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信使

第7章 信使

牧天德停下腳步,仰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她還是這樣啊……」

小祝子哆嗦著,明明很害怕,嘴裡的話還是源源不斷的往外冒。那是他娘娘臨終的遺言,得說出來。不管大人是愧疚還是無動於衷,他都要說出來。

牧天德轉過身,微微低著頭,似乎是不太理解:「你怎麼聽得到她說的話?」

「小人看的娘娘的嘴唇……娘娘說……不要後悔。」

「……還有什麼?」牧天德漫不經心的把手上的血擦在衣擺上,另一隻手提著琵琶。

「……沒有了。」小祝子跪倒叩首。

「好。」他跨出賞月宮。披甲執銳的侍衛們魚貫而出,立即有人把昭儀的屍首收斂,不一會兒,只留下小祝子一人癱倒在柔軟地毯上瑟瑟發抖。

即日下午,大商便將商皇帝的死因公之於天下,並將昭儀的屍首懸挂木柱以示懲戒。小祝子遠遠瞧見他家娘娘的屍首,昔日白皙嬌嫩有若玉石一般的膚質現如今就像破碎的瓷器。

死前經受割喉的痛苦,死後的屍體還不能厚葬,被屠夫割上三千刀再懸挂高處,讓天下人都瞧見。

賞月宮再無人息。

也不知道,大人是不是把娘娘的那句話聽進心裡去了。

小祝子心想,大人還拿走了娘娘的琵琶。

……

束戎山脈。

尼克看著牆上掛著的地圖陷入了沉思。

依照這裡的地形,他們只能利用兵力強行推進戰線。現在雙方都在以束戎山脈作為屏障,誰先登頂,誰就有了先發權。現行配置槍統和火炮無法從下往上進行火力壓制,而登頂之後的輜重補給又是一個大問題。

在不動用那些「武器」的情況下,開戰並不是一個好主意。而且,束戎山脈的大火也讓本就困難的登頂的危機放大。

最重要的是,君士坦丁堡還沒有傳來消息,那些手掌實權的老爺們還在博弈。最後傳來的消息是不是皇帝發出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後的那些家族達成了妥協的局面,他們才不會有來自內部的危機。

「尼克?凱夫聖殿騎士長,萊納騎士前來報道。」帳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下一秒,厚重的氈子就被掀開,一個清瘦的男孩走了進來。

男孩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和他行了一個騎士禮,而尼克也不得不致以騎士的禮節。

和東方嚴密的軍隊制度不同,帝國的軍隊中只有騎士才可以被授予帝國士兵的榮譽。而依據每個人的兵役年限和貢獻的不同,又分為聖殿騎士、聖約翰騎士和條頓騎士,其所佩戴的綬帶和靴刺也會不同。

尼克?凱夫作為最高指揮官,他是一名帝國男爵的同時也是一名聖殿騎士,而眼前的這位騎士不過是一名條頓騎士,但他手指上佩戴的戒指卻不同凡響。印有抽象化的家族徽章的戒指,比他身上的騎士服更加具有威懾度。

「現在是什麼季節?」年輕的騎士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出這樣的話。

尼克沒有回答。在他看來,貴族老爺們把家族中的年輕人下放到軍隊中,通過暗箱操作獲得軍功,然後再讓他們繼續回去繼承爵位的做法令人厭惡。有的人甚至都沒有上過戰場就可以獲得「帝國守護者」的榮譽。

那些貴族青年們會把帝國授予的榮譽勳章作為宴會上衣服的裝飾品,或者是和貴族小姐調情的有力工具。

而眼前的這名年輕人也是相差不大的這樣,或者說是出奇的顯貴。

青年人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容,不卑不亢。

「你如果想知道現在是什麼季節,應該走出指揮官的帳篷去到外面,觀察四周,然後再得出結論,」尼克的嗓音低沉,「而我無法給你任何解答。」

「這是我聽過的最滿意的答案,但是現在大火把所有都燒了。」年輕的騎士點點頭,有點苦惱。

尼克盯著他:「你是要將時間都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面嗎?萊納騎士。」

被稱為萊納的年輕人搖搖頭:「我很難忽視這些。」

尼克栗色的眼睛緊盯著他,心裡升騰起一種奇怪的猜想。他張了張嘴,疑問還沒有說出口,簡就步履匆匆的趕到。

「有君士坦丁堡的信使,」簡面色凝重,「就要開戰了嗎?」

「不一定。」尼克?凱夫看了一眼青年騎士,伸手拿起被椅上的大氅:內斂的黑色和金色的肩章融合,白色的綬帶加以點綴。

「萊納騎士,或許你應該走遠一點。」尼克留下這句話,轉身就走。簡跟隨其後,臨行前還回頭看了一眼萊納。

「好的,長官。」萊納依舊微笑著,眼帘低垂,銀灰色的眼睛反而看著柔和了一些。在君士坦丁堡還叫被做基隆的時代,銀灰色的眼睛是讓人深深敬畏和恐懼的存在。

而正在走向帝國來使的尼克忽然停下步子,簡不明所以:「怎麼了?」

尼克扭頭看向指揮官的帳篷,側臉的肌肉不自覺地緊繃著,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他忽然發現,那個帳篷里的騎士,有著銀灰色的眼睛。

