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坦白』
胤襈?
康熙擰眉,再沒想到那林子鈺幕後之人竟跟他扯上了關係。畢竟他自小在惠妃身邊長大,受其照顧頗多。連其生母衛氏那個妃位,都是惠貴妃開口幫著求的。他對惠貴妃母子一直感激頗深,且視他們為依靠。
好端端的,該不至於自毀長城且損人不利己。
但……
經歷了好大兒自服絕嗣葯的騷操作后,康熙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再不覺得有什麼事兒是不可能的了。
他皺眉思索片刻,到底還是喊來了胤禛那個斷案小能手。
唔,保泰忠心有,但能力實在欠缺了些。才這麼幾日,就把林子鈺那個最重要的嫌犯給審死了。再讓他負責下去,天知道會不會線索盡斷。
保泰:……
在刑部多年,胤禛早就成了個明察秋毫的斷案高手。從知悉林子鈺冒死告御狀,把大哥掩藏了十幾年的秘密悉數告知皇阿瑪的那天起。他就一直默默調查著,儘可能地搜集證據,先把那林子鈺釘死在居心叵測甚至誣告上。
再等皇阿瑪消消氣,問出大哥如此決絕的真正原因。
勸著他誠懇些,認認真真地給皇阿瑪認個錯,先走出宗人府再做計較。
雖然那林子鈺籍籍無名,最值得稱道不過是四十二年中了進士、四十四年受雇成了二侄女跟九弟的大掌柜。數月之後便失去蹤跡,再有消息就是在聖駕往暢春園的必經之路上。
可供調查的東西少之又少,但胤禛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什麼事情但凡做過,就一定會留下些許痕迹。
只要大膽假設,耐心求證。
找到相關證據、證人,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林子鈺那邊線索少,不好查證,那就從暢春園或者皇阿瑪身邊入手。能準確掌握帝蹤,避過那麼多侍衛讓那林子鈺順利到達御駕前,可不是等閑之人能辦到的。
可惜……
胤禛皺眉,可惜皇阿瑪恐他有所偏頗,竟直接繞過他把事情交給保泰。讓他無法合理合法地接觸一應嫌犯與可能關聯之人,無法進一步核實。
只能整理好這些,回頭找保泰堂弟喝喝酒了。
胤禛正搖頭嘆息呢,就有乾清宮伺候的小太監過來傳話:「皇上有命,雍郡王即刻往乾清宮見駕。」
「兒臣謹遵皇阿瑪口諭,這就前往。卻不知皇阿瑪匆忙相召,所為何事?」
他問話的同時,他身邊大太監蘇培盛趕緊拿了個大大的紅封塞進那小太監懷裡:「辛苦公公來這一趟,給公公吃茶。」
小太監雖不顯,但卻是梁九功相中的小徒弟。
特特派來,就是為了給四阿哥些許提點的。四阿哥不問,他還得想法子透露一二呢,更何況還有這麼大個紅封?
小太監笑:「蘇公公客氣了,小的前來就是來給雍郡王傳口諭的。裕親王早早進了宮,跟皇上稟報,那林子鈺受刑不過已死。咽氣前留下些許供詞,皇上殊為震驚,命人宣雍郡王見駕。」
心心念念的機會說來就來,胤禛喜出望外。
果然,到了乾清宮昭仁殿後,皇阿瑪毫不啰嗦,直接就把那張寫滿了鉛筆字的所謂供詞交到了他手上。
「八弟府上?」胤禛眉頭微皺,也是唬了一跳。
不過他跟康熙意見一致:「八弟自幼長在延禧宮,多受惠貴妃娘娘照拂。他也向來對娘娘至孝,對大哥萬分尊崇。不管從感情還是利益的角度,他都沒有坑害大哥的理由。」
「當然,世事無絕對。有些時候,看似不可能中往往隱藏著真相。而且這上頭寫著八阿哥府,可並非八阿哥。也許,這幕後之人隱藏在八弟府中,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到底是什麼,兒子也不敢擅做定論。只請皇阿瑪開恩,允許兒子參加到調查之中。讓兒子能用自己這些年所學把幕後黑手抓出來,還事實以真相。就,就算大哥有些事情上處理的過於不妥,也不是歹人肆意坑害皇親的理由……」
胤禛跪下,又雙叒叕自動請纓。
這一次,康熙沒有反對。
而是嚴肅認真地看著他:「既如此,此事便交於你。望你仔細查驗,無枉無縱,也無故意偏頗。否則自此而後,你就別想再回刑部。就算日後朕大行,也會留遺命於新君,斷不許藐視律法之人司國家法度之事。」
直接釜底抽薪。
徹底攆出大清司法界警告。
這麼多年下來,已經漸漸愛上為苦主申冤、將歹徒正法,積極推進滿漢同法等的胤禛:!!!
