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這種事情怎麼好問當事人,裴晏晏只好耐著性子繼續找書。
她記得江前輩要找一本圖鑑,可手頭這本明顯是筆記。
不小心翻開一頁里有著工整的排版,和清秀的字跡。右下角落款一個「卿」字,筆記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鳳凰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雛鳥靈力充沛,然不能自保,多引妖鬼。」
「愛潔,每日梳理羽毛需花一時辰。」
「……」
滿滿一頁,全是鳳凰的習性、喜惡,墨水的痕迹並不一致,或許是記錄的時間不同。
這分明是本鳳凰飼養指南。
最後是潦草了許多的總結,只有兩個字。
「難養。」
這畫風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更像是吐槽。
堂堂大妖被人嫌棄了,裴晏晏差點沒笑出聲,想到江如練的存在又趕緊捂住嘴,非常努力地把笑聲憋了回去。
她翻到下一頁,發現墨跡清晰了許多,看著比較新。
「鳳凰忠貞,失其侶則哀鳴三日,自焚而死,無一例外。」
「你在看什麼?」身後突然響起江如練的聲音。
裴晏晏一個激靈,脫口而出:「不小心翻到了師叔祖的筆記。」
她下意識地按住書頁,防止前面的內容被看見。
開玩笑,那一句「難養」要是被江前輩知道了,搞不好會心態失衡。
江如練探過頭掃了眼:「師姐有時候會摘抄古籍,這本可能是搬家的時候遺漏了。」
說著就要把筆記拿過來,只是還沒碰到,裴晏晏就以極快的手速把筆記扒拉到遠處。
江如練眯著眼睛看她,面色不善。
「咳咳。」裴晏晏不敢對視,掩飾性地咳嗽了幾聲,企圖轉移話題:「嗯、那個我有一個問題,鳳凰真的會殉情嗎?」
「對啊。」江如練承認得很快。
忠貞不渝,是鳳凰一族求偶時的最大競爭力,更是不可更改的本能。
試想誰不喜歡一個滿心滿眼只有你的伴侶。
她抬了抬下巴,尾音上揚:「我們鳳凰都這樣。」
看樣子還挺自豪。
裴晏晏抽了抽嘴角:「伴侶死了就殉情,如果另一半死得比較早,豈不是很虧。」
要知道鳳凰可是得天獨厚的妖類,只要不出意外能活很久。
「結契之後,鳳凰的伴侶會與天地同壽。」
江如練答得理所應當,裴晏晏瞬間領悟。
妖怪有許多特殊能力是人類科技做不到的,用好了簡直是造福社會!
怪不得超自然物種保護科熱衷於當紅娘,孜孜不倦地為大妖們的種族延續做貢獻。
「這契能結多少個?」
她一激動說話就沒過腦子,反應過來后急忙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結契后能離嗎,如果鳳凰的伴侶想離婚怎麼辦?出軌了怎麼辦?」
江如練輕嗤了一聲,表示不屑:「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所以我說如果,總會有人變心的吧?」
「……」
房間里忽然安靜得可怕,斜陽漏進來一絲光,照出空氣中紛飛的灰塵。
江如練雙手抱胸,半張臉隱在陰影中,晦暗不明,莫名的壓迫感讓裴晏晏後退了一步,抵上了身後的桌子。
她咽了口唾沫,自覺說錯了話。
良久,面前的人牽了牽嘴角,笑吟吟地回答:「沒有如果。」
從古至今,就沒有與鳳凰結了契還能離開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裴晏晏秒懂,這不是她能知道的事。
她將筆記合好,雙手奉上,並且試探道:「剛才不小心瞄了一眼,實在不好意思。這種私人的東西被看到了,師叔祖會不高興吧?」
話里話外都在暗示江如練,最好不要偷看。
也不知道江如練有沒有聽出這弦外之音,她接過筆記,趕蒼蠅似的擺手。
「沒事,師姐不會和小輩計較,你去找書吧。」
