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夜
幸好現在是夏季,天黑的晚,要是冬季的話,這時候我們就得摸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們沒再遭遇什麼意外。我們按照來時的路線往回走,走到籃球場的時候,天還是暗了下來。我看到遠處的電線杆下面,有一排白色的小光點,那是飛機舷窗里的燈光。我們沒有再沿著籃球場的邊緣走,而是直接穿過球場,向那光點走去。
在快要走到飛機旁的時候,我看到飛機下面還有不少人在走動。
「他們回來了!」那走動的人群中有一個男人興奮地喊道。
隨後人群開始發出躁動的聲音。接著,有幾個人影向我們跑過來。儘管天色已暗,我還是從那幾個奔跑的人影中辨認出了她。
梁敏飛奔向我,投進我的懷裡。我緊緊抱著她,我哭了,我想止住哭泣,卻不怎麼成功。我終於回到了梁敏的身邊。
人們看著我們回來的四個人,全都滿臉的疑惑,在一邊小聲的交談著什麼。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我們拉著之前空少拴好的逃生繩,順著充氣滑梯爬上了飛機。原來在下面走動的人因為迫切地想要獲取資訊,也都跟著上了飛機。
我們四個進入客艙后,那些已經在客艙的人們都把臉轉向我們,絮絮的談話聲也立刻停止。他們看到胡向喜T恤衫上的斑斑血跡后,都大為驚恐。
我向乘務長說明了胡向喜的傷勢,請她幫忙處理一下傷口,然後我就向其他的空姐要喝的,我口渴的要命。可惜冰橙汁已經被喝完了,只有瓶裝水,我一口氣往喉嚨里灌下一整瓶的水,喝完頓時覺得舒服多了。顧大叔和張鵬也沒少喝水。之後我們就找位子坐了下來,梁敏坐在我旁邊。
客艙里的人們向我們圍了過來,他們就像是一大群記者一樣,滔滔不絕的向我們詢問。
「怎麼就回來你們四個人?」
「機長人呢?」
「那小胖子怎麼流了那麼多血?」
「外面什麼情況?」
「你們找到手機了嗎?」
「你們出了什麼事?」
「有沒有聯繫到家裡人?」
「有人來救我們嗎?」
「······」
他們的問題像是連珠炮一樣射向我們,嘈雜的聲音弄得我腦袋發疼。
「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吧!你們沒看到他們現在很累嗎?」梁敏站起來大聲對人們說,「大家先不要問了,他們一會兒會告訴我們的。」
梁敏成功讓人們暫時閉上了嘴,我們幾個才得以好好休息一會兒。
客艙內的空氣比外面要涼一些,但我臉上仍滴著汗。梁敏從座椅後背的小袋子里拿出了一份航空公司的宣傳冊,她非常貼心的用宣傳冊給我扇風。張鵬和顧大叔可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
我們大概休息了還不到十分鐘,我就感覺到人們已經忍不住要再次發問了。他們的眼神急切的就像是要去趕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卻被擁擠的車流堵在了路上一樣,十分鐘的等待對他們來說已經夠漫長的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張鵬和顧大叔。「誰來說?」我問他兩。
「還是你來說吧。」顧大叔答道。
於是我把發生在外面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我告訴他們我們在出了校門后,知道了我們現在的位置,我們朝著那棟白色的房屋走,在路邊遭遇了大螳螂和野貓的襲擊,徐凱、周乾和機長先後喪命,我們四個又是如何脫離險境的,
我只隱瞞了機長慘死的那部分過程。顧大叔和張鵬都證實了我所說的。
起初還有人像在聽故事似的搖頭晃腦,但等我說完時,客艙里的氣氛已變得肅穆凝重。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他們的神情看起來像是剛剛遭遇了一場嚴重的車禍,或是看到了幽魂降落,又或是看到一棵大樹自己拔出樹根來走路似的。
