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踏雪尋梅
第一百零一章踏雪尋梅
陸苓淺淺一嘆,張口道:「我說你──」
才脫口三字,聶英立即截話道:「等一下!」
陸苓啞口,又恢復那冰山冷麵。聶英順了順氣,難得露出正義凜然的表情,道:「其實我真的就是問問,沒有那個意思的。玄機大哥雖然讓你照顧我們,但你真的不必如此勉強自己。就算我平時那樣輕浮隨便,但你這樣,我實在……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陸苓眨了眨眸,心想原來他也知道自己輕浮隨便。靜默須臾,道:「所以你想不想去?」
聶英怔了一怔,他直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也沒多想,便點頭道:「想!」
陸苓點了點頭,朝著右前方邁開步子,道:「走。」
「……」
聶英愣愣地跟了上去,其實他還想問,走得到嗎?
結果不如聶英所想,陸苓不過走到一處較為開闊的空地,便抽出佩劍,道:「御劍。」
聶英除了傻住還是傻住,雖說今天是帶了劍的。不,莫非陸苓就是看他帶了劍,才說能去看梅樹的?
他已經無法思考那麼多,只是依言抽出佩劍,隨著陸苓驅動靈力,御劍乘風而去。希望不會被燈火闌珊處那些人看到!
也不知御劍了多久,總之聶英是差點打了瞌睡,直到進入白茫茫的雪地,他才被寒風抖擻了精神。
又朝上飛了不知多遠距離,收劍時他特地看了一眼燈火闌珊處的位置,小的像螞蟻。
踩上雪地后,聶英雙手抱肩,十分不爭氣地打了個噴嚏。他看陸苓還是那副挺拔的英姿,他忽然想到下蓬萊雲城解屍瘴那時,陸苓說不覺得熱。難道也不覺得冷?
聶英都不知道是自己有問題,還是陸苓有問題了。
陸苓也沒搭理他,徑自而去。聶英搓著雙臂,快速跟了上去,實在冷到不行,他忍不住捏住了陸苓的衣袖。
陸苓猛然止步,淡淡回頭看去,道:「何事?」
聶英牙關打顫,道:「冷……冷啊!我不想去了……」
陸苓道:「再往上三里路就到了。」
原本還是兩根指頭捏著,聶英這下直接一掌握住陸苓的胳膊,連連搖頭道:「不走不走!我只下不上!」
陸苓皺了皺眉,另一手抓住聶英的手腕,沉聲道:「放開。」
聶英還是奮力搖著頭,道:「不放!」
陸苓雙眉蹙得更緊了些,他一個發力,直接將聶英的手扯掉。隨後他取下佩劍,然後脫了外衣。
聶英看傻了,愣愣道:「你你你你幹嘛呢!」
陸苓眨眼便將外衣褪去,就剩一身單薄的襯衣,他左持佩劍,右抱外袍遞了過去,道:「你不是冷嗎?」
聶英大驚,看著陸苓這一身慘白,想起了頭一回夜闖在水一方的情景,怔怔道:「你、你不冷?」
他都嚇得忘記自己冷了。
陸苓搖搖頭,又抖了一抖躺胳膊上的外衣,道:「不會冷。」
聶英又驚得倒抽一大口氣,他發覺陸苓話有玄機,不是他哥的玄機。陸苓說的是「不會冷」而非「不冷」,那就代表了,陸苓不是眼下不覺得冷,而是壓根感覺不到冷?
他很快又想到了自家大師兄和二師兄,那內功心法練得爐火純青,壓根不畏酷熱嚴寒。聶英神色驚恐地看著陸苓。
──他的修為究竟到了何種境界?
聶英愣愣地接過碧春白裳,還有著陸苓的體溫,他立刻將自己裹得嚴實,雖說還是會冷,但至少不會冷得牙關打顫了。
陸苓見他完妥,便邁開步子向上而去。
聶英緊隨其後,他發現這路意外好走。他倒是沒想過要問為何要提早收劍,這山頂可是陸家的聖地,尊重唄。
越往上走風越冷,他多想貼著陸苓啊!可他自然清楚,陸苓作為陸家規訓典範中的典範,抓抓手腕就是最親密的接觸了!
