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胡亥想要留下與自家父皇同榻而眠,想法自然是美好的,然而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難以逾越。
等胡亥喝完了碗里的最後一口粥,他就聽見了自家父皇平淡的聲音。
「陳牧在外等你,你用完膳便隨他回宮休息。」嬴政道。
胡亥聞言身體一僵,艱難的咽下最後一口粥,看向自家父皇的目光中滿是控訴。
「父皇,天已黑了,您居然還要攆兒臣走?」胡亥可憐兮兮道,意圖勾起自家父皇對自己的憐惜。
然而……
「你要留下打擾朕休息?」嬴政放下手中的書冊,抬眼看向胡亥問道。
再過幾天便是蜡祭,這小子便年滿十歲了,豈能再如以前一般賴在他的身邊。
胡亥聞言一怔,都怪今晚的燈光太過柔和,恍惚間讓他在自家父皇臉上看到了一絲脆弱。
胡亥:……
這肯定是錯覺!但是,他,他認輸了。
他不能打擾自家父皇休息!
胡亥慌忙站起身來,對著嬴政行禮道:「父皇請安心休息,兒臣這就告退。」
說完,垂下視線,抬腿便向外走去。
嬴政見剛剛還賴著不願走的胡亥轉變的如此之快,啞然失笑,這小子的軟肋也太過明顯,太好拿捏了些。
不過胡亥如此看重他,倒讓他有些不忍了。
嬴政看著胡亥有些落寞的背影,心中一嘆,這還是個孩子,放縱一次,又有何妨。
胡亥正向外走,突然感覺肩膀一重,他回頭一看,便看到了自家父皇。
「你這次便留下,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嬴政單手按在胡亥肩上,聲音較之剛才柔和了不少。
胡亥反『射』『性』的搖了搖頭,只此一次怎麼可以?
見到胡亥的反應,嬴政神『色』漠然的想要收回手,卻這小子已經轉過身伸手就摟住了他的腰。
「父皇讓兒臣留下,可不能食言。」胡亥死死的掛在自家父皇身上,小聲道。
嬴政感到了瞬間的頭疼,他果然不該給這小子什麼好臉『色』。
……
胡亥開開心心的在自家父皇榻上蹭了一晚,直到幾天之後的蜡祭,心中的愉悅又多了一些。
這是帝國一統六國之後進行的第一次蜡祭,自然與以往不同,要更為盛大一些。
前來參加晚宴不只是朝中諸臣,還有各郡縣的士族名士,甚至是原六國殘存王族。
胡亥也就有幸看到了眾人精彩的臉『色』,多出來的這些人里,阿諛奉承者有之,怨恨屈辱者有之,驚愕憤怒者有之。
而這最後一部分驚愕憤怒的,大多便是因為看到了章台宮的窗戶。
玻璃窗戶有多透亮,花大價錢買了玻璃製品的這些人臉『色』就有多難看。
這其中有些消息靈通的,知道了玻璃與胡亥的關係,看向胡亥的眼神中便隱晦的帶了些被愚弄的怨毒。
胡亥的精力大部分放在了自家父皇身上,小部分則給了身邊的扶蘇,至於剩下的全在這還算豐盛的晚宴上。
這些或明或暗的惡意,對他自然沒有什麼影響,甚至還讓他的心情更好了幾分,畢竟商節的交易對象都經過了挑選,這裡面少有對帝國抱有善意的。
對於這些人,胡亥只能用四個字形容,那就是幸災樂禍。
不過胡亥對此不在意,卻不代表其他人不放在心上,一旁的扶蘇也察覺到了暗中的波濤洶湧,將那些惡意的來源一一記在了心上。
若是有人想對胡亥出手,他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蜡祭結束,便又是新的一年。
胡亥的好心情持續了沒多長時間,便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了。
他家父皇不日便要出巡西北。
自家父皇宅不住要出巡,胡亥對此早有預料,雖然時間早了些,他也可以理解,反正他已經做好了隨自家父皇出巡的準備。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次出巡的隨行名單中沒有他。
胡亥蹲在章台宮書房的桌案邊,將出巡的名單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
最後憤憤的在蒙毅的名字上狠狠的戳了幾下。
父皇不帶扶蘇王兄也就罷了,畢竟這咸陽宮中要有人看家,但是為何要拋下他?!
