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吳伯伯
或許是沒有想到吳呈竟是如此絕情，一時沒了主意的魏仲踉蹌起身。
雙手交疊彎腰拜下，執後輩禮。同時語氣不再軟弱，十分堅定的說道：「是魏仲打擾了，既然吳伯伯不願出手相助，那晚輩就算隻身出關也會帶父親回家！」
吳呈對行禮的魏仲仿若不見，對他說出的話更是嗤之以鼻，不當回事兒。目光鄙夷的繼續打擊道：「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隻身出關？就憑你？」
「老夫問你，你可有計安天下之智？可有萬夫莫敵之勇？」
突然被人身攻擊的魏仲猛的攥緊拳頭看向對面吳呈，動作神情更是把少年人的不甘和不服展現得淋漓盡致。
被注視著的吳呈表情嚴肅，聲音蘊含著些許怒氣的繼續說道：「怎麼？不服？那老夫再問你，你可知如今的幽州有多少人正摩拳擦掌的想要你性命？」
被問的一愣的魏仲一時分不清吳呈此言何意，只好老老實實的答道：「魏仲不知。」
「今日…就在今日！老夫剛剛去過幽州大營。帳內一眾高官將領也就王慶山替王爺說了幾句好話，而聶雍更是明確表態要取你性命…」
一提到聶雍等人，剛剛還一副老狐狸模樣的吳呈神情激憤，聲調驟然拔高，言語之間多有不快。不等魏仲說話，就恨鐵不成鋼的繼續指責道：「你好好的待在長安，自可平安無事。為何偏偏跑來幽州送死！你到底想幹什麼？憑你孤身一人又能幹什麼？」
「嗯！嗯？」
吳呈的話讓魏仲有些猝不及防，一下沒轉過彎來：不對啊，這變得也有點太快了。剛剛你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啊。
一臉嚴肅的吳呈終於慢悠悠的起身，抬手向前搭在了仍是有些迷茫的魏仲肩頭，對一旁自家女兒的憎惡目光視而不見。嗓音渾厚意味深長的說道：「老夫認識你爹的時候也就如你這般年紀。三十年宦海沉浮才走到今天，可謂是步步曲折百般不易，所以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老夫當年也是如你這般青春張揚，意氣風發。只是這人越是年長，這割捨不下的東西也就越多。便愈發覺得意氣這東西並不值錢…
直到你爹過世后，我才發現…我吳呈這三十年來起起伏伏，看似一路升遷不止的列土封疆，卻是早已忘記了最初時的本心。年少時的那句「文人死諫」更是早已被拋諸腦後。」
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兒的魏仲輕聲提醒道：「大人…」
吳呈微微擺手，制止了魏仲接下來想要說的話，語重心長的繼續說道：「你不該來的，就算你來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你還年輕，能做的事情太少，有些事兒還是需要我們這些老傢伙去做。」
說到這兒，吳呈搭在魏仲肩膀的右手五指攥緊，略微伏首在魏仲耳邊，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說道：
「這臣子犯錯自有天子治罪，可若是天子犯錯呢？又當何如？」
再次拍了拍若有所思的魏仲，吳呈仍是沒有出言讓其起身，只是臉上神情一變，朗聲大笑道：「你小子也別覺得委屈不滿。這一禮老夫該受，也受得起！既然你如此聰慧機敏，那我這麼說，你可明白了？」
被吳呈一句話震在原地的魏仲呼的一下抬起頭，望向這位臉上冰冷盡去，滿面溫和的幽州刺史大人！
兩相對視…
剛才還偽裝出一副委屈不甘模樣的魏仲，突然間斂容屏氣神情肅穆。
而一旁並未聽到吳呈所言為何的吳浣，則是迷茫的看向此時一本正經的魏仲，神情之間頗為不解。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剛剛還在痛哭流涕低聲求人的年輕人，這會兒看起來神情中竟是帶著些許自己不明其意悲傷…