再想想陸玄機,與唐迭易那般交好,可就他看到的互動,連手指都不會碰到。唯一「打破成規」的,就是那唐小三了,敢大剌剌撲向陸家人的,也沒誰了。
想著想著,都忘了皮冷;走著走著,就到了盡頭。
陸苓止了腳步,道:「到了。」
聶英霎時回過神,抬眸望去,為之大驚,道:「──好、大、的、樹!」
在前方的山崖邊,佇立一株巨大的梅樹,樹榦粗得五個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圍住,幾條粗壯的底根破土而出,能長在這種崖邊簡直奇迹。可高枝雖然錯綜複雜,卻花葉寥寥。
聶英驚呼完便邁腿跑了過去,小心翼翼地踩在滑溜溜的樹根上,一邊抬頭看著枝葉。確實是梅花沒錯。
陸苓緩緩走了過去,道:「注意腳下。」
聶英心不在焉的「喔喔」兩聲,一手捉襟,一手扶干,貼著梅樹繞了個圈,他靠在裡邊一側,笑道:「陸苓!這樹太厲害了!竟然能長這麼大!不過這兒這麼冷,何故花葉寂寥啊?」
陸苓道:「此株踏雪尋梅,一直如此。」
「啊?一直這般花葉稀疏?」
聶英驚愣,見陸苓點點頭,才好生相信。他扣起下顎,尋思片刻,道:「奇也怪哉,果真一靈樹也!」
陸苓沉了沉眸子,道:「方才你說喜梅,可有其緣?」
聶英抬眼看去,天真地道:「嗯?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人嘛,總會被和自己相反、或是自己做不到的事吸引吧?呃,也不該說吸引……算了,你懂我意思吧?」
陸苓怔了一怔,點頭道:「嗯,懂。」
忽然,聶英訕訕笑道:「嘿嘿,陸苓……你已經帶我來後山,又帶我來山頂,還把外衣給我,那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答應我一個請求……」
陸苓神色閃過一瞬吃驚,道:「何事?」
聶英的笑容越發不自然,不只牙關,連身子都開始發顫起來,他哀聲道:「咱們回去吧……不過你能不能離我近些?我又開始冷了!至少、至少讓我貼著……我向來惰於打坐練功,可跟你還有大師兄二師兄他們不同!」
不喜打坐練功,還能練成這般修為?
陸苓眨了眨眸子,沉默片刻,點頭道:「嗯,走吧。」
他發現,聶英在處於弱勢或求助於人時,總會變得特別安分老實。
聶英歡呼一聲,縱步撲了過去,一把抱住陸苓的左胳膊。說好的只是貼著呢?
陸苓在心內默默嘆氣,卻也沒說什麼,便這麼領著聶英回程去了。
一直走超過了原本落地的位置,陸苓穿回外衣,二人才御劍回藏情山山口,因為聶英實在冷到御不了劍。
陸苓在想,藍家所在的日月山莊好歹也在山腰上,聶英肯定也時常在山裡上竄下跳的,何故這般怕冷?
