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陸家迎春
第九十六章陸家迎春
風棋依言抬面,指向左眼下的一條痕迹,道:「父親,這兒呢。」
其實風棋的傷已經淡得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了。風仲羲顰眉,靜默片刻,道:「聽聞是白家小兒所為?」
風棋毅然點頭,道:「是。正是白雲飛那廝。」
風仲羲緩緩點頭,道:「好。據聞此次比武大會,世家公子個個大放異彩。棋兒,你道如何?」
風棋拱手道:「父親,那些傢伙目中無人、恣意妄為,必成大患。依孩兒拙見,可先取華山陸氏之鎮門法寶,日月劍匣,造神兵利劍。后可取江陵白氏。白家於荊楚之地,神州中心,早日攻下,大助於我。然白家處於平地,不若金家與王親有所交流,亦不與藍家有雙仙坐鎮,地勢不如華山易守難攻,更不如唐家僻陋。孩兒認為,是首戰的最佳選擇。」
他之所言,於公於私,都是合情合理。
風青聽畢,為之大驚,雙拳緊握,瑟瑟發顫。他知道風棋口中的「首戰」,是指對世家的討伐。
風仲羲聽畢,緩緩點頭,唇角微揚,有讚許之意,道:「不愧是我兒。你看看,為父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風棋疑惑,須臾,從左側屏風中走出一蒙面人,手捧一紅木文盤,上頭置一隻雙掌大的木匣,碎步來到風棋面前,躬身舉臂。
風棋打開木匣,定睛一看,伸手撿起匣中之物,是一巴掌大的八卦鏡,可又與尋常八卦鏡略有不同,還系著一紅色琵琶結。蒙面人堪堪退下,風棋抬眸道:「父親,此物似乎並非尋常八卦鏡?」
風仲羲道:「此物乃是逆八卦鏡,你思量此物能做何用?」
風棋噤口,細細尋思,詫然一驚,道:「父親,莫非……完成了?」
風仲羲揚起唇角,卻不帶一絲溫度,道:「我兒聰慧,一點即通。一雙劍尊已然煉成,持此物方可驅之。我兒切記,斷不可直呼其名,免得露了餡。璃光、藏玉二名,你便隨意稱呼吧。」
風棋欣然:「是!孩兒謝父親恩典!」
風青又是大驚,那一雙劍尊是個什麼東西?
風仲羲斂容,拂袖一揮,道:「去吧,此月熟練此物,待你問道歸來,便領著劍尊做該做的事去。」
風棋拱手道:「是!父親,孩兒尚有一問。問道后的蓬萊盛會,父親可有參與?」
風仲羲搖頭道:「你代我參加便可。趁那幾日,我便親往燈火闌珊處,取日月劍匣。」
風棋又是欣然:「孩兒明白了!孩兒告退!」
又是慎重作揖,風棋回身邁步,風青肩頭一顫,連忙起身,壓著頭朝家主行禮,急急隨風棋而去。
風仲羲取下指環,若有所思,冷冷笑道:「呵,當年北宮家的仇,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晌午過後,回昆崙山三個時辰了,風青仍舊沒有自由時間,跟著風棋東奔西走,最終來到一處隱室。
昏暗無光,把守嚴謹,風棋遣退眾人,只領著風青進去了。
裡頭就兩口棺材。沒有棺蓋的。
風棋拂袖一揮,狹室周圍的符籙登時亮起微弱紅光,更添詭譎氣息。風青縮緊雙肩,全然不敢看那兩口棺材。
風棋面帶笑意,直盯著兩口棺,道:「小青兒,前去瞧瞧。」
風青肩頭一顫,頻頻發顫,可他無法拒絕,只好諾是,拖著步伐閉上眼慢慢移過去。算準了距離,他才緩緩睜眼,正巧立於兩棺尾端。
眉睫一啟,棺中兩屍入眼,也未瞅仔細,風青便嚇得失聲大叫,一屁股跌在滿是塵灰的地上。
風棋登時斂容,重步過去踢了風青一腳,徑自上前查看兩棺,驚呼道:「……這便是璃光與藏玉劍尊!」
棺內兩屍面容蒼白,衣著華貴,神色安詳,皮肉飽滿。左棺那屍相貌清秀稚嫩,貌若十五、六歲的少年,右棺那屍則相貌清俊,有一股凜然正氣,看來不過弱冠出頭。
風棋看得愣神,不禁揚起唇角,將逆八卦鏡捧在手上,喃喃道:「這又該如何使用?」
思索片刻,他驅動靈力,竟真的由鏡面發出微光,兩棺也有了動靜。風棋立即往棺內看去,為之大驚。