結結實實被威脅到,再度跪下,肅容正色道:「皇阿瑪放心,兒子雖不才,卻一直兢兢業業辦案,從未敢對大清律有絲毫褻瀆冒犯之心。」
康熙點頭:「朕相信你,也盼著你能不辜負這份信任。別像你……」
別像你大哥似的,說的都比唱的還好聽。結果……
康熙狠狠皺眉,一想到那逆子,心裡就忍不住怒火翻騰。頭痛欲裂,眼前都隱隱有些發花。
胤禛大驚,趕緊喊太醫。
一番診脈之後,太醫瑟瑟縮縮縮道:「微,微臣啟皇上,您這……這屬於情志刺激,暴怒血菀於上……頗,頗有些中風之兆,還請萬萬保重龍體,免得……免得情況愈發嚴重,致暈厥仆倒。」
現在全京城誰不知道啊?
皇上最最疼愛的直親王自己給自己吃了絕嗣葯,還誆騙皇上是因為當年舊傷而導致這麼些年直親王府再沒有新生兒誕生。
將一代帝王傻子般戲耍,皇上暴怒,鬱結於心。
卻不許任何人提及,前頭勸著他舒緩心情,以身體為重的幾位同僚都多多少少挨了板子。倒霉催的太醫既不敢隱瞞皇上病情,又怕自己一腳踩在皇上痛腳上,也被拉上行刑凳。
再沒想到皇阿瑪病情能有這般嚴重的胤禛大急,伺候他喝了葯之後,就趕緊出宮。一路快馬加鞭,往宗人府大牢方向而去。
「四弟,你……你該不會也被皇阿瑪關進來了吧?」伊鳳驚恐,小疑問脫口而出。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看得胤禛唇角微僵:「大嫂誤會了,如今弟弟被皇阿瑪任命徹查林子鈺狀告事。此番是例行訊問,並非被關。」
啊這……
嘿嘿。
胤俄興奮搓手:「爺就知道,虎毒不食子。皇阿瑪就算再怎麼生氣,也捨不得將咱們哥幾個關在宗人府大牢太久。這不就派四哥來了嗎?」
胤禛冷冷一眼掃過去:「爺來,與你什麼時候能出去有何干係?」
「這不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么!皇阿瑪若不是有心放過,又怎麼會讓四哥這個老鼠來守米缸?嘿嘿,全大清哪個不知道,四哥最最崇敬大哥啊!」
啪啪!
胤禛連拍了他那大腦門兩巴掌:「清醒了沒?想起爺不僅崇敬大哥,還在刑部歷練多年,最是公正嚴明,執法如山了么!」
說完,他瞧也不瞧胤俄那怒氣沖沖的臉,只對大哥拱手:「弟弟有些話要與大哥單獨說說,還請您與弟弟來外間詳談。」
胤禔安撫地拍了拍伊鳳手背:「福晉莫憂,爺去去就來。」
「爺……」伊鳳張了張嘴,到底還是咬唇:「要不……」
要不你還是坦白從寬,把我招出去吧!