落了地后,聶英敞開雙臂,享受這帶點涼意但終究舒適宜人的氣候。舒展過後,他邁開步子,朝一個方向去了。
──無論如何都不是回燈火闌珊處的方向。
陸苓急道:「去哪?」
聶英笑著回頭,道:「逛逛呀!誰說我要回去了?哦!我方才說的回去,就是回這兒!」
「……」
見那身黑衣又跨出腳步,陸苓嘆了嘆氣,無奈地跟了上去,道:「山中有妖,莫要驚擾。」
說畢,聶英猛然停下腳步,陸苓反應極快,沒撞上去,還趁機退了一步。聶英誇張一臉回頭看去,道:「有妖!有妖?那怎不見一個陷井啊?」
陸苓正色道:「我們不抓妖、不殺妖,外面的才殺。」
聶英愣愣道:「外面的?這裡面外面,不都是妖?」
陸苓緩緩搖頭,道:「此山群天靈地傑,與外界隔離,妖仙靈獸多不勝數,並無區別。就算是妖,生於此地,不害人、不作惡,潛心修練。修練有成亦能與仙者同道,既無殺意,如何殺之?」
聶英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吸了一口氣,直瞪瞪地道:「我的乖乖……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我還以為你們陸家自詡名門正派,降妖除魔乃是天經地義,原來──原來才是真正的仙門啊!不濫殺無辜!」
陸苓倏然皺眉道:「什麼乖乖?」
聶英噗嗤一聲,擺手笑道:「沒、沒有!哈哈哈哈哈!我對你,不,是對你們家改觀了!小妖生在你們太太山,真是三生修來的福份!」
陸苓仍是皺眉道:「何出此言?」
聶英一怔,斂起笑容,忽然變得有些凝重,撇過了頭道:「……沒什麼。當初學堂上聽你說得義正詞嚴,我還以為你會逢妖就殺呢。」
陸苓道:「情況不同。那妖雖受人所使,卻難逃其責。」
聶英緩緩點頭,道:「嗯,你說的有理。至少在你們家,不會走著走著就誤觸陷井,死於非命。」
陸苓沒再提問,他心裡明白聶英有話沒說,但既然沒說就是不想說,不想說就不要勉強了。
「嗯,回去吧。」
「哦,好。」
聶英想說的可多了。想說以前在藍太太山那些慘死的小妖;想問當初陸苓在課堂上,是不是心裡有別的答案;想問自己保護小妖的行為是不是錯了;想問倘若他哪天真的又走了歪路,陸苓會不會像保護自家後山的小妖一樣,保護他?
寒休在燈火闌珊處的最後一頓晚膳時,藍逸塵不小心將回盈盈一水間后,馬上要進行的劍術比賽的內容給說溜嘴了。
雖然就連陸玄機都認為他是故意說漏的。
藍逸塵說,這次因為六大世家的公子齊聚盈盈一水間,非常有看頭,因此早早和雲中君商量好了這次劍術比賽的內容。一樣分成兩組進行,大抵與弓術比賽的行程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分組與場地的差別了。
先說場地的部分,一樣是靈虛幻境,不過場景改為山林,並不會有明顯的高低落差,頂多就是有個小土丘之類的。
再來是分組的部份,由於劍術比賽會透過法術「現場呈現」給評審及另一組學子們。那麼為了有趣,所以特意將六大世家的公子安排在第一組,而除了公子本身,同家的最多只會再多一人。
簡單來說,藍臻羽作為藍家公子,只會再有另一名藍家之人分在第一組,那人就是作為家僕的聶英。
內容就只說了這些,藍逸塵還說,規則什麼的問道章程都有寫,而且開場當天也會重新解釋,他就不說了。
一眾少年聽畢,無一不震驚的。聶英放下箸子,大驚道:「大師兄!什麼叫作為了有趣啊!也太過份了吧!」
其實他們還震驚的一點是,陸玄機肯定也參與了討論,卻跟雲中君一樣接受了!
藍逸塵懶懶地道:「有趣就是有趣。當初的弓術比賽有什麼問題你們都清楚。唐公子受傷、學子們讓靶給風大少爺,無聊得要命。」
一眾少年又是齊齊震驚,藍逸塵說的竟然是無聊得要命!而非這不是他們樂見的!