向後退了兩步的魏仲，身形站的筆直。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領，雙手交疊合抱，俯身推至額前，竟是一揖到底。
而已經坐回主位的吳呈，面對眼前行此大禮的魏仲，非但沒有出言阻攔，反而抬手正了正身上的官服與頭頂玉冠，臉上掛著和煦笑容望向前方，整個人猶如一顆歲寒松柏，堅毅挺拔。
這一老一少，一坐一站，一欣慰一悲傷！
…………………………
一個時辰后…
從原路翻牆而出的魏仲停下腳步，轉身沖著吳府再次彎腰一禮。
這次不是為了魏家王爺，更不是為了吳呈的風骨。只因為吳呈帶給魏仲的那條已經有了些許希望的活路。
「殿下…殿下…」
拐角處的巷子里突然伸出一隻腦袋。嗓音粗獷的王曹竭盡全力的壓低聲音，沖著剛剛起身的魏仲招呼道。
有些意外的魏仲看著王曹納悶兒道：「你怎麼來了？」
魁梧的王曹摸腦袋的樣子更顯憨厚，壓著嗓子小聲回道：「昨晚去找您發現您不在，我一猜就是來這兒了，我怕吳呈刁難您，就早早的來這兒守著了？」
「如果吳伯伯當真刁難於我，就憑你一個人就能救我全身而退了？」
「嘿嘿，吳府不過是一些普通侍衛，沒那麼能打。況且屬下之前就是幽州從軍，在這兒也是有些過命好友的。」
看著身旁比自己高出一頭，膀大腰圓臂能跑馬的王曹。魏仲實在是想不明白，老頭子當初是怎麼想的，能讓他來給自己當護衛。
這貨如果放到戰場上，那絕對是個斬將奪旗的無雙猛將，妥妥的戰爭機器。就這麼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晃悠，未免也太屈才了些。
待到臨近客棧時，魏仲叫住身邊的王曹問道：「你說在幽州有些過命的兄弟是嗎？聯繫一下，我需要用幾個人！」
王曹聽到這話大大咧咧的一拍胸口：「殿下，有事兒我帶幾個兄弟去做不就行了…」
「不行，一進幽州我們就被盯上了，這個時候你們誰都不適合有所動作。」
魏仲不等王曹說完便出言打斷，繼續囑咐道：「這事兒不強求。而且乾的是逃命跑路的活兒，盡量找幾個經驗豐富的。」
待到王曹點頭應下，魏仲才放心的邁步走進客棧大門。
………………………
吳府…
剛剛入秋的深夜，空氣中都夾雜著些許寒意。獨自一人站在涼亭下的吳呈，仰頭望著天邊明月自斟自飲。
只是這明月美酒依然如舊，故人卻是早已不在。難免讓人心生悲切…
「兄長，你們魏家後繼有人啊！」
恍惚間…
吳呈好似又看到了那個大戰過後滿身鮮血處處帶傷，雖然早已精疲力盡但卻依舊豪氣衝天恣意瀟洒的魏家王爺。
重新倒酒後的吳呈，伸手對著天邊明月虛請。再次一飲而盡…
「不過比起你來，他卻是更加懂得偽裝知道隱忍。年輕人能有如此城府…不簡單啊！
那小子今晚第一次給我行禮的時候，那簡直是個人都能聽出他話里的虛情假意，恭維客套。
至於第二次的低頭彎腰，只是他聽出了我話中那些威脅意味之後的故作惶恐罷了，當不得真。」
說到這兒吳呈咂了咂嘴，目光中滿是欣喜安慰，眼神愈發明亮：「這最有意思的，還是那第三禮！不甘憤怒以及堅決都是堪稱完美，只是到底還是年輕了些，若有若無的漏出了一絲殺意。
真要是說起來，這小子身上的那股子殺伐果決的氣焰和兄長你真的很像，不愧是你們老魏家的種兒。」
第三杯依舊是一口喝乾的吳呈被嗆的輕咳了幾下，臉色瞬間漲紅。
「至於那第四記大禮？哈哈…這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那可是小弟我應得的！」
說罷…抬手便將壺中酒水盡數倒出。
酒量極差卻是杯杯一飲而盡的吳呈，此刻早已微醺。頗為費力的站起身來，晃晃悠悠的走出涼亭…
面朝明月將酒杯傾倒，杯中美酒盡數被其灑落地下。一身酒氣的吳呈言語傷感，但卻十分堅定的喃喃道：
「大丈夫以身救國實乃幸事！吳呈又豈能讓兄長專美於前？
兄長慢走！小弟我隨後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