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們根本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狀況。機長和另外兩個小夥子的死亡,讓他們更加明白現在的處境有多糟糕。外面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危險,威脅我們安全的不止是外面的人,還有自然界的其他生物。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一個婦人率先發言。她就是那個有些微胖的中學老師。
「我的建議是,大家晚上都待在飛機里,不要出去,」我回答說,「畢竟······野生動物······在夜裡會比較活躍。」
「就這樣嗎?」她又問道。
「目前只能這樣了,晚上我們什麼都做不了,等天亮后再說。」我對她說。
「那我們現在總得先想想對策吧?」那個穿花襯衫的中年男人開口說道,「天亮之後怎麼辦呢?」
「對啊,我們不能就這麼干坐著,」一個女人應和道,「得想想明天的計劃。」
「明天我們還是去那棟白色的房屋看看,」張鵬說,「那是離學校最近的建築了,說不定那裡會有電話機。」
「在死了三個人之後還出去嗎?」梁敏說。
張鵬嘆了口氣:「我們恐怕別無選擇了。」
乘客們在了解了情況之後,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著,每個人都心事重重。我和梁敏也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坐在我右手邊的那位老大爺緊皺著眉頭,他的手不時會發抖,每當抖的厲害的時候,他就握緊拳頭或者使勁兒搓著雙手。
我又聽到了那位身穿淺灰色亞麻套裝的老太太的說話聲,我順著她的聲音轉頭向後看,她坐在客艙的尾部,正在和她前座的一個老奶奶講話,還是在說著什麼關於冒犯了神明要懺悔之類的話。她的老伴兒坐在她旁邊,厭煩地閉著眼睛。
我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彷彿客艙里的空氣正慢慢變得粘稠一樣。梁敏撫摸著我手臂上的傷痕,「疼不疼?」她溫柔地問我。
「已經不疼了,沒事的。」我說。
她眼眸低垂著沉默了半響,然後看著我說:「你明天是不是還要出去?」她的臉色鎮定無比,目光卻不安地閃動,頸部可見跳動的脈搏。
「是的。」我點點頭。
「你不是每次都得出去的,被困在這裡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我知道,但是我已經外出過一次了,我比那些沒出去過的人更了解外面的情況。」
「可是你現在受傷了!你不必那麼逞英雄的。」
「這點兒傷根本不算什麼。」
「外面還有那隻野貓······它殺死了三個人!」
「那隻貓已經被打瞎了一隻眼,它應該不會再來抓我們了。」
「你怎麼知道呢?說不定外面還有別的野貓。」梁敏擔憂地說,「你出去可能會送命的。」
是的,外出的確有可能會送命,我死了對梁敏可沒好處。另一方面,我光是待在這裡,對她照樣沒有幫助。
「我必須去冒這個險,」我堅定地說,「不然我們回不了家的。」
梁敏看著我,知道我已下定決心,也就沒再勸我。她把臉轉向舷窗,憂鬱地看向窗外。
我摟著她的脖子,在她的太陽穴上親了一下。「不要擔心,我會沒事的。」
梁敏點點頭,她的眼眶濕潤了,一臉的憂愁。「我爸媽現在肯定急瘋了,」她強忍著淚水說,「他們說不定以為我已經墜機死亡了。」
「不會的,」我說,「你爸媽現在一定在想辦法找你,他們不會放棄的,所以我們也不能放棄,得想辦法儘快聯繫到他們。」
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小女孩兒開始歇斯底里地發脾氣,心智狀態像是倒退回兩歲。她眼淚汪汪地吵著要回家,聲音響亮而固執,鼻涕往下直流到嘴唇。她的爸爸媽媽一起鬨她,想讓她安靜下來,可她就是不聽,她一邊哭叫,一邊用雙腳不停地踢她前面的座椅靠背。
