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1章
熱烈的喧鬧聲,身穿作戰服的年輕人站在寬大領獎台上,高舉的獎盃與漫天的彩花,響徹雲霄的慶賀聲充斥著整個機甲站台。
「恭喜KID獲得第一星域機甲聯賽冠軍!」
KID沒落太多年了,歷經十年才重新回到現在的地位,無數觀眾為之激動。
虛擬頻道的轉播裹挾著解說激動的聲音,屏幕上正播放著藍色機甲一能量炮轟擊取勝的操作畫面,尤其是那特殊樣式的能量炮,蓄力與發射的完美契合,引起了數多人的注意。
KID戰隊臨時維修室里,兩個年輕的維修學徒站在一起,眉眼間都是榮耀與共的喜悅。
「我們終於贏了,接下來就能去星盟賽看看了!」
「應哥——你看我們組裝的機甲!那一炮太強了!」
「棠姐在接受採訪,好多人在問我們武器!」
維修學徒往身後看去,零件遍地的維修室角落裡,一輛輪椅已經在那邊停留很長時間。
男人身形消瘦,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機械臂沾著黑色的金屬油,身上的工裝髒了好大一塊黑漬,膚色異樣蒼白。他無法行走,右臂也是機械義肢,行動只能依靠智能機器人。
應沉臨,目前是他們戰隊的維修師之一,也是這次星域賽武器的主設計者,只是礙於身體殘疾,多年來未曾隨隊出戰,也不曾在公眾面前露面。
虛擬屏上還在放著機甲聯賽現場,應沉臨的目光直直地看著維修室內寬大的虛擬屏,停在那個盛滿流光的獎盃上。
過了許久,他劃開另外的頁面,看著虛擬屏上播放著機甲的操作回放,他注意著戰鬥中的細節,也在記憶著機甲尚需修理的部位。
他道:「機甲損傷嚴重,回來有大工程了。」
「等他們回來應該要先辦慶功宴吧?應哥你不要每次都想著工作,棠姐說你需要休息。」
學徒將視線從虛擬屏處移開,興緻勃勃地與男人說道:「對了應哥,棠姐說等去星盟賽的時候要把你從這維修室里拽出去,外邊的人老在討論我們戰隊的武器是誰做的……」
突然,學徒瞥到一點漫開的東西,瞳孔微縮!
「應哥!你手流血了!」
「先上醫療機——醫生呢!」
混著金屬油的工裝袖子處漫著深褐色的印,一點點地蔓延開。應沉臨回過神,撩開袖子的時候見到機械臂的交接處正快速地往外漫著血跡,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的顯目。
基地里醫生匆匆進來,用著醫療紗布急忙為他處理傷口,可血完全控制不住,直至警報器的響起。身體的疼痛在這時候隨之而來,刺痛感遍布全身各處,青筋虯結,皮膚裂開,引起渾身的顫慄。
劇痛來襲的時候,應沉臨的腦海里渾噩一片,刺眼的白光化作久遠記憶中的流光溢彩,巨大的機甲縮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病人有基因病史,惡化嚴重,直接送醫療中心。」
「奇怪,他的病明明已經穩定了好幾年!」
虛擬屏還在播放著機甲現場,KID老闆沈星棠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是!改裝能量炮是我們維修師做的,他為了我們這次比賽特意設計了一套機甲武器。他的名字叫應沉臨,是一位優秀的維修師,曾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單兵機甲師——」
應沉臨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又聽到近在咫尺的喝彩聲,彷彿回到多年前他還是機甲師的時候,無憂無慮,嚮往著廣闊無垠的戰場。
他習慣性地去拽住頸側的項鏈,黯淡無光的項鏈沾著他的血,微微亮了點光。
聲音漸漸遠了,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應沉臨餘光瞥到維修室里那台組裝到一半的機甲。黑紅色的機甲組裝到一半,某個核心能源似乎泛著光。它還沒踏上應有的征程,就如同他沒來得及觸碰未來的可能。
星曆1257年,機甲聯盟首位單兵機甲大滿貫獲得者、KID戰隊維修師應沉臨因病惡化去世,年僅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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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髓深處的疼痛漸漸變得麻木,金屬油與血混雜的味道漸漸模糊,刺眼的光如流水般褪去,一切光怪陸離在層層裂開之後變成實質,重組成一個白色的房間。
「交病歷板了。」
「沉臨?你在發什麼呆?」
誰在喊我……?
KID獲勝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際回蕩著,他似乎聽到維修室的人喊了醫生,又似乎聽到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喊他。應沉臨睜開眼的時候,看著周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白色的光影交疊著,思緒渾渾噩噩。
刺痛感充斥著他的大腦,龐大的信息一點點湧進來。他忍著頭疼,目光掃視判斷著周圍一切,這裡不是KID基地維修室,沒有他的同事,也沒有亟待維修的機甲……
他好像是被基地的醫生送去醫療中心了。
可這又是哪?機甲師檢查室?