哈。

這就有意思了。

「沒事,我們來見見君士坦丁堡的老爺。」

……

希提?麥克唐納局促不安地端坐在馬車上,四面封閉的馬車像是一個鐵箱子,把人牢牢地困在其中。

希提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鐵鏈子栓住的狗一樣。

希提?麥克唐納,一個沒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年輕的紅衣主教,他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個奇幻的故事。

而這些榮譽並非是撿來的。事實上,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教會控制著,就像是老爺們的狗,他們什麼時候讓他叫,他就得叫;什麼時候不讓他叫,他就得乖乖閉嘴。

那些幕後的人們需要給民眾塑造一個從平民成為「上帝使者」的童話,讓所有人都相信教會的博愛,給虔誠者心靈的港灣,給野心者虛妄的幻想,然後牢牢把握信徒的精神思想。

希提?麥克唐納做得很好,他是個合格的提線木偶。

「希提神父,騎士長已經在外恭候。」隨行的侍從滿臉諂媚地掀開厚重的、猩紅的氈布向希提請示。

然後尼克?凱夫就看見一位瘦弱的青年從馬車上走出,象徵著基督寶血的紅色遍及青年全身,帽子、衣服,以及披肩。

「神父。」尼克?凱夫和簡?納埃森右手握拳行使騎士禮節,而希提也微微點頭致意,用神的語言—麥加山語給了他們神的祝福。

然後是毫無意義的寒暄,希提?麥克唐納舟車勞頓,把皇帝的命令和教皇的祝福給予尼克后就自行休息去了,尼克和簡卻在為印有奇美拉圖案的信紙而徹夜難眠。

……

萊納靠坐在自己的鎧甲旁邊,銀灰色的眼睛注視著夜空。

他現在能夠聞到隱隱約約的燒焦的味道,木屑、皮肉混雜著燒焦的味道。

從西方升騰而起的黑色巨龍其實就是一具枯萎的屍骨,在向東方發出瀕死前的咆哮之後隕落,還被君士坦丁堡的吸血蠅給榨乾了最後的價值。

巨龍的屍體在天空分解,那些隱秘的技術消弭,從天而降的黑色石頭其實就是某種不為人知的物質,而綿延不絕的山火為抹除痕迹提供了天然的支持。

掌權者們一直都很清醒、很貪婪、很殘忍,既然無法拆解巨龍的奧秘,那麼就讓巨龍的存在消失,誰也無法從中獲利。萊納那晚聽到了潮水般的怒吼,聽到了巨龍垂死的不甘和被冒犯的憤怒。

他們說這些是神跡,卻又毫不在意的將神跡抹去。

萊納直起身來,皺著眉捂住腦袋。無處不在的聲音在他腦子裡無意義地回蕩,他甚至聽到了遠在百米外的人呼吸聲。

他猛地站了起來,手裡握著劍,把鎧甲留在原地,跌跌撞撞的朝軍隊駐紮的反方向走去。

他要遠離這些,不然會被折磨瘋的。而不知道走了多久腦海里的嘈雜才漸漸平息,他抬頭,四周一片寂靜,大火后的森林來鳥兒叫的聲響都沒有。

萊納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腳下踢到一塊黑色的石頭。他蹲下身子注視著那塊石頭,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悲傷和同情。

他在這裡待了很久,直到夜幕即將消散才離去。而沉睡的駐地都醒了過來,蓬勃的生機通過騎士們有力的心跳、輕快的呼吸以及血液流動的洶湧向萊納訴說。

萊納穿著厚重的鎧甲,和所有人一起肅立著,聽從指揮官的的指令。

紅衣主教臉色蒼白地站在一側為他們祈求神的護佑,然後才是熟悉的奇美拉旗幟下的皇帝敕令的宣讀。

那一刻萊納的腦海里湧入極度洶湧的、嘈雜的聲響,騎士們的呼吸加重,血液快速流動,把征服的快感和野心傳達到周身的每一個細胞。

他們將以護送紅衣主教的使命進入大商的地域,而他們手裡掌握的是殺人的利器,而不是保護人的盾牌。

萊納也在微微發抖,銀灰色的眼睛透過頭盔的眼看到了很多虛幻的場景:燃燒的大火,無法辨認的季節,白色的婚紗和風鈴草。

面目模糊的女孩坐在長長的走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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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地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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