「你不能叫你的孩子閉嘴嗎?」被小女孩兒踢打座位的那個男人扭過頭厲聲問道。
「你想要我打掉你的牙嗎?」小女孩兒的爸爸也厲聲問他。
小女孩兒的媽媽立馬拍了一下她丈夫的肩膀,給了他一個眼神。「對不起,」她對前面的那個男人說,「對不起打擾到你了,我會讓我女兒安靜下來的。」
那個男人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兒的爸爸一眼,他臉上掛著一幅厭惡的表情,然後憤憤地轉過頭去。
小女孩兒繼續哭鬧了一陣,隨後被她媽媽勸止住了。
外面早已天黑,夜空中掛著半個月亮,明亮的月光讓外面不至於漆黑一片。我透過舷窗向外看去,遠處的水泥地面上,有一小片銀白色的亮光,我想那可能是地面上的一攤積水反射的月光。
梁敏無聊地翻看著航空公司的宣傳冊,事實上,客艙里的大多數人都在這麼干。我們本來無聊的時候還可以靠玩手機來打發時間,可現在手機就是一塊沒用的板磚,這讓時間變得格外的難熬。
「媽媽。我餓了。」坐在我前面的小女孩兒說。
我也很餓,從中午到現在,我還沒吃過一點東西,肚子早就飢腸轆轆了。
小女孩兒的爸爸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對空姐說:「可以給我們一些盒飯嗎?」
「是啊,給我們發盒飯吧,我們都餓了。」一個婦女跟著說。
這時乘務長和幾個空姐溝通了幾句話,之後她走到客艙中間的過道上:「飛機上的盒飯在今天中午的時候就基本上分發完了,只剩下了八盒。」
「就只有八盒!」那個婦女驚訝地說,「這也不夠分的呀。」
「可以給我女兒一盒嗎?」小女孩兒的爸爸懇求地說,「她才五歲。」
乘務長思忖了片刻。「我看這樣吧,這幾份盒飯就分給老人和小孩兒吧。」
大家雖然餓的肚子咕咕叫,但也都沒有反對。
「謝謝。」小女孩兒的爸爸向乘務長說了一句。
坐在我旁邊的那位老大爺也分到了一盒,他打開盒飯蓋子的時候,我聞到了飯菜的香味。雖然我中午吃的時候並不覺得有多好吃,但現在看來那真是美味佳肴。老大爺提出要把盒飯分一些給我和梁敏,我咽了口唾液后謝絕了他的好意,我還不至於餓到要佔一個老人的便宜。
現在我們又面臨一個新的問題——沒有食物。飛機上的水倒是還有一些,但是喝水並不能消除飢餓感,況且飛機上有近百人,剩下的水也維持不了多久。所以在等到救援之前,我們還得外出尋找食物和水。不然,恐怕我們都得餓死。我本以為我們的處境已經夠糟了,沒想到還遠沒到谷底,拖得時間越長,我們的處境就越艱難。
我想起來我的帆布袋裡還有中午沒吃完的海苔小餅乾,是我在飛機出事前放進去的。我急忙從座位下面拿起帆布袋,在裡面快速翻找。等我找到的時候,我就像是在馬路上撿到一百塊錢一樣開心。還剩下一包半,我把一包遞給梁敏,她看了之後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
「我中午的時候沒吃完。」我笑著對她說。
「你吃吧,這餅乾一股花椒味兒,我不喜歡吃。」她說。
「現在就只有這個了,你湊合著吃吧,」我說,「餓著肚子晚上可睡不好覺。」
在我的堅持下,梁敏也只吃了那半包餅乾,把整包的留給了我。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多吃一點。
到了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大家都坐得有些難受了。有些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活動一下雙腿,站了一會兒后又坐下,沒坐多久又站了起來。那個穿花襯衫的中年男人起身走到中間過道,在過道上唉聲嘆氣地來回走動。他長得五大三粗的,我後來知道那人叫劉大暉,真是人如其名。
劉大暉在過道上走了好幾個來回,又走到一個大媽座位旁的時候,那個大媽沖他說:「你能不能別在中間走來走去了!走的煩死人了!」她一臉厭煩的表情,似乎已經對劉大暉忍了很久了。