寬大素白的診室,兩個智能機器人站在旁邊,不遠處顯示著『機甲師檢查室』的字樣。應沉臨的視線聚焦在遠處,漸漸地,他看到身邊站著個人,隔著桌子的另一面似乎有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背對著他。
沒過多久,站在他身邊的微胖男人忽然回過頭,頂著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應沉臨沒有說話。
自從殘廢退役后,他就沒再去過機甲檢查室。
診室內坐著兩個人,微胖的男人喊了應沉臨幾聲都沒見回應,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額間更是出了細汗。
「你出了很多汗,沒事吧?」
「沉臨!?沉臨,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應沉臨頭有點疼,他下意識地想要去調整輪椅,卻忽然掃到別的東西,原有的平衡在這一瞬間被打破,轟地一下往後倒去。
腰部跟腿部傳來一陣疼痛,應沉臨恍惚地看向自己腿,摔倒的疼痛掃去他腦海里的片刻陰霾,混沌的記憶漸漸清晰。
「沉臨!」
他的腿……?應沉臨一偏頭,看到了一張緊張的胖臉。
微胖的男人神情緊張地看著他,「你沒事吧!?怎麼做個檢查還魔怔了?」
應沉臨看向旁邊的男人,從久遠記憶中找到對方年輕模樣的記憶,「……荀寶?」
他跟荀寶最近一次見面還是五年前,人不可能跨越星系出現在他的面前,也不可能……會變得這麼年輕。
荀寶鬆了口氣:「總算回我話了,我剛剛跟你說話你都沒理我。」
他拉著應沉臨想把人拽起來,發現對方一動不動,「沉臨?」
應沉臨看著自己的腿,「……我走不了。」
荀寶扭頭大喊:「醫生——!」
應沉臨低頭看自己的手,視線掃過掌心的紋路,直至停留在完好無損的右手上。
手背隱沒的青筋,骨節分明的手……還有健全的一雙腿。
褲子底下是柔軟的觸感,而非硬邦邦的機械。
腳步聲交疊著,應沉臨有點恍惚地被荀寶拉了起來,AI機器人跟醫生趕了過來,周圍的聲音忽然變得密集起來。
「沉臨?」荀寶緊張地看著他,「沒事吧?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應沉臨聲音沙啞:「我沒事。」
醫生划著虛擬屏,反覆確認著體檢病歷信息,應沉臨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在公關面板上看到自己的病歷信息。
[應沉臨,男,18歲。]
18歲,星曆1245年……12年前。
荀寶看著應沉臨,又看了看旁邊的醫生,他跟應沉臨是來做機甲師成年例行體檢的,檢查都做完了,就等著把病歷板給醫生簽字確定,誰知道應沉臨突然就變得有點奇怪,出汗不說,喊他名字一直沒應……現在更是腿都走不了。
許久,醫生的注意力終於從病例板上移開,眉頭緊緊皺著,「……這情況有點特殊,幾個檢查得重新篩一下。」
荀寶突然有點緊張:「這是什麼情況啊?」
「機甲師經常跟機甲進行神經接駁,可能是這個出問題。」醫生注意著應沉臨的狀態,招來助手機器人,接著聯繫了其他的診室,「保險起見,順便也去做個基因篩查。」
應沉臨坐上輪椅,跟著機器人去做全套檢查,他看著周圍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在途經某個診療室時從鏡子中看到現在的自己,年輕稚嫩,四肢健全……根本就是18歲時的模樣。
星曆1245年,是他剛拿到單兵機甲星盟賽冠軍那一年,身體健康,沒有殘疾,光鮮亮麗的18歲。
一切就像是在夢裡,虛妄又不真實。
做檢查的時間不長,荀寶以為做完檢查就能走,誰知道醫生把他們喊住,說要等檢查結果。
荀寶從診室出來,進臨時病房時看到應沉臨正拿著光腦在搜東西,旁邊的機器人正兢兢業業地給他掃描腿部狀況。
他見應沉臨臉色蒼白,以為他因為突發情況緊張,「你不要擔心,等醫生檢查出結果,可能是機甲艙神經接駁出問題了,之前也有機甲師出現這個情況。」
應沉臨看著荀寶,聲音沙啞問道:「你今天不回店裡嗎?」
荀寶是個機甲零售店老闆,平時賣一些機甲零件,小本經營。
應沉臨跟他是鄰居,兩人相差四歲,但關係一直很好。
