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哎呀,這不是我的乖徒兒嗎?怎麼,遇見麻煩事了?」
白雲歇摺扇一收,慨嘆道:「你要是喊我聲師尊,我就幫你這個忙,怎麼樣?」
「轟——」
耳邊炸起巨響,裴晏晏用此生最快的反應撲倒在牆角,順便捂住了耳朵。
她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地探查情況。
地板被炸成漆黑色,還冒著滾滾濃煙。
幸好桌上的牌位都還在,否則前輩指不定得氣活過來。而罪魁禍首面無表情,白影則笑得不行。
江如練抬手,作勢還要炸。
白影連忙討饒:「唉唉唉!別!我現在這副模樣可經不住你燒,再來一次這宗祠就保不住咯。」
反應很自然,不像是幻象。
江如練轉頭去問縮在一角的裴晏晏:「你用了重現的陣術?」
裴晏晏連忙搖頭撇清關係。
這白影一看就不是正常人,還明顯和江如練有仇怨,她哪敢牽扯進去。
「怎麼就這麼不相信為師,死而復生這件事很難承認嗎?」白雲歇依舊眯著眼睛微笑。
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就是江如練比門外夜色還沉的臉。
她緩緩呼出口氣,嘴角勾起譏諷道:「你強留一魂一魄在人間,轉世必定是個痴傻之人。」
還能不能有轉世都難說。
白雲歇報以同樣的輕笑:「那又如何呢。」
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能看出她是真的不在乎。
江如練煩躁地「嘖」了聲,心裡說不上有多難受,也並非同情或是酸楚。
只是憋悶得慌,頗有些不是滋味。
「活生生」的白雲歇就站在面前,展扇時恬不知恥地開口:「有酒嗎?」
江如練冷笑著嗆回去:「你這模樣還能喝?」
話雖這麼說,心裏面卻已經開始考慮起要怎樣和師姐說這件事了。
師姐見了白雲歇……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她心知卿淺有多敬仰這位師尊,白雲歇說什麼她都聽。
無數個猜測此時堵在心裡,又酸又澀。
兩人似乎達成了一致,安靜下來,不再如之前那樣針鋒相對。
唯有裴晏晏還摸不清狀況,大著膽子出聲詢問:「發生了什麼?這是誰?誰能來和我解釋一下。」
江如練嗤笑:「你最敬仰的那位。」
事到如今,裴晏晏滿臉難以置信,以她的小聰明和分析能力不可能猜不到。
平日里故意擺出張成熟冷淡的臉,眼下總算露出幾分符合年齡的驚詫。
白雲歇湊近了上下打量:「這是哪位小輩?」
裴晏晏下意識地站直,恭敬地行了個彎腰九十度的大禮:「晚輩裴晏晏,見過太師叔祖。」
她忍不住暗自腹誹,這位傳說中的古今第一陣法大師,果然如傳說中那般不正經。
「這就是你看中的人?」白雲歇驟然飄到天上,蹺二郎腿用摺扇扇風。
她並沒有實體,魂魄想去哪就去哪,一襲樸素的白色道袍在風中逸散成霧氣。
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仙人模樣。
這下子反倒是江如練格格不入了。
不過她與眾不同慣了,向來不在乎這些。
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把這個顯擺得不行的人拉下來,最好能燒得嗷嗷叫。
「你廢話怎麼這麼多?」
白雲歇嘖嘖幾聲:「這不是關心你嗎?」
「這些都不重要。」江如練雙手抱胸、冷眼睨著她:「既然你留下這一魂一魄,總不能是來觀光的。」
「我要知道,我師姐的病究竟是從哪來的。」
這也正是裴晏晏想說的。
她看了眼如煙如雲的白雲歇,再度恭敬一拜後轉身告退,臨走前還闔上了門扉。
白雲歇這次倚到窗邊上,毫不吝嗇地誇獎道:「果真是個不錯的人,這小孩真有眼力見,難怪你會喜歡。」
江如練臉色凝成冰,眼瞅著再逗一逗就能落冰渣子了,白雲歇這才正色起來。
「嗯?病?這件事還沒有解決嗎。」她摸著下巴思索:「那就奇了怪了。我明明已經吩咐過負雪……」
她突然收聲,話題就這樣沒頭沒尾的結束了。
江如練聽不太懂,只覺得莫名其妙,很想要揪著白雲歇衣領問個清楚。夜風搖動松林,無數的墓碑在風中靜默著。
白雲歇安靜地眺望了一會兒,飛下來圍著江如練轉了一圈。
從她「奇奇怪怪」的打扮,到她手腕上的電子手錶。
江如練也不動,就這樣大大方方地站著任她看。
看夠了,白雲歇才無奈地攤手:「真是的,剛見面就要聊這種話題,看來我的卿卿徒兒傷得很重呀。」
她似笑非笑地搖搖摺扇。
只這一個動作,江如練心裡就泛起了千百個浪花。
白雲歇全都知道。
「江如練,從妖神與人神的那場大戰開始,鳳凰一族就逐漸隕落了。在我出生后,這世間有且僅有一隻鳳凰。」
她在江如練愣神的時候搖頭嘆息:「你明白我的意思。」
至始至終,崑崙的鳳凰是她,祭陣的鳳凰也是她,死而復生、又重歸這人間的還是她。
「轟隆」一聲巨響,閃電撕開天幕,猛烈的風銜來濕潤泥土的芳香,
連百年古樹都被拉扯得東倒西歪。
一陣穿堂風過,白雲歇的身形就幾乎要被攪散了。她眯起眼睛想要穩住,奈何魂魄狀態實在太輕。
就在狂風裡,一豆溫暖的火光燃起,任憑風怎麼吹都不滅不倒。
白雲歇連忙飛下去,明明沒有觸感,卻依舊伸出手,像是要藉此取暖。