白雲飛立即舉手道:「恕晚輩無禮!敢問前輩!藍家為浩清、成華二人。白家自然是在下與陌桑。金家也自是冠傑公子與金宵。那不知前輩是否能透露唐家……」
陸苓馬上看了過去,心想陸家怎麼被忽略了。又想起聶英說白雲飛和唐禹軒的事,馬上就釋懷了。
聶英、藍臻羽、白陌桑三人噗嗤一聲,心照不宣地認為,白雲飛乾脆當唐家人去好了。
藍逸情失笑道:「白公子如此有心,告知亦是無妨。那陸良唐氏第一組的是唐公子與──把蠱蟲養在腰上,阿芳被騙說是腰受過傷的那位。」
「……」
藍、白兩家四名少年登時傻住,腦兒里雖是浮現出那個名字,可令他們錯愕的是──
「二師兄你為何會知道這種事啊!唐蒙就唐蒙啊何必這般拐彎抹角!」
聶英大叫了。等他一叫完,見到藍逸情溫和的笑容后,與三名同窗登時幡然醒悟,他們終於想起曾經雲中君說過的話──
「逸塵、逸情是說了些你與藍公子的事,不過這些小道消息是門生彙報與我的,與他二人並無關係。」
這就是所謂的情報交換吧。
他們實在不敢想像,藍氏雙仙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麼。雲中君知道就算了,反正他也不會沒事與人聊天談小道八卦。但這藍氏雙仙可不同,都能「說漏」比賽內幕了,那口風嚴謹程度可想而知。
晚膳吃著吃著,包含陸苓在內,問道學子們才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們一個月沒練過劍了!
「我的老天兒啊啊啊啊啊!」
聶英跟藍臻羽都大叫了。
白陌桑雖然沒有自己的仙劍,但平時在家還是會被逼著練練劍的,他也很清楚如果比賽無劍可用,雲門也一定會提供的。
藍逸塵彈了兩指過去,兩道藍光像石子一樣砸在聶英與藍臻羽額頭上,兩人都捂著額心嘶嘶喊疼。
一直默默無語的陸玄機忽然道:「對了,雲中君說,因為第一組是世家公子組,所以邪靈的兇險程度比較高,第二組就恢復以往了。我先替迭易有勞各位弟弟多加照顧阿軒了。」
頓了頓,又道:「陌桑,你也要小心。劍術比賽的邪靈與弓術比賽的邪靈靶不同,是會咬人的。」
是會咬人的。說好的問道原則公平公正公開安全第一呢?
白陌桑愕然:「……咬人嗎?」
聶英與藍臻羽向白雲飛投以了同情的眼神。他倆想,白雲飛定然又得拿個前五,可他又得護著那唐小三,簡直蠟燭兩頭燒。也只能期待唐禹軒能照顧好自己了。
不過看陸玄機都特地拜託他們照顧唐禹軒了,興許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唐蒙身上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唐家出了的大事吧。
翌日一早,聶英被隔壁的藍臻羽狠狠挖起來。聶英不知道他脾氣在大什麼,不就是睡過頭嗎?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快起來!全部人都等你一個!」
藍臻羽是提著劍走進聶英房裡,並且監督他洗漱打理的。
早就習慣隨便弄弄的聶英大嘆:「真是的,明知我會睡過頭,又不早點喊我。」
藍臻羽重重將劍收回鞘中,沉聲道:「你現在還怪我了是吧?」
聶英立即作投降狀苦笑道:「不敢不敢!我還得謝你呢!要是大師兄二師兄來,我肯定被打成殘廢。」
藍臻羽道:「你放心好了,不會那樣的。」
聶英誤會了他的意思,燦笑道:「就知道你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藍臻羽狠狠嘆了一口氣,道:「蠢貨。大哥說你再不起來,就把你丟在這兒,順便幫你取消問道資格。」
「……」
不過如此說,藍臻羽還是站在聶英這邊的吧。
一行人聚集山門,只有白陌桑披著裘皮大衣,其他人的都送陸家了。白陌桑又被自家堂兄塞進那朵大蓮花中,這個月過得太安逸,他都忘了自己是怎麼來這燈火闌珊處的。
丟臉至極。他只希望堂兄別把這蠢事拿去逗唐禹軒。等等,似乎很有這個可能!
藍逸塵往聶英頭頂下了一記栗暴,還笑著問清醒了沒。聶英抱著頭哀號說都快被打死了。
藍逸情溫柔地拍了拍聶英的頭,就在那張和藹可親的笑容注視下,他也冷不防給了一記栗暴。聶英大叫了,結果藍逸情又笑著揍了他一下,說燈火闌珊處不得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