橫豎我輩子為人,什麼如何富貴,什麼新奇新鮮的都體驗過了。能以一己之力,讓大清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瞧著你年紀輕輕當上直親王,兩個女兒文韜武略,各有其才。
真的,真的於願已足了。
看出她這未盡之意的胤禔皺眉,難得與她發了脾氣:「胡鬧!四弟找爺有正事,你個婦道人家跟去作甚?」
「伊爾根覺羅氏,你莫以為爺好性兒便任性妄為。否則惹惱了爺,仔細爺前腳出了宗人府大勞,後腳就往伊爾根覺羅氏府上理論。問問岳父到底如何教養的,縱著你這麼膽大包天……」
胤禔難得啰嗦,把岳父母和兩個女兒都捎上。
反常到讓所有人目瞪口呆,胤俄甚至直呼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瞧見大哥一振夫綱。
伊鳳卻聽得分明,這貨怕她真去找皇上坦白從寬,跟她這放狠話呢。若她真敢豁出去自己一條性命,保住他們父子個,他也絕不會領情,還會遷怒她的家人和孩子們。
伊鳳怕怕地舉手投降:「好好好,不去就不去,爺你莫生氣,莫讓弟弟跟孩子們看了笑話去。」
知父莫若女。
愛藍珠跟瑚圖裡宜敏比雙雙擰眉,總覺得阿瑪和額娘剛剛那番話之間,隱藏著點什麼她們姐妹兩個所不知道的秘密。
可惜此時此地,並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她們也只好壓下滿心疑惑,一左一右的扶著自家額娘,安慰不迭。
另一廂,胤禛把胤禔帶到了一間乾淨屋子裡后,就直直給他跪下。唬得胤禔往後一跳:「好好的,四弟這是在做什麼?」
「不好,一點都不好。」胤禛搖頭:「自從大哥入獄之後,皇阿瑪每日里又氣又惱。怒火攻心之下,竟有了中風之兆。弟弟來之前,剛伺候他喝了葯。」
「什麼?」胤禔大驚,死死擰住他的衣襟:「怎麼回事,你給爺說清楚!」
「大哥應知,皇阿瑪一直以有你這樣的兒子為傲。除了太子之位,他老人家可以說給了您能給的,您想要的一切。驟然之間,讓他知道一切,一切竟都是戲。他所有的愧疚心疼,都是來自於好大兒的將計就計,怎能不讓他怒火中燒?」
「可便是如此,他老人家也一直維護您的名聲。便被萬千誤解,也硬是咬牙沒透過一字半句。只給了所有人等口諭,命不許求情。偏偏九弟、十弟、十四弟以死相逼,這才氣得皇阿瑪失去理智……」
胤禛眼角含淚,思路清晰地把自從他們一家四口被關進宗人府大牢之後,皇宮朝堂所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個清楚明白。
包括太子因何被禁足,林子鈺身死,臨終口供劍指八阿哥府等。
然後才喟然一嘆:「皇阿瑪再如何身強體健,也已經五十有五了。連番打擊之下,怒火頻發,就……太醫千叮嚀,萬囑咐,讓他老人家一定一定注意莫再動怒。可弟弟覺著,他這心結未解,想起來便是……」
「又哪裡是輕易勸解得了的?解鈴還需系鈴人,還得大哥你出面把話說開,解了他心裡這個結。再行僵持,不管是對您還是對皇阿瑪都有害無益。」
胤禔狠狠撓頭,思索半晌,到底頹然道:「行吧,你贏了。速去安排,爺這就與你一道進宮見皇阿瑪。」
「那您……」
不會再固執己見,惹皇阿瑪再動肝火了吧?!