──兩屍睜眼了。風青這才剛爬了起來,一見到此景,又嚇得退了好幾步,急急道:「詐、詐屍了!」
風棋朝身後嗤鄙一睨,冷哼一聲,索性不搭理,又將注意放回兩屍身上,喃喃道:「一雙劍尊,煉化成屍,持八卦鏡,以靈驅之……不錯、不錯,著實有趣!」
他提高音量,道:「喂!風青。」
風青一顫,連忙作揖道:「屬、屬下在!」
他真怕大少爺又讓他做什麼可怕的事。
風棋道:「滾吧。」
「咦?」
風青一愣,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風棋發覺他不動不語,這才回過身,復道:「我說你可以滾了!」
風青又是一顫,這下可不是聽錯了。他連連稱諾,躬著身向後退去,最後還補上一句「少爺自己小心」。
飛快退出了隱室,風青重重深呼吸幾口,拍著胸脯大大舒心。沒想到大少爺真放過他了!
他邁開步子,使盡全力奔走,來到姐妹房前,敲門喊道:「姐姐!阿情!我回來了!」
片刻,門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堪堪而來,房門由內而啟,是一個嬌小的女娃兒,一見風青,便撲了過去,道:「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我跟姐姐好想你呀!」
風青攬住小妹,笑面盈盈。后又一人走來,是名成年女子,面色憔悴,步履蹣跚。風青見之,連忙過去攙扶,急道:「姐姐!你身子不好便別下來走動了!」
風心柔柔笑道:「阿青,你可回來了。好久不見,我自然要來迎接了。來,快進來,跟姐說說都發生什麼事了。」
風青難掩笑意,與小妹一同將大姐攙扶回內室。
手足三人終於團聚,風青心內激動不已,侃侃而談問道所見所聞。方才在麒麟堂與隱室的事,他便不打算說了。
他如何對姐妹解釋自己跟著風大少爺,是說自己被本家相中,有意栽培,作為醫者隨同大少爺,這是多風光的一件事。風心因為身子差,幾乎不過問風家之事,自然相信。風情更不用說了,年少懵懂,天真善良,兄姐不論說什麼,她都是信的。
父母雙亡,大姐病弱,小妹年幼,風青作為獨子,他將照顧二人視為己任,只要能讓姐妹過上好日子,不論要他做什麼,他都在所不辭。
可他偏偏生在風家,當今最強盛的仙門,卻每每掀起血雨腥風,他真不知是福是禍。其實他仍舊不能明白,本家為何那般仇視天下,他老覺得,並非僅僅是因為「野心」二字。
他作為分家,是十七年前才被本家收回的,原先本家與分家並無太多瓜葛,早在幾百年前便分離了。他不熟悉本家歷史,亦不熟悉天下歷史,他本能害怕那些深不見底的陰謀詭計與大義恩仇,他只想守著親人,安貧樂道度一生。
可還是那一句,他偏偏生在風家。安貧樂道、快意平凡都與他無緣了。至少、至少要守住至親。即便要他雙手染血、成虎豹豺狼。
陸家的過年別緻異常,也無聊異常。至少聶英和藍臻羽是這麼認為的。
藍家過年會上山打獵,張燈結綵,飲酒作樂,逍遙快意。但陸家過年過得實在太風雅了。品茶、品畫、品曲。茶是好喝,畫是好看,曲是好聽,但也就是那樣。倒是白雲飛歡喜異常,多少綺麗壯闊的山水畫讓他目不轉睛。白陌桑雖然不懂,卻也樂在其中,嘖嘖稱奇。
聶英大嘆,這陸家就是文人騷客的仙境。他也喜愛繪畫,但只限人像,因為他沒有那個雅緻能畫出壯麗的山川河景,比起那些大氣之風,他更喜歡觀察人的一舉一動,表情細微的變化、優柔的身姿什麼的。山河就是長那個樣子,可一個人,永遠都不是一個樣子。
藍臻羽向來不拘小節、不懂那些閑情雅緻,只抱持敬重之心。說難聽些,便是披著世家公子皮的俗人。
而藍逸塵與藍逸情,還親手寫了兩帖字畫贈與陸家。一聯「點染雲煙動碧虛」,一聯「燈火闌珊陶然居」。寫得鸞翔鳳翥、筆底生花,惹得陸家長輩連連道好。
聶英仍是大嘆,大師兄二師兄又在賣弄了。