「你忘了?我店裡最近裝修啊。」荀寶奇怪地看著他,「要不讓醫生再做個檢查,我瞧著你這記性也有點問題。你這狀態不行啊,你現在風頭正盛,最近有好些個戰隊要來跟你談合同,你這狀態可別被騙了。」
合同……應沉臨餘光瞥到光腦里信息欄處冒著的紅點,一點點回憶著18歲發生的事情。這一年他獲得了單兵機甲星盟賽冠軍,沒有簽約自由的他獲得了來自各個豪門戰隊的邀約,按照未來發展的軌跡,他與戰隊簽約,繼續活躍在單兵機甲賽場,贏下多個獎盃——
直到他20歲那年。
應沉臨的視線掃過周圍的一切,最後停在光腦上,上邊是他搜索的星網信息,如今是1245年,前幾天單兵機甲第7賽季剛剛結束,每逢賽季結束的時候他都會來醫療中心做機甲師的定期體檢。
荀寶疑惑地看著應沉臨,他總覺得對方今天的情緒怪怪的。
應沉臨看了下時間,「基因結果出來了嗎?」
荀寶聞言道:「應該快到了,今天醫療中心沒什麼人。」
他話還沒說完,病房的門就被敲開,醫生的臉色十分肅然,手裡拿著醫療板快步走了過來,語氣嚴肅道:「基因結果出來,你的右手有點問題。」
荀寶聞言愣了一下,「不是腿的問題嗎?怎麼變成手了?」
「腿部沒查出問題。」醫生停頓了下,而後認真說道:「我們經過反覆檢查核實,發現病人的右臂發現基因病變的情況。」
荀寶原想著一會檢查完跟應沉臨去吃頓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他勉強說道:「醫生你說清楚點,別嚇人啊,我朋友是機甲師,這基因病變的話可不能亂說。」
「沒說錯。」醫生把醫療板遞給應沉臨,「我們懷疑你可能是基因病。」
荀寶的臉色一僵:「開玩笑的吧?」
基因病,是星盟現如今無法完全治癒的一種疾病。
星盟發展到今天,人的體質跟精神力決定人的身體素質,而基因病則是一種可以破壞體質與精神力的病症。
查出基因病變,病變的位置會徹底不可控,嚴重則會牽制全身,最後引起全身的惡化病變。
這種基因病並非能解決的一般基因問題,星盟人體質精神力的優化導致這種疾病惡化程度不可計算,哪怕他們把人的基因研究透了,都無法根治這種基因源病變問題,最後只能採取極端方式進行控制。
醫生:「在沒完全確診前我們會進行多次篩查,基因病不是小病,腿部沒查出問題,右臂病變情況也是我們在深入篩查中意外發現的。」
應沉臨低頭看著自己的右臂,心想原來在18歲這年就已經出現問題。
上輩子他是在兩年後才被基因反噬,帶來的後果是他在一場重要比賽上的失利,連同他的機甲墜毀,送往醫療中心進行急救時才發現身上基因病變出現中晚期癥狀。
當時病變的位置已不止右手,病症嚴重導致雙腿跟右手殘廢,而且因治療時間太晚,哪怕切除病變部位裝配義肢,他的雙腿也無法與機械義肢進行神經接駁,最後在輪椅上坐了整整十年。
身上的病痛,巨大的違約賠償……以及再無可能的職業路。
應沉臨聽著兩人的討論聲,掃視著自己的手臂,沒有瑕疵的血肉,指縫還留著他長年訓練機甲留下的薄繭,再往下看,褲腿底下是他還沒截肢的腿。
他閉上眼睛,身體內是充沛流暢的精神力,流轉到四肢百骸……自從他殘疾以後,已經很久沒感受到這樣的精神力了。
這是他最好的時候了。
荀寶還在跟醫生討論著,基因病落在機甲師身上可不是小事,而且應沉臨平時身體都很好,怎麼會無緣無故會出這個問題。
正當荀寶與醫生說著要做第二次檢查時,旁邊沉默許久的應沉臨忽然開口:「如果是基因病,現在這階段要怎麼治?」
醫生聞言看向病床上的男生,男生穿著閑適的休閑服,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臂能看出流暢漂亮的薄肌,挺立的腰背突顯著對方與眾不同的身體素質。
常年給機甲師做檢查,醫生知道機甲師對自己的身體顧慮,尤其是疾病,對於機甲師來說稍有不慎就是斷送職業生涯。
「最簡單的治療方式,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切除病變基因部位,輔以藥物干涉,進行控制。」
「我們需要取你的右臂組織進行進一步檢查,最遲三個小時會出結果。」醫生欲言又止,在氣氛沉重的病房內說出了下一句話:「如果確診為基因病右臂變異,以現在的情況,我們這邊只會出一個治療方案。」
「我們會建議你進行基因修復手術,右臂截肢,更換機械義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