劉大暉一聽也沒好氣地沖她說:「我都坐了好幾個小時了,我還不能在這兒走走嗎?」
「就你一個人坐這麼久啊?其他人不都還在座位上坐著嗎!」大媽立即回嘴道,一聽她的口氣便知她是個反駁老手。
「我在這兒走礙著你什麼事兒了?這飛機又不是你家的。」
「我看著心煩!」
「心煩就把眼睛閉上,別他媽到處看!」劉大暉憤憤地說。
那大媽見劉大暉一臉的兇相,便認輸似的閉上了嘴。
劉大暉把大媽擺平了之後,繼續在過道上來回踱步,但他似乎越走越心煩意亂。最後他轉身走向前機艙門,想要打開艙門。
坐在一旁的乘務長趕緊走過去阻撓:「先生,你要幹嘛?」
「我要出去。」劉大暉說。
「現在外面不安全,不能出去。」乘務長勸說道。
「我在裡面待著受不了了,」劉大暉煩躁地說,「我要出去透透氣。」他推開乘務長,伸手抓住艙門的手柄。
這時空少走過去擋在艙門的前面:「先生,外面天黑了,出去可能會有危險,現在待在飛機上是最安全的。」
「安全?」劉大暉重複一句,「安全?安全個屁!老子今天就不該上這架飛機,不然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對!都怪你們!」一位大姐站起來應和道,「本來我現在都在麗江度假了,結果被困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沒吃沒喝的,我要起訴你們航空公司!」
「沒錯!你們航空公司得賠償我的損失,我可是買了保險的!」一個身形瘦而有力的男人說,他幾乎使我聯想到牛肉乾。
「還得負責把我們恢復正常的大小,不然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啊······真是造孽啊。」那個剪著平劉海的大媽哭哭啼啼地說著。
其他一些乘客也都七嘴八舌地開始抱怨起航空公司來,大家心裡積壓的負面情緒被劉大暉一下子點燃了。客艙里頓時變得怒火喧囂。
「大家不要激動,航空公司會賠償你們的損失的。」乘務長說。
「怎麼賠償啊?」一個男人氣憤地說,「我們現在變得這麼小,這種事情全世界都沒遇到過,就憑你們航空公司就能把我們變回去嗎?我看吶,我們這輩子算是完了。」
「就是啊,這以後還怎麼活呀······」平劉海大媽哭著說。
張鵬這時從駕駛艙里走了出來,他大概是聽到了客艙里的爭吵聲,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別哭了!」那個像教授的老者從座位上站起來說,「你看你們一個個垂頭喪腦的樣子,不管發生什麼事,人不還活著的嗎,只要人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就是嘛,」一個戴著漁夫帽,胖乎乎的男人應聲同意,「我們這回沒墜機死掉已經是萬幸了,現在是特殊時刻,大家要團結嘛。」
「大家請冷靜一下,誰也不想發生這種事,」乘務長又說,「現在爭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已經有人死了,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活下去,才有希望回家。」
「我要出去!給我開門。」劉大暉依舊固執地說。
空少擋在他面前說:「先生,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勸呢?」
「飛機在天上飛的時候,老子可以聽你的,但是現在是在地面上,我的命,我自己說了算!別擋著我,我要出去。」
「算了,」張鵬對空少說,「他非要出去就讓他出去吧。」
空少看了一眼乘務長,乘務長向他點點頭,他便打開了艙門,讓劉大暉出去了。隨後又把艙門關上。
之後大家又老實坐在座位上,現在除了等待天亮,什麼也做不了。大多數人臉上大概都有相同的神情,一種對未來感到悲觀的神情。今天必定是這架飛機上所有人的人生拐點,且不說我們回去后該如何面對今後的生活,現在就連能不能活著回去都是未知數。