春節第三日,不少小眾仙家都派人送禮來陸家,聶英也趁此機會看看陸家都與哪些仙家交好,同時也摸熟了陸玄機兄弟的親屬了。
從陸苓去問道便一直閉關到過年過節也沒出來的家主父親、身型魁梧據說武功了得的大漢二伯、文質彬彬武功造詣不高但飽讀詩書的書生叔父,還有幾名一律稱作堂兄弟的親眷。
聶英也這才得知,陸苓的娘親幾年前便去世了。
他還發現,這華山陸氏的飲食,即便是過年也不會好吃到哪裡去,與平常幾乎沒有不同,就是多了幾道──幾道一樣食之無味,棄之會被揍的菜色。
唯二可歌可泣的,便是陸玄機答應了等主春過去,閑暇之餘,帶他們一探日月劍匣。還有七日後,有一新酒即釀成,能開給他們喝。
春節第五日,拜訪的人少了,五花八門的品鑒會也撤得差不多了,可陸玄機還是無暇,只好讓陸苓陪他們。其實這麼說是不對的,陸玄機正是為了讓自家弟弟陪同窗,才會無暇的。
在文潭閣前有一處與盈盈一水間小橋流水旁大樹蔭相似的休息處,世家公子們算是將此處作為代替了。
聶英漫不經心地飲著茶,忽然靈機一動,拍石案叫道:「我想到了!」
外家少年們被他嚇了一跳,藍臻羽皺眉罵道:「聶成華!你又想到什麼鬼點子!」
聶成華嘿嘿笑道:「我是想到啊──陸苓,你哥說芳茗是你種的,那你種哪兒了?我能不能看看去?」
藍臻羽啞口,不過心道:「就這破事兒?」
坐在另一端的陸苓緩緩看去,淡淡道:「菜園旁邊。靶場後面有塊地。」
白雲飛道:「說起來,還沒去過那附近。何簡說的什麼……最左邊那條?」
陸苓點頭。
聶英歡呼道:「太好了!今兒有事做了!逛菜園!對了,陸苓你們家閉關的地方也在那邊吧,正好,一併參觀了吧!」
陸苓搖頭道:「禁地,不得入。」
聶英登時垮下臉,悶悶道:「嘖,不入便不入,從外面看看還不成嗎?」
陸苓沒有答話。
方才一直在思考的白陌桑恍然地點了點頭,道:「原來陸家的菜都是自己種的,難怪吃著都覺得特別新鮮。」
白雲飛失笑道:「你想半天就在想這個?」
白陌桑毅然道:「是啊!雲飛哥哥你不知道,安家莊的菜色都欲蓋彌彰的!」
聶英訝然:「欲蓋彌彰?這詞兒用在菜色上還真有意思。怎麼個欲蓋彌彰?」
白陌桑立即轉了過去,堅定地道:「就是欲蓋彌彰!調味特別重,都吃不出原味兒!」
聶英挑眉,很是新鮮。白雲飛失笑道:「是嗎?我之前去怎麼沒感覺?我覺得還挺好的啊。」
白陌桑又轉了過去,正色道:「雲飛哥哥,正是因為你來了!」
聶英噗嗤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唐門附庸,兵不厭詐啊!」
白陌桑凜然點頭道:「對!」
白雲飛愣了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藍臻羽話鋒一轉,道:「我一直有個疑問,安家莊離唐門也是十萬八千里遠的,為何會是唐門附庸?」
白陌桑又立刻轉了過去,義憤填膺地道:「因為一甲子前,有個叫安若蘭的男人,欺騙、玩弄了那時唐家家主的感情!只為了蠶王補身!唐家家主醒悟后,就帶著一票人殺到巴陵雪溪鎮,一個人也沒殺,就是放了很多蠱蟲出來,生不如死!為了贖罪,安家就成了唐門距離最遠的附庸家族了。唐公子和迭易哥哥提到蠶王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長輩跟我說過這個故事。」
三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后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白陌桑仍是悻悻然,又道:「你們說,是不是超過分的!自己貪心就算了,還連累全族後世!」
三人定了一定,又是大笑。
見他仨笑得難以自拔,白陌桑神情一僵,心緒登時平復下來,完全理解不能,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幸災樂禍?