胤禛遲疑,有些猶疑地看著他。
結果被狠狠瞪了一眼:「放心吧,那不僅僅是你的皇阿瑪,也是爺的。只有他老人家千秋萬載,咱們這些個皇子阿哥們才能肆無忌憚。就像老八不會自斷臂膀一樣,爺也不會自掘墳墓。」
胤禛長出一口氣,趕緊讓人準備給他家好大哥沐浴更衣。
胤禔眨眼:「洗去滿身疲憊,免得皇阿瑪見了擔憂嗎?可爺覺得這次第,適當示弱賣慘反而會起奇效。」
橫豎父子爺們,也不必太計較什麼臉面不臉面。
自從得知福晉的夢境之後,胤禔可明白悶聲發大財的道理了!可惜斬草未除根,大好計劃竟然被林子鈺那混賬王八羔子給捅了出來。
否則的話,他跟自家皇阿瑪肯定能成為千古父子榜樣。
額。
胤禛扶額:「大哥所言甚是,不過你這好衣服、好乾凈的,一點也瞧不出憔悴疲憊的意思來。這麼到皇阿瑪面前,可能不但適得其反,還連累保泰堂弟。」
胤禔悻悻摸鼻,到底還是聽了他家四弟的。仔細沐浴,颳了鬍子,又換上一身侍衛的衣服。
大搖大擺隨在他身後就要進宮,嚇得保泰差點給這哥倆跪了:「四哥哎,弟弟知道你一心想著讓皇帝叔叔跟大哥重歸於好。但,但咱們也不是這個干法啊!」
「大哥可是皇上親自下令關的,沒有他的命令,誰敢將人擅自帶出,還帶進宮中?」
這萬一有什麼差池……
後果嚴重的,保泰不敢想。
但阿瑪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一定別恃寵而驕。兢兢業業辦事,忠心耿耿跟著皇帝叔叔。保泰可牢牢記在心裡,片刻不敢或忘。
因此上,不管胤禛再如何保證。甚至願意簽字畫押,扛下所有責任,也不能讓他通融半點。無奈之間,胤禔只能給了他個手刀,將人打昏了過去。
然後才對目瞪口呆的胤禛道:「趕緊走著,不然等他醒了事情才真真鬧大了呢!」
胤禛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真·萬萬沒想到大哥能這麼莽系列。
不過事已至此,就……
就看著大哥真能一舉說服皇阿瑪,父子兩個冰釋前嫌吧。
對此,胤禔自己都沒有把握。
咳咳。
他主要不確定皇阿瑪被他氣成那個樣子后,還能不能有耐心聽他細細講完。
事實上,真沒有。
康熙用過葯之後,迷迷糊糊睡了個把時辰,正批著奏摺呢,就聽梁九功說四阿哥求見。康熙知道他去了宗人府大牢,還以為給那林子鈺驗屍之後有甚新發現呢。
趕緊捏著捏眉心,道了聲宣。
然後,四阿哥沒進來,穿著侍衛衣裳的老大進來了。
這許久都沒瘦,還隱隱胖了些許的混賬東西納頭便拜:「不孝子胤禔叩見皇阿瑪,給皇阿瑪請安。」
康熙一瞧著他,就肝火大炙:「你這混賬東西,不是該在宗人府大牢么?如何又穿著一身侍衛衣服,無召擅闖乾清宮?來人啊!」
「別別別,皇阿瑪。」胤禔膝行幾步到了他跟前:「您老人家先別動怒,兒子……」
「兒子此番,便是來找您坦白從寬了!您摒退左右,兒子與您好生細說,為何誆您騙您,對自己下如此狠手好不好?」
康熙恨恨咬牙:「你若說是為了伊爾根覺羅氏,恐她再受生育之苦。那今兒不必再回宗人府了,直接菜市口。朕成全你,讓你與她做一對鬼鴛鴦。」
嘶~
他就知道,這事兒絕不能讓福晉沾上一絲半點!
胤禔心中如是想著,面上卻一臉驚恐:「皇阿瑪這話從何說起?兒子雖與伊爾根覺羅氏算得上相敬如賓,恩愛和諧勝過尋常夫妻。但兒子可是您的兒子,是咱們大清的直親王,所思所想,自然要以大清為重,怎會那般兒女情長?」
呵呵。
康熙冷笑:「接下來,你這混賬是不是要說你當年給自己下絕嗣葯,也是為了大清啊?」
「那是當然!」胤禔認真點頭,斬釘截鐵。
這下不止康熙,連他身邊的梁九功,最後進來的胤禛都一臉震驚地瞧著他。甚至想測量一下他的臉皮厚度。
得厚成什麼樣啊?