沒過多長時間,坐在客艙尾部的那個老太太又開始說了起來。她對坐在她前面的老奶奶不停地說著,後來又有兩個老人加入了她的聽眾,其中一個就是原來坐在我右邊的老大爺。
「——懺悔!我們要向天神懺悔!向佛祖懺悔!我們身上都有罪孽,所以才會遭到佛祖的責罰!寶積經中說,一切眾生,若有身具五逆十惡重罪之者,萬劫千生不通懺悔,應須頂禮三十五佛,至心懺悔,一切罪障,皆得除滅······」
那老太太充滿活力,她的嘴唇動個不停,舌頭在參差不齊的牙齒間上下翻飛,就像是一位佈道者一樣。而她的三位聽眾也喃喃應和,不自覺地晃動身子或者點點頭,似乎對她說的感到認同。
我在座位上坐得屁股疼,便起身在過道上活動活動。我看到胡向喜坐在前面靠過道的座位上,就走過去看看他的傷勢。
「還疼嗎?」我走到他旁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胡向喜轉過頭來,看到是我後邊露出了一絲微笑。「已經好多了,乘務長幫我把傷口消毒包紮好了,」他邊說邊掀起衣服,讓我看他腰上纏著的繃帶,他的左肩上也包紮著紗布。「謝謝你今天救我。」
「救你的可不止我一個。」
「我知道,我也謝過顧大叔和張鵬了,」他說,「可惜機長死了,不能向他說一聲謝謝。」他說完皺起了眉頭。
「就在心裡向他說吧,他會知道的。」我說。
「嗯嗯,希望如此。」
「你好好休息,先別想那麼多。」
「你明天還外出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
「你可得小心點兒,外面危——」話音未落,一聲尖叫突然從外面傳來。
胡向喜驀然住口。客艙里其他人的談話聲也都忽然停息,人們的臉色刷地轉白,而且看起來十分恐怖。
客艙里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幾秒鐘后,外面又傳來幾聲尖叫,聲音模糊,聽起來似乎在遠處,但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劉大暉的聲音。胡向喜身體僵硬地坐著,坐在舷窗邊的人們都緊張地往窗外看。
「那個人不會出什麼事了吧?」胡向喜不安地問我。
「我不知道。」我說。我心想如果真有報應這回事的話,劉大暉可能是遭到報應了。
這時張鵬從駕駛艙走出來,他大聲問:「你們有誰看到什麼了嗎?」
「沒有,沒看到。」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看著窗外說。
「我也沒看到。」一個女人跟著說。
我看了一眼張鵬和顧大叔,他兩都雙眉緊鎖,臉上又浮現出被困在水瓶里相同的神情。
「走,出去看看。」顧大叔說道。
空少再次打開艙門,我和顧大叔順著充氣滑梯滑到地面,張鵬拿著飛機上的應急手電筒也跟著跳下來。
我環顧四周,看到一個人影從球場邊緣的草叢跑過來。是劉大暉。我們三個立馬迎了上去,跑到劉大暉的旁邊時,我看到他一臉的恐慌。
「出什麼事兒了?」我急忙問他。我本以為他會被某個生物咬的缺胳膊少腿,沒想到他現在完好無損。
「有······老鼠······好大的老鼠,」劉大暉大口喘著氣說,「還有癩蛤蟆······比我人還要大。」
「在哪兒?」顧大叔問他。
「就在那草叢裡。」他手指著不遠處的草叢。
張鵬說:「帶我們去看看。」
劉大暉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移動著。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帶我們走到草叢邊。
草叢裡傳來蟋蟀的叫聲,顧大叔掏出手槍保持戒備。
「就在那兒。」劉大暉手指著草叢的一處地方,他遠遠地站在一邊。
張鵬用手電筒照過去,我們看到一隻癩蛤蟆正趴在草叢裡,它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在頭部兩側突起,墨綠色的後背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疙瘩。表皮上帶著幾條黑色的條紋,手電筒的光照上去反著幽幽的光澤。它的下巴不時鼓動著,碩大的嘴巴張開估計能把我整個吞下去。看上去是夠嚇人的。