嘴裡還念叨著:「還好我現在死了,不然這雷估計得劈我頭上。」
死而復生乃天機,隨便泄露給當事人會牽扯上因果。
可她還是這樣說了,輕鬆得像是場閑聊。
江如練托著掌中火蓮,有些擔憂地喃喃道:「風雨這麼大,師姐有沒有好好蓋被子。」
她走之前關好了門窗,用傳音符咒記下自己的留言。
就怕卿淺擔心,出門來尋她。
白雲歇掏掏耳朵,滿目戲謔:「嘖嘖,這話我從生前聽到死後,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你認識我。」江如練一屁股坐下去,肯定道:「早在崑崙的時候。」
在歸墟里,她不止一次聽見白雲歇談及那隻鳳凰。
現在想來卿淺的反應也很值得琢磨,想必師姐也早就猜到了。
她忍不住自嘲一笑,虧她還吃了那麼久飛醋,成天酸得不行。
怎麼會有妖怪自己吃自己醋的。
「嗯,」白雲歇也坐下,懶洋洋地開口:「熟得很,你還給了我根飛羽。」
她說得語焉不詳,歧義頗多,可聽者有心,自然猜得出來龍去脈。
江如練繼續問:「我猜你把那支羽毛變成了劍穗,給了我師姐,對嗎?」
白雲歇點點頭,大方地承認了:「對,我好不容易尋到卿卿徒兒,馬上就給她了,不算失約。」
「……」
鳳凰只會贈給重要之人羽毛。
江如練並不認為自己會看得上那時的白雲歇,畢竟現在都巴不得揍她一頓。
她只是覺得荒謬,到底是自己一葉障目,竟然從來沒有懷疑過卿淺「人類」的身份。
可沒有人能活那麼久,連白雲歇都化作塵土,只有一兩殘魂留存於世,與自己對坐。
江如練總算明白缺失的那塊零件在哪了。
妖丹是妖怪最重要的東西,堪比心臟,失去了妖丹的妖會逐漸失去屬於「人」的能力,變回原形。
魚妖會在空氣中憋死,盲蛇會緩慢的失去視力,不同的妖怪癥狀也不一定相同。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會就此死去。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濺起很高。
山中霧氣多,雨一起來更甚,如紗般籠罩整座山林,只余幾盞長明燈的微光在其中閃爍。
她們像圍爐夜話的友人,可惜手邊沒有茶與酒,所聊的話題也並不太令人開心。
「那我應該囑咐過你,好好照顧她。」江如練抬眸,眼底是妖異的金色。
可到頭來卿淺卻失去了那麼多,一身病骨,沒有溫馨的童年,一次又一次地被妖獸重創,憂慮太多過得不開心。
而今被莫名其妙的病症所累,又幾乎要喪失五感,乃至於死亡。
她話音里壓著股氣:「你就是這麼給我照顧的?」
「我已經很努力地在撮合你們了。」
白雲歇掩面,裝模作樣地拿衣袖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連聲哭訴道:「我總不好直接問,哎呀乖徒兒,要不要結個婚?」
摺扇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手心裡,她抬眸時眼中閃過絲笑意:「卿卿徒兒是個悶葫蘆,有些事情不說清楚,到底是橫在你們倆中間的一道疤。」
「失去全部記憶的你到底算不算另一個個體呢?就非的要繼承前生的遺志嗎?」
她難得褪去臉上的笑意,與江如練對視:「你心裡其實早就有答案了,你不會承認沒有過程的愛慕。更何況,有件事非得現在的你才能去做。」
「有關我卿卿徒兒的性命……」
只一陣風過,長明燈盡數熄滅,連帶著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也被掩埋進黑暗中。
鳳凰火照亮江如練的臉,她凝眸,盯著掌中小巧的蓮花。
「這樣啊,好像也不難。」
*
半夜長談,江如練最後耐著性子,重新點燃大殿里的長明燈,然後揣著摺扇走出去。
雨還沒有停,她不閃也不避,甚至連靈氣都懶得使,就這樣淋了個半濕。
停雲山的弟子此時應該都已經休息了,路上只有淋漓的水光。
江如練卻隔著老遠,瞥見了青蘿峰上的一豆飄搖的燈火。
會在這個點出來尋她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可心裡知道,和真正見到是兩回事。
在望見雨中孤零零撐著傘的卿淺后,江如練幾乎是掠過雨幕飛馳而去,在靠近時卻驟然減速。
周身蒸騰的熱度將寒氣驅逐,她把自己烤乾了才敢鑽進卿淺的傘里。
她捧住卿淺撐傘的手,試圖把它捂暖和:「師姐怎麼出來找我了?」
卿淺眼瞳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霧,聲音比雨點還輕:「我沒摸到手機。」
是答非所問,江如練卻聽得心焦:「那也不用你擔心,你看不見,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哪怕能用靈氣探查周圍,也總有疏漏的地方。
她一急語氣就有些重,卿淺的手攥緊了,如同被丟棄在雨中的白色小貓。
被打濕了皮毛,也沒有多少力氣,全憑本能向身邊的暖源靠近。
然後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頸,示好或者撒嬌。
她低落地垂下眼帘:「你為什麼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