才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不要臉之語。
卻不料,胤禔端端正正連著磕了個響頭,光潔飽滿的額頭都有些見血:「原本,這些事情,兒子打定主意帶進棺槨里的。可四弟說,皇阿瑪因為兒子的肆意妄為心痛難當,竟隱隱有中風之兆。兒子這才不得不改變主意,甚至為了進宮來見您一面,打暈了堂弟保泰。」
「茲事體大,皇阿瑪確定就讓兒子這麼說嗎?」
康熙不確定了。
趕緊揮手,讓所有人退下。著梁九功親自遠遠守著殿門,連只蒼蠅都不許放將進來。
「嗻。」梁九功躬身應諾,迅速清場。
胤禛一步回頭,又是叮囑胤禔萬萬小心措辭,顧念皇阿瑪身體。又是勸著康熙以江山社稷為重,千萬千萬珍重自身的。
「知了,你且退下吧。」
父子兩個異口同聲,都微微皺眉,帶著分嫌棄的樣子:「都當上多羅郡王了,怎還如此嘮叨?」
胤禛:……
合著你們爺倆心有靈犀,只合起伙來圍攻可憐的我唄!
然後下一息,他家皇阿瑪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看也不看他曾經稀罕到不行的好大兒一眼。
那個模樣……
唔,胤禛有些大不孝地想著:可真是……像極了他家歲的阿哥啊!那小子每次被兩個哥哥給逗急了,就是這樣冷哼加轉身,不哄就不好。
就,希望大哥也有弘暉跟老二那個功力與不要臉勁兒吧!
殿門豁然關閉,偌大的昭仁殿內,只剩下他們父子兩個。胤禔含著眼淚看著自家蒼老憔悴了不少的阿瑪,心裡愧疚萬分,久久未語。
滿室寂靜,甚至能聽到他們彼此的呼吸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康熙才又瞟了他一眼:「不是要坦白從寬嗎?你倒跟朕好好說說,為何……為何主動吃下那等虎狼之葯?」
「朕只給你這麼一個機會,你想好了再說,莫在出那等連歲小孩都糊弄不住的鬼話。」
額……
胤禔一滯:「皇阿瑪,接下來兒子的話可能……可能讓您聽著,有那麼些匪夷所思。但兒子以性命擔保,所述都是事實。」
不過這個事實的主角,不是兒子罷了。
康熙不語,只給了他個朕倒要看你怎麼編的冷眼。
胤禔諂笑:「皇阿瑪相信這世上真有鬼神么?哎,您別惱,別惱,兒子所言句句是實。兒子這諸般改變,都因為一個夢境。一個,冥冥之中,讓兒子看盡了整個康熙一朝,自己未來命運的夢。」
康熙冷笑:「朕看起來像個傻子?」
「皇阿瑪自然英明神武,不瞞您說,剛開始的時候兒子也……也以為自己中了邪,遭了什麼厭勝之術。可,夢中所見種種,皆一一應驗,又哪裡容得了兒子不信呢?」
胤禔苦笑,直接把自家福晉的那套說辭都改吧改吧,用在了自己身上。
掩去了自家福晉的存在感,奪夢為己有。
「那時,兒子一門心思里盼著福晉能一舉得男,搶在太子前頭誕下皇長孫。可能是暗地裡求神拜佛多了,誠心感動上天?總之在福晉臨盆之前,兒子恍恍惚惚地做了個夢。」
「夢裡,福晉不但二度產女,甚至連開四朵金花才終於生下個病殃殃的兒子。此後不過兩載,便油盡燈枯,撇下兒子早早去了。許是她太早生育,又頻繁生產耗幹了身體,連帶著孩子們的底子也不足。也可能是兒子忙於奪嫡,未曾照顧好年幼的孩子們。總之五個嫡子女悉數早亡,一個活到十的都沒有……」
現在說來,胤禔還不禁唏噓。
冥冥之中他總覺得,若不是有福晉這大刀闊斧的改變,那夢中種種都將變成現實。青年為鰥夫,老年頻繁喪子女什麼的。
簡直慘到不能再慘。
但康熙毫不為所動,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好像在說「編啊!朕倒要看看你怎麼往下編。總不好說你以夢為真,為了防止這喪子之痛,乾脆就不生子了吧?」
「當然不是。」