「我當時正站在這裡撒尿,這癩蛤蟆突然從草裡面跳出來,把老子嚇一大跳,老子尿都嚇得憋回去了,」劉大暉心有餘悸地說,「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又有隻大老鼠從裡面冒出來,那老鼠兩眼發光,直向我跑過來,嚇得我趕緊往回跑。」
「那老鼠呢?」張鵬問。
「剛才還在這兒呢,」劉大暉眼睛快速地朝草叢裡看來看去,無法鎖定目標,「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肯定還在草叢裡。」
「老鼠可能會招來野貓。」我擔心地說。
顧大叔點點頭。「要是真有野貓來了就麻煩了,」他皺著眉頭說,「外面不安全,我們快回飛機上去。」
「對啊,我們趕快回去吧,這外面太嚇人了。」劉大暉一臉惶恐地說。他之前執意要出來時,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氣,此刻已蕩然無存了。
我們回到飛機上后,乘客們擔憂地詢問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張鵬告訴他們只是虛驚一場,讓大家不要驚慌。後來顧大叔提議夜晚需要有人值守,我們都覺得很有必要,眼下安全是最重要的。
我們在客艙內設置觀測窗,每一個觀測窗口安排一名守衛。觀測窗共有四個,分別設在客艙的兩側。其他的舷窗全部拉下遮光板,以免窗里的燈光吸引來什麼野生動物。已有不少飛蟲在舷窗玻璃上爬來爬去。顧大叔安排一些年輕人從十一點半開始輪流守衛,我被安排在第一班。
十一點半一到,我走到客艙前部的一個觀測窗邊坐下。那個一頭淡粉色長發的女人也坐在那排靠過道的座位上,她的皮膚白皙,身材也婀娜動人,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她穿著米白色的低領襯衫和淺藍色牛仔短裙。
我在觀測窗邊坐了沒多久,那女人便向我搭話了。「你之前說的那個白色的房屋,」她說,「那裡會有電話機嗎?」她的身體微微靠近我,我聞到一絲淡淡的香水味,很好聞。
「我不知道,希望會有吧。」我答道。
她又問:「救援人員真的找不到我們嗎?」
「我覺得······他們很難找到我們。」
她沉默了半響,臉色變得陰鬱,然後一聲哽咽自她喉間發出。她連忙用手捂著嘴,她水晶般明亮的眼眸閃著淚光。我靠過去拍拍她的肩膀。
「我覺得我們回不去了。」她聲音顫抖著說。
「不要這麼想,我們會有機會回去的。」
「真的嗎?」她轉頭看著我說。
「真的,不要輕易放棄。」
她開始啜泣起來,淚水從眼眶滑落。「我家裡人肯定著急死了,我不想死,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
我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我不擅長安慰別人,但是眼下又感覺總得說點什麼才行。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她。
「我叫陳怡。」
「你是要去麗江旅行嗎?」
她點點頭。
「沒什麼人陪你一起去?」
「沒有。」她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本來我男朋友要陪我一起去的,可是他臨時有事又去不了了。」
我心想,假使我是她的男朋友,擁有那雙漂亮的眼眸和那副豐滿的身軀,我大概是不會讓她獨自去旅行的。
「要是實在找不到電話的話,要不就直接去外面找個人求助算了。」她噙著淚水說。
「這樣做很冒險,這你自己也明白。」我對她說,「況且,這附近看上去很偏僻,我們今天外出的時候,除了看到一輛路過的摩托車外,連半個人影也沒見著,就算要找人求助,恐怕也找不到人。」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們真是太倒霉了。」