陸苓默默撇開了臉,這種時候他實在沒法說出「不可取笑他人」這句話。
其實笑到眼角泛淚的那三人,發笑的原因多少是有些不同的。白雲飛在笑白陌桑的言行舉止和義憤填膺。藍臻羽單純在笑整起事件的前因後果。而聶英在笑以前有個安若蘭,現在怕是又有個白雲飛了,遭殃的卻都是白陌桑。
好不容易都緩過了氣,陸苓領著四人往茶園去了。
菜園旁邊就是茶園,一階一階的向上種植,但茶園並沒有菜園來得廣。聶英還是第一次見到茶田,一手齊眉望去,道:「這些種的,全是芳茗?」
陸苓點頭道:「嗯。此茶耐寒抗暑,四季可栽,各有風味,遂悉植之。」
聶英笑道:「我說,拔菜收茶,該不會也是修行一環吧?」
陸苓又是點頭道:「是。」
白陌桑緩道:「呼!幸虧安家沒這麼大地兒!」
白雲飛一手重重搭在他肩上,平聲道:「陌桑,你該體驗體驗耕夫生活了。」
白陌桑毛骨悚然。
陸苓又領著四人往一條小徑過去,出了口便止了步,他指向遙遙一處,道:「禁地。」
四人紛紛眯起眼睛,定睛望去,發現他指的是一座巨大的石門,看來那石門之後,便是所謂的禁地了。
陸苓似乎也沒要再往前的意思,外家四人只好提議離開。
結果聶英好不容易想到的行程,就這麼結束了,還花不上半個時辰。一行人又回到休息處,石椅都還沒涼透呢。
聶英趴在冰涼的石面上,懶懶地道:「陸苓,你平時在家都在做些什麼?」
陸苓淡淡道:「練劍、打坐、修身、靜心、看書、抄書、品茶、彈琴、釀酒、製藥、閉關。」
「……」
聶英沉面,緩緩抬了起來,用著「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的眼神看著陸苓,而陸苓則回以一如既往的正義凜然。聶英倒抽一氣,垮下肩膀,嘆道:「聽著還真是豐富。對不起,我真不該問你的。」
連閉關都能當日常活動了是什麼情況?
忽然靈光一閃,聶英又振奮了起來,叫道:「對了!」
外家三少年又被嚇了一跳,藍臻羽罵道:「你又想到什麼鬼點子!」
聶英看了過去,人畜無害地眨了眨眼,道:「哦,沒事。我只是想到陸苓還欠我曲子。」
陸苓眉間閃過一抹沉凝,道:「你想好了?」
聶英將視線轉了回去,偏頭笑道:「還沒呢!不過應該不罰你了。就是以後我想聽曲子了,你沒正當理由可別拒絕我。」
陸苓沉默片刻,道:「我考慮。」
聶英一驚,道:「喂!什麼你考慮!我才是作莊的好吧?」
陸苓凝眸瞅著他,眼神已然說得明白。聶英雙眉一蹙,癟嘴嘖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