「嗷。」
隨後裴晏晏轉身投入層層博物架之中,很快就被書堆淹沒,由於太矮一眼望去都找不到人。
江如練這才慢悠悠地捧起筆記,指尖摩挲過泛黃的宣紙,幾度掀開書頁的一角。
想看,直覺告訴她裡面的內容搞不好和自己有關。
裴晏晏都看了,她憑什麼不能看!心裡口號喊得響,現實里卻是無比心虛地拈起一頁,連手都在抖。
「前輩,找到了!」
聲音恍若在耳邊炸開,江如練手一抖差點沒把宣紙扯碎。
她默默將筆記放下,抬頭看向那隻朝自己揮動的手,手裡拿的是一本厚厚的《萬毒千豸圖譜》。
那封皮比地上的落葉還碎,不知道是多久前的書,也虧卿淺還記得。
裴晏晏乾淨利落地翻過擋道的箱子,將書遞給江如練。
一齊出了門,太陽半落在雲層之中,已經臨近徬晚。
正好卿淺從另一間房間走里出來,白髮被鍍上淺淺的金色,柔和了眉目的輪廓,臉色也沒有昨晚那麼蒼白。
江如練很滿意,不枉她絮絮叨叨半小時,才勸人穿上了自己的外套。
卿淺拿過書翻了幾頁:「是這本。」
三人原路返回,風拂過竹林,掀起一陣接一陣的濤聲。
青蘿峰只有一種竹子,名為天水碧玉竹。
在久遠的曾經,它是鳳凰唯一的食物來源,可自從靈氣衰竭,各處的玉竹也相繼枯死,只有這裡幸免於難。
卿淺單手抱書,有竹葉從眼前翩翩飄落,她的目光隨著這片翠色挪向幽靜的竹林:「今年玉竹沒有開花?」
江如練本來走在卿淺身邊,聽見這句話突然放慢了速度,故意落後半步。
「沒……」原本自然垂落的手悄悄握緊,她乾巴巴地解釋:「竹林被保護科接管了。」
卿淺面無表情地乜她。
「保護科?」
對於閉關后的許多事,卿淺都還沒來得及了解。
於是裴晏晏就插了句嘴:「超自然物種保護科,同樣隸屬於妖管局,負責研究靈植和稀有妖類。」
竹子開了花就會大片大片的死亡,保護科怎麼會允許。
卿淺沒說話。
淺色的睫羽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江如練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怎麼丟的?」
江如練抿了抿唇:「停雲山想坐穩第一宗門的位置,總要付出點代價。」
一根玉竹富含的靈氣是靈石的十幾倍,靈石尚且緊俏,玉竹價值幾何更不必多說。
於是上任掌門將竹林低高價租給了妖管局,換來了其他資源。
竹子不開花就不會結竹實,鳳凰就沒得吃。
裴晏晏幾次欲言又止,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
她的師父說過,這片竹林是師叔祖種下的,停雲山想怎麼處置都不為過,換來的資源用於門下弟子,可比單單養一個江如練划算。
但她還是覺得,江如練不插手並非她不在乎,而是不願意和停雲山鬧僵。
更何況當時卿淺正在閉關,誰問過她的意見。
卿淺在想什麼,江如練也想知道。
師姐可以說是無愧於停雲山的培養,哪怕受傷也要維護師門的利益。
她大概不會計較這些,所以自己也不要放在心上。
「那你吃什麼。」
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江如練的思緒被打斷,有些不知所措地重複道:「什麼?」
卿淺輕呵出一口氣,從來古井無波的眸子里壓著點點細碎的光,平添了幾分鋒利。
「你平時吃什麼。」她放慢語速,吐字清晰。
江如練不可置信地偏頭。她看錯了嗎?她怎麼覺得師姐有點不開心?
這點疑慮在瞥見卿淺的眼神時徹底消散,化成了心底的糖。
甜到讓她無法思考,甚至來不及細想,嘴角就先勾了起來。
「隨便吃點。」她的嗓音輕快悅耳,哪還有之前的小心翼翼。
小道並不寬,江如練和卿淺並肩走著,中間完全插不進人。
而裴晏晏跟在她倆身後,感覺自己存在感低微。
她真的很想說,江前輩只吃最嫩的竹筍尖、靈泉水養出來的稻米、連茶都是玉竹的新葉。
簡直挑嘴到人神共憤,她還管這叫隨便!