「是啊,」我說,「真是倒大霉了。」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好餓啊。」
「睡覺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之後我們沒再說話。她把座椅靠背往後調節了一下角度,然後就閉上了眼睛。
我繼續看著窗外值守,但是我的雙眼總是不自覺地看向陳怡,她雙手疊在一起放在小腹上,臉微微側向一邊。有一陣子我一直看著她,萌生了想和她親熱的念頭。我雖然被縮小了,但慾望並不因此而消退。
我的女朋友就坐在這架飛機上,我很愛她,我知道我不該有這種非分之想,於是我試著轉移心神,想著我的工作。我在杭州的一家定格動畫公司從事動畫師的工作,負責定格動畫的拍攝環節。三個月前,公司接到一個大項目,給國內一家衛視的綜藝節目製作片頭動畫。那檔綜藝的主題是明星談戀愛,每周五晚上更新一期。我們必須趕在每一期節目播出前,製作完成那一期的片頭動畫。
在三個月的時間裡,我和同事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都加班到凌晨。不過好在節目播出后,收視率還不錯,觀眾對片頭動畫的評價很高,說那是業界良心動畫。總之,公司老闆對此非常滿意。
項目結束后,我身心俱疲,想放鬆幾天。於是我和梁敏計劃著去麗江旅行,我倆一直想去雲南一次。之後,我向公司老闆請了一個禮拜的假,登上了這架飛機。
我想著這次就算能活著回去,也不可能再回公司上班了,我的動畫師職業生涯以非常戲劇性的方式結束。有什麼工作是身高只有十厘米的小人可以做的呢?我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來。
凌晨十二點半,一個個子矮小,戴著圓形邊框眼鏡的男人來接替我值守。我們對彼此點點頭,在當前狀況下,我們也無心交談。
我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梁敏還沒睡著,之前坐在我右手邊的老大爺,自從他去聽那位老太太講話后,就再也沒坐回來過。我看到那位老大爺在客艙尾部的座位上睡著了,於是我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把中間的兩個座椅扶手拉起來,讓梁敏把頭枕在我的大腿上躺著睡。
我實在是太累了,沒過幾分鐘就開始打瞌睡,但怎麼也睡不沉。夜裡梁敏在我腿上驚醒過來幾次,她的睡眠本來就淺,現在身體弓在座椅上就更加睡不好了。
自從天黑以後,我斷斷續續大約只睡了三個多小時,而且噩夢連連。其中一個夢是我和梁敏在一片樹林里行走,走著走著,樹林的地面上開始冒出奇怪的黑煙。那黑煙不停地從周圍的地面上冒出來,很快就充斥了整片樹林。樹上的葉子就像被腐蝕了一般,紛紛枯萎掉落下來。我被這怪異的景象驚呆了,然後我聽到梁敏在身後叫我,我轉過身看,卻發現梁敏不見了。我到處都看不到她,過了一會兒,我又聽見梁敏在叫喊我,但我分辨不出聲音傳來的方向。我著急地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卻都沒有聽到她的回應。我胡亂地朝一個方向跑去,邊跑邊喊梁敏,最後我跑得氣喘吁吁,停了下來。接著我看到我面前的黑煙迅速聚合成一團,那煙團濃的幾乎化不開,然後煙團又漸漸變成一個巨大的貓頭,那貓頭瞪著一雙發綠光的大眼睛,齜牙咧嘴地向我猛撲過來······
不是只有我和梁敏睡不安穩,其他人也在睡夢中囈語尖叫,有幾個人甚至醒來后還繼續尖叫。
在凌晨四點鐘的時候,梁敏又在我腿上驚跳起來,她應該也做噩夢了。我梳理著她的頭髮,輕輕拍著她身體,像哄小孩子一樣安撫她繼續入睡。我自己的睡意跑走了,因此我清醒地瞪著雙眼。
我耐心地等待黎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