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瘋了
「給!快走,別擋著別人的道!」瞧著碗里的一小口塞牙縫都嫌米稀的稀飯,小黑犬的腳步頓了頓,抬起頭,用幾乎哀求的眼神望向潮州佬,希望他再給自己添點,但得到只有潮州佬那瘮人的笑容以及身後人的推蹭。
「阿……」他下意識的張口想說些什麼,又似乎想到了什麼,頓了頓,卡在喉的話,硬生吞了回去,舔了舔順到嘴角邊的淚水,低著頭在角落裡找到一個沒人的位置,品嘗他那路上就能解決掉的「午飯」。
一小口水,一小口稀飯,味道的好與壞已經無關緊要了,自那扇鐵門關閉以後這就是小黑犬一天全部口糧,當食物補充供給不了身體的消耗,人體本身的調節系統就會開始處於一種「特殊」狀態,無悲無喜,減少情緒,控制行程代謝,僅僅勉強維持他處於一個活著的念想。
…………
「大佬拜託您讓一讓,你就當行行好,我真的憋不住了!」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提著褲子,小黑犬站在廁所前急得直跺腳了,卻被眼鏡佬一把攔住擋在門口:「裡面已經滿了!你進去也沒有用!」
看著眼鏡佬這似笑非笑的樣子,小黑犬非但沒有覺得他一點幽默只覺得這人比不給他飯吃的潮州佬更加的恐怖,簡直就是魔鬼。
自那盞燈光熄滅了以後,眼鏡佬嚴格控制小黑犬上廁所的次數,少吃少拉,三天一個大便,一天只准一次小便,不許他浪費糧食的同時,同樣不許他污染空氣。
這就算結束?噩夢一旦到來,想醒來總是那麼的難……
「我不是人,我是牲口!我不是人,我是牲口!」
除去做工與睡覺,眼鏡佬給他安排了一個新的活,名曰鍛煉身體那就是一直「轉圈」在操場里圍著球場轉,在倉房裡圍著床位轉,一邊轉還得一邊在嘴巴里自我反省。
「我不是人,我是牲口!,我不是人,我是牲口!」
看著小黑犬邁著虛弱的步伐,臉上那乾裂的嘴唇,渙散的眼神,李梁博搖頭頭嘆了口氣——人作孽,有天收,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一個星期以後,這樣無休止的轉圈總算是到了一個頭。
「拿著!」眼鏡佬提著小黑犬的衣領,把他帶到了廁所門口,指了指坑的那一條破抹布。
小黑犬雖然不知道要拿來幹嘛,但在這段時間的壓迫下,小黑犬的身體已經形成了一種病態般的服從意識。
「嘿嘿,反正你這種人渣就算再怎麼讓腦子轉快一點,也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算了以後轉圈取消,那些時間你就把廁所跟地板弄乾凈吧!」眼鏡佬調整著語氣,像顯得誠懇,讓小黑犬像是恩赦,但很顯然他並不是這一塊料,小黑犬只聽到了陰謀的味道,全身都開始了不自覺的顫抖。
這兩件看起來很是普通的事情,在刻意的安排下也變得了不簡單。
擦地板的時候先拿掃把掃凈,然後拿一塊布乾擦一遍,接下來加上洗衣服水仔細擦,最後再拿干布擦乾,檢驗要求第一就是地板要保持乾燥,在大家收風回倉房的時候,地板必須要干,想少用點水,又擦不凈,用多了水,又很難擦乾。
為此眼鏡佬專門準備了一雙白襪子,他會穿上地下走一圈,如果有一點污漬,小黑犬就完了!
他受到的懲罰將會令他恨不得拿舌頭去把地板舔乾淨。
至於刷廁所,對於小黑犬刷廁所理眼鏡佬所應當的又有新要求:那就是,要讓每次刷完后,
每天給他定量的那一杯水,用水杯去舀坑裡的水喝!
每當李梁博看到他從那個廁所里接水,他的喉頭都是一陣涌動,噁心不已。
面對這樣的待遇,小黑犬從最初的哭哭啼啼,悲痛不已,到後來的漸漸麻木,安之若泰。
人的承受力究竟有多大?李梁博仔心裡這樣問著自己,如果換做是他,他能不能堅持下來?但生活是不能假設的,他也永遠不會受到這個待遇,而小黑犬呢,既然能幹出異於常人之事,想必本人也就不能按常人去理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李梁博只能這樣默默的讚歎道。
沒有最壞只有更