實際上裴晏晏也只敢在心裡囔囔,這種時候還是不要開口為妙。
江如練興緻勃勃:「今晚我請師姐吃飯吧?」
一邊說一邊往卿淺身邊靠,衣料相互貼緊、摩擦,手指再稍稍勾一下就能觸碰到細膩的皮膚。
但她沒再做多餘的動作,只是挨著、看著,等人回答。
卿淺似乎正在思忖心事,並沒有躲開。
她那薄紅的唇剛剛張開一點,江如練就搶先開口:「和師姐一起吃飯我胃口都會好很多。」
半響,卿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目光放空,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沒拒絕。
江如練腦子裡的播放器自動開播,給自己放上了慶祝的BGM。
「師姐要吃什麼?海鮮還是山珍?」
「隨你。」
裴晏晏弱弱舉手:「前輩——」
「不如我帶師姐去看江景吧,那邊新開了一家館子。」
「嗯。」
裴晏晏心有不甘,聲音稍微大了點:「那個——」
「師姐,頭髮。」江如練打開車門,順便提醒道。
畢竟卿淺發色特殊,走街上不知道會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於是卿淺將兜帽一籠,白髮被悉數收進帽子里,只瞧得見蓬鬆柔軟的毛邊。
乖得讓人心軟。
默默注視車消失在視線範圍內,裴晏晏咬牙切齒:可惡,完全被遺忘了!
*
江如練特意挑的臨江的包間。
夜色下的城市點起五顏六色的燈,江面成了流動的光幕。
外面是封閉的灘涂,一般不會有人經過,而餐廳的位置居高臨下,可以透過這一扇窗盡情欣賞夜景。
江如練支著下巴,眸光中蕩漾著溫柔的笑意。
「不喜歡,這份也給師姐吃。」說著就把面前的芝士蛋糕推給卿淺。
她觀察過了,之前好幾道菜師姐都吃得很快,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就解決得七七八八。
但後面上的甜品,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要等這一口蛋糕吃完她才會接話。
從前人族交通不便,美食並不互通,江如練都不知道卿淺喜歡吃清甜的小蛋糕。
卿淺遲疑了一下,骨節分明的手捏著小勺子探過來。
「嗚——」
忽地長風穿過,捎來一絲涼意,仔細聽還能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
卿淺的蛋糕還沒送入口,先偏頭:「有奇怪的聲音。」
江如練笑容凝固,深吸了一口氣。
她起身將窗戶關緊,安慰道:「是風聲,師姐太緊張了。
「嘩啦!」
遠處江面濺起巨大的水花,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丟進了江里。
「請求、請求支援!」
伴隨著隱隱約約的求救聲,江如練面不改色地拉上窗帘,朝卿淺解釋:「燈光有點閃。」
她剛才好像看見一個影子破水而出,那模樣還有點眼熟。
可能是調查隊的人在執行抓捕任務。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卿淺面前的芝士蛋糕一口未動。
卿淺微微蹙眉,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看得江如練心急。
「咚!」一道妖氣混合著靈力,撞上了玻璃。
江如練絲毫不慌,聽剛才的哭聲,應該是一隻蠱雕。
如果連這種級別的妖都不能解決,回去她就把這人打包,從山頂丟下去。
「妖氣?」卿淺神色微冷。
「對,是我的。」江如練開始表演睜眼說瞎話:「是我太激動了,沒控制住。」
表情真摯,語言誠懇,就差把你相信我寫臉上了。
奈何卿淺已經放下勺子,拉開窗帘。
借著城市的霓虹燈,卿淺看得很清楚,江如練看得更清楚。
那江岸邊瘋狂逃竄的人,可不正是她手底下的冤種隊員。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拉住卿淺的手,那抹白色的身影就推開窗,踩著窗檐一躍而下。
「咔擦。」
一聲脆響,江如練微笑著捏斷了手裡的鐵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