胤禔正色:「兒子之所以如此狠心,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最主要還是為了防止夢境中的慘劇真實上演。夢中,第一次出征噶爾丹時,才走了沒多遠就因疾病而返。途中萬分思念太子,於是派人傳他與弟快馬趕來探望。」
「太子守禮節,梳洗完畢才去見您。乾乾淨淨,不見絲毫狼狽,怕您擔憂也不敢露出半點哀凄。不想您病中焦灼,誤會了去。以為自己一片赤誠之心對太子,他卻全無孝順之意。說不定還盼著您早早歸去,好提前榮登大寶。於是乎,半路就將人攆了去。這個事情也成了橫亘在您心頭的一根刺,因此而對太子吹毛求疵,各種嚴厲要求。」
「以至於太子動輒得咎,忐忑無極。無奈何之下,只能越發倚靠索額圖。對他言聽計從,積極發展自己勢力。因而讓您越發不滿,父子兩個漸漸離心離德。再有其餘各方勢力渾水摸魚,導致您與太子之間嫌隙越來越大,終致不可調和。於是兩廢兩立,九龍奪嫡。兄弟之間反目,爭得你死我活,皇阿瑪詔書飄零,不知真正屬意繼位的是哪個……」
哐啷啷。
原本還好整以暇聽著的康熙大怒,直接掀了桌。筆墨紙硯奏摺散了一地,那鮮紅的硃砂灑落在雪白的紙上,好似淋漓的鮮血。
「混賬東西,你……你竟然為逃罪責,如此胡說八道!」
胤禔攤手:「兒子倒也盼著自己是在胡說八道呢,可……忐忑幾日過後,皇貴妃真箇病重,您真的為了給她沖喜封了她做皇后,然後皇后大行,德妃真不要四弟……」
「一兩樁為巧合,那麼多巧合湊在一道,就很難……很難讓人不往預示上想。所以,為防萬一,兒子讓福晉準備了許多良藥,也拒不跟裕親王伯一道,做到老人家副手。而是牢牢跟在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後來,您果然病了,兒子那些個準備也都用上了。所以才有一舉擊敗噶爾丹之壯舉。才,才讓兒子越發信了那個夢。」
所以兩度救駕有功,功勞赫赫的時候。他再也不想著如此軍功在手,順利扳倒太子取而代之的機會能有幾成了。
而是深深記得皇阿瑪享國祚六十一年,就算年老的太子順利被扳倒,也絕輪不到更老的他。
反而會因為這赫赫之功,讓他成為出頭的椽子。
無限憂心之間,他就被那宮女勾引,發現自己似乎不太妙。於是,於是才有了後頭的延醫問葯。
皇阿瑪慈愛,弟弟們恭敬友好。
連素來跟他不和的太子都徹底改變了態度,再不會拿他當成假想敵。四弟甚至還願意過繼嫡長子進他的直郡王府,給他們養老送終,給珠珠和敏敏撐腰。
孩子會不會要暫且不論,這種阿瑪疼,弟弟們愛的日子實在讓人沉醉。
於是他便好了,也還是還是沒有坦白說出來。
直到索額圖攪風攪雨,滿世界散揚他不行了,才給了他靈感。讓他決定永絕後患,徹底從奪嫡的漩渦里掙脫出來。
只一妻兩女,瀟瀟洒灑地走完這一生。
康熙覺得自己怕不是傻了,才真認認真真地聽了他這般天方夜譚的鬼扯。
胤禔撓頭:「兒子就知道,便兒子原原本本說出來了,您也肯定以為兒子是在編故事試圖逃脫刑罰。可事實上,您就算再怎麼氣,再怎麼惱。這麼多年父子之情,兒子一家所立功勛。都註定了你不會狠心辣手,真要了咱們一家子的命。」
「兒子只需要在宗人府大牢再待一段時間,就能等到您氣消,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又何必編出這麼一番,一番真正致命的說辭來?還不是四弟跪求,讓兒子早早排解您心中鬱結,免得病情加重?」
胤禔搖頭,一臉的兒子也是用心良苦。
康熙:……
只覺得從被林子鈺攔著龍輦告御狀的那天起,整個人就不停被這個混賬兒子震撼、震撼又震撼。
誇耀了半輩子的好大兒,陡然成了工於心計,玩弄親阿瑪於股掌之間的騙子不孝子。那種翻轉、憤怒與傷心,差點兒折騰得他罹患中風。結果轉瞬間不孝子又來自首,表示自己那麼做,也是為了大清江山?
