣迴腸。
聽見師尊還揭短,女帝蹙眉道:「下棋本就有輸有贏,輸一次很正常,下次贏回來不就行了。」
說著看向夜驚堂:「你來做什麼?想幫朕出主意不成?」
夜驚堂對於這種沒法暴力窮舉的事情,確實不擅長,見鈺虎不想他看笑話,便左右打量:
「雲璃跑哪兒去了?」
裴湘君示意窗口:「在後面釣魚。話說快到南霄山了吧?」
夜驚堂往窗外看了看:「距離鎮南關估摸還有些路程,到時候咱們一起上山看看?」
女帝倒是有興趣,不過平天教還沒正式歸降,她一個女皇帝,跑到反賊的山頭視察顯然不合適,對此只是道:「你去逛逛就行了,等哪天白錦俯首稱臣了,朕再過去看看。」
夜驚堂對此也沒強求,當下又轉身從窗口躍下,來到了船隻後方的甲板上。
船上人手頗多,黑衙捕快在甲板周邊巡視,而華伯父、佘龍、曹阿寧等人,則在船樓一層的廳堂里就坐,看模樣是在討論武藝。
折雲璃做江湖俠女的打扮,此時在甲板邊緣架著魚竿,手裡則提著一條兩尺長的鯉魚,正在給鳥鳥顯擺:「那那那~……」
「嘰嘰……」
鳥鳥方才就是見雲璃連螃蟹都釣不起來,才跑去陪夜驚堂放風,此時瞧見真上魚了,不由十分懊悔,圍著雲璃轉圈蹦躂,想要幫忙嘗一口。
夜驚堂來到跟前,折雲璃便停止了孩子氣的舉動,把大魚提起來:
「大不大?」
「好大。」
夜驚堂回了句,忽然又發現這對話挺不對勁,搖頭一笑掃開雜念,抬眼望向南方群山:「南霄山在什麼地方?」
折雲璃馬上回到故鄉了,心情頗為不錯,抬手指向群山深處:
「看到那個山頭沒有?從那裡轉過去,就能看到南霄山,要不咱們一起過去看看?」
「我可是平天教的首席護法,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折雲璃在船上早就無聊了,見此便把魚放下:「我知道一條近道,就在前面,我帶驚堂哥去逛逛。」
夜驚堂也沒人可干,對此並未拒絕,見鳥鳥望著大魚移不開眼睛,就把魚交給了陪三娘一起過來的秀荷,讓幫忙給鳥鳥做頓飯,而後便和雲璃一起,飛身躍出船隻,朝著群山之間行去……——與此同時,幾十里開外,江畔彎彎繞繞的千重山嶺之間。
薛白錦身上披著蓑衣斗笠,扮做尋常江湖客,站在崎嶇山路之上,用千里鏡眺望著遠處山頭上的建築。
身後不遠處,梵青禾和凝兒共乘一馬,手持油紙傘撐在駱凝頭頂,饒是向來好脾氣,這時候也發起了牢騷,數落起凝兒:「讓你們坐船,你非不去,說要在京城留著。結果船剛走你們就追過來了,追了還怕驚堂發現,硬要避開江道繞遠路,這圖什麼呀?」
駱凝連日奔波下來,眉宇間也顯出了幾分疲倦,面對青禾的數落,明顯有點慚愧。
不跟著一起登船,並非她和白錦矯情,而是她曝光了,不好意思和雲璃低頭不見抬頭見,只能躲著。
而再度跟出來,原因更簡單——夜驚堂要去官城朝聖,這麼大的事情,連她都按耐不住,愛武成痴的白錦能錯過了?既不好意登船一起走,又不能錯過,那夫妻倆唯一的選擇,自然是偷偷跟著看熱鬧,然後再偷偷回去。
這些複雜原因,駱凝不好向青禾解釋,便道:「要不你船上歇著?我和白錦有分寸不會出事。」
梵青禾肯定想去船上待著,和妖女一樣,白天陪相公談情說愛,晚上被相公打樁,但她和其他姑娘不一樣,是大夫。聞言回應道:「白錦有身孕,驚堂交代過了讓我好好照顧,我豈能擅離職守?你們偷跑出來我沒攔住,已經是失職,再獨自離開,以後怎麼和驚堂交代?」
駱凝知道青禾跟著受苦了,柔聲安慰道:「好啦,是我的錯,下次水兒再欺負你,我幫你收拾她行了吧?」
「……」
梵青禾聽見這話,眼神都柔和了幾分,又改口道:「我其實也想去官城看看,只要你們不惹事,也沒什麼大礙,驚堂要是發現了,我幫你們解釋一句即可。」
駱凝歇息片刻后,見白錦轉身回來,詢問道:「咱們是回南霄山歇會兒,還是?」
薛白錦在身邊翻身上馬,朝遠處的山巔看了眼:
「雲璃好像拉著夜驚堂去山上了,咱們繞過去吧。」
「哦……」
薛白錦自己跑出來,可能也對一直細心照顧她的青禾心存慚愧,想想又關心問了句:
「璇璣真人在家裡經常欺負你不成?」
那可不……
梵青禾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被妖女拱火做羞人事了,雖然她也還回去了,但架不住妖女花樣多,總在閨房裡給她整點新花樣,弄得她羞憤欲絕。
不過這種閨房調情的事兒,梵青禾顯然不好和單純無邪的白錦說,連忙搖頭道:
「也沒有,就是平時打打鬧鬧開玩笑罷了。」
薛白錦微微頷首,驅馬沿著山道行走:
「要是有這事兒,璇璣真人也好、女皇帝也罷,你和我說一聲即可,我幫你做主。」
梵青禾感覺白錦怕是做不了這主,真到了閨房裡水兒就是活閻王,家裡也就三娘不怕,其他人誰不忌憚三分?以白錦放不開的性子,進門了恐怕還要靠夫人保駕護航。
不過白錦明顯是好意,梵青禾對此還是頷首一笑后,而後便一起朝著南方繼續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