本公子心裡委屈,本公子還要大聲的說出來。
「兒臣有何錯處,兒臣立馬改正,還請父皇不要拋棄兒臣。」胡亥哀哀切切的說。
嬴政看著胡亥,也是十分無奈,他知道這小子現在的表情有大部分是裝出來的,但是依舊讓他頭疼的很。
不過他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自然不是胡亥三言兩語就可以改變的。
「如今是十月,天氣轉寒,此行又是去往西北,你身體虛弱,不宜前往。」嬴政耐心勸到。
胡亥的身體虛弱,冬日畏寒,旅途勞累之下更易出現問題,若非如此。便是讓胡亥隨行也未嘗不可。
「兒臣如今日日隨蒙毅習武,身體健壯的很,不會有問題的。」胡亥壓下心虛,自信的說。
「不必多言,你在宮中好生休養便是。」嬴政道,他對胡亥的身體可沒有什麼信心。
「哦。」胡亥收起臉上哀切的表情,低低應了一聲。
這麼快就妥協了?嬴政見胡亥如此反應,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胡亥回給自家父皇一個心灰意冷的眼神。
……
三日後,便到了出巡的日子。
嬴政的視線從前來送行的扶蘇和他身後的百官身上掃過。
這其中似乎少了一個人。
「胡亥呢?」嬴政問身邊的趙高。
「如今天『色』尚早,侍者來報,胡亥公子還未起身。」趙高道。
嬴政聽完,並未多言,待眾人行禮之後,轉身上了車輦。
帝國之主出行,自然是聲勢浩大,隨行的軍隊便有數千人,坐人的馬車亦有十幾輛,隊伍綿延數里,令人震撼。
出巡的隊伍行進速度並不快,半個多時辰之後才算是出了咸陽城。
出城后不久,嬴政便把蒙毅招進了車輦之中,道:「你去查看一下隨行的馬車,把胡亥那小子找出來。」
「公子?」蒙毅聞言一驚,隨即瞭然,多半是公子偷偷的上了馬車跟來了。
蒙毅暗自無奈,胡亥公子也是夠大膽的,居然敢違抗陛下的命令,不過,看陛下的神情,倒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想來應該不會如何懲罰公子。
蒙毅想到此處,便放下心來。
片刻之後,他果然在倒數第二輛馬車中找到了躺在座上睡得正香的胡亥。
這輛馬車本來是備用的,上面放了些雜物,原是空無一人,所以胡亥睡了許久也無人打擾。
「公子……」蒙毅見胡亥果然在,暗自搖了搖頭,輕喚了一聲。
胡亥聽到聲音,『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半晌之後,才看清眼前的人。
「蒙毅?」
「陛下請公子過去。」蒙毅將胡亥扶了起來。
胡亥聽到自家父皇找自己,精神振奮了些,他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問道。
「我們到了哪裡了?」
「剛出咸陽城不過五六里。」蒙毅道。
胡亥苦惱的『揉』了『揉』額頭,他好像被發現的有點早了……
不過,現在也只能去見自家父皇了。
於是不久之後,胡亥與蒙毅便到了嬴政的車輦之中。
嬴政的車輦與其他的馬車自是不同,車輦內極為寬闊,容納十幾個人不成問題,而嬴政正坐在車輦正中。
「父皇。」胡亥上了車輦便蹭到嬴政身邊,拽住了自家父皇的衣袖。
「兒臣想陪父皇一起。」胡亥低下頭,小聲道。
「不行。」嬴政說得堅決。
胡亥雙眼眨了眨,努力擠出一絲晶瑩,兩眼淚汪汪的看向自家父皇:「父皇不要拋下兒臣,兒臣不想離開父皇。」
嬴政神『色』平淡的看著胡亥的表演,等胡亥告一段落,才道:「鬧夠了嗎?鬧夠了就回去。」
胡亥神情一滯,哀怨道:「父皇,您怎麼能如此冷酷無情無理……咳咳……」
胡亥在嬴政越來越冰冷的目光中收住了聲。
「呵~」將胡亥的話聽了個清楚的嬴政冷笑一聲,這小子越發的無法無天了,不過,他也懶得再搭理這小無賴,直接招了人進來。
「蒙毅……不,章邯。」
話音剛落,守在車輦外的中年將軍便走了進來。
「陛下。」章邯行禮道。
「將胡亥押送回宮,交給扶蘇,告訴扶蘇,若是胡亥再跑出來,惟他是問。」嬴政冷聲道。
父王也太心黑了,居然拿扶蘇王兄威脅他,胡亥聞言,心中腹誹不已。
不過,這折騰了許久依舊沒有改變父皇的決定,他也知道這次是沒有機會陪父皇出巡了。
心中哀嘆一聲,胡亥收斂起臉上外『露』的情緒,看著自家父皇,輕聲道:「父皇,如今六國餘孽尚未全滅,這些人亡秦之心不死,父皇請多加小心。」
縱然歷史上始皇第一次出巡時並未遭遇刺殺,但是如今與原本的歷史已經有了不小的區別,他也不敢保證絕對不會發生刺殺之事,只能隱晦的提醒自家父皇。
嬴政聞言,看了胡亥一眼,見到胡亥眼中的關切之『色』,心中一嘆,也難以再保持冷漠的神情,眼神柔和了些,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胡亥見狀,卻是眼眶一熱,他猛地垂首,躬身行禮道:「此去天寒路遠,還請父皇多加保重身體。」
嬴政微微抬了抬手,卻是最終放了下來,只是說了一句:「……朕知道了。」
胡亥直起身,只感覺自己心中酸澀難耐,卻又空『盪』的嚇人,他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離開,卻始終邁不動腳步。
他咬咬牙,猛然向前一步,單膝跪在地上,伸手抱住了自家父皇,頭埋在自家父皇脖頸間,小聲道:「父皇記得想兒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