他要是能信,就出了鬼了。
但胤禔呈上了證據,一個秘匣。他當年聽了福晉那夢境后,唯恐日久年深給忘了。所以親筆寫下,藏於匣中。連帶著,還有經由福晉之手獻上的部分方子。
仔細打開后,裡面的信紙都已經泛黃,瞧著就有了些年頭。
「兒子當日記錄下來,以備忘。近二十年來,從未打開過。皇阿瑪一一看過後,便可見分曉。」
康熙接過一瞧,好么!
那上頭洋洋洒洒的,竟像是記錄了自己跟大清的另一種可能。
沒有早產,沒有那場喜雨,二格格不但無緣瑚圖裡宜敏比這個名兒,還因為性別遭到了瑪嬤、阿瑪與額娘的嫌棄。然後女、四女后終於得子。伊爾根覺羅氏被耗幹了精氣神,早早撒手人寰,所留四女一子個頂個凄涼。
倒跟先前胤禔所說一致,還有度征伐噶爾丹、跟太子生隙。兩廢兩立后,太子囚禁咸安宮、胤禔圈在府中,十被困養蜂夾道。
老八被公推為太子,結果被他當朝訓斥。什麼秉性柔女干,妄蓄大志啊。
辛者庫賤婦所出,素受制於妻……
什麼狠說什麼。
真·親手把老八捧起來制衡太子,也把他狠狠摔落,絕情到讓他隔著信紙都能看出胤襈的傷心絕望來……
老九被叱責,老十受排擠。十四倒是後來居上,呼聲很高,但康熙知道,只他被派出去打仗的那個細節,就註定了他絕不是他屬意的太子人選。
刪刪減減,好像……
年長的皇子裡頭,也就胤禛符合?但他那個吹毛求疵、鐵面無私的性子,若真榮登大寶,那刑部、宗人府與五城兵馬司的牢房還能夠住?
菜市口劊子手裡的寶刀還不得被砍卷刃?
這思維一發散,康熙就想了很遠。越琢磨,越覺得太子才是最好、最最合適的人選。拿出那「證據」之前,還怕康熙心生芥蒂,影響他跟太子父子感情的胤禔:!!!
果然,所有皇子捆成串,也不如一個太子在皇阿瑪心中的分量。
他早該習慣的。
搖頭嘆息間,直親王再度跪下:「皇阿瑪所言極是,兒子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上躥下跳,試圖緩和您跟太子之間的關係,用這種方法來為您盡忠盡孝的同時,也為大清謀福祉……」
拚命往自己臉上貼金ing。
就想著皇阿瑪能看在這些的面子上,原諒了他那個不得已為之的下下招兒。別直接妖言惑眾處理,把他給推出午門咔嚓了。
到底是自家親兒子,就算他前頭才將老阿瑪氣得要砍人。這會子又……
也還是康熙疼了多年的好大兒,斷沒有不教而誅的道理。於是,再度回到宗人府大牢時,他就多了幾箱子書。康熙原話就是讓他好生研讀,少說些個亂力亂神之語。
把嘴給朕閉得嚴嚴實實的,絕不可再跟任何人透露半句。
「嗯嗯。」胤禔點頭:「皇阿瑪放心,兒子保准謹言慎行,連福晉都不說!」
這種,都是福晉與他說。
嘿嘿。
康熙點頭,眉心糾結成團:「等朕查明你所言確實不假,雖……法子有些不妥,但也算事出有因,朕便網開一面,讓你們一家子出了宗人府大牢。否則的話……」
「朕不但重罰,還得追究你襲擊皇室宗親、無詔進宮等罪。」
可憐的保泰……
終於迷迷糊糊醒來,就發現大堂哥跟四堂哥早就走了。他趕緊一路疾行,飛快往宮中趕。找他皇帝叔叔坦誠錯誤,及時將宗人府大牢在逃人員——胤禔捉拿回去。
順便再賣一波慘,成功不罰反獎。
結果才剛跪下,他家皇帝叔叔就笑容和藹地道:「保泰啊,苦了你了。胤禔在此,你快把他帶回去。朕還有事,你跪安吧。」
保泰:???
就想抱著他大腿狂喊:皇帝叔叔你出息點,別忘了那廝這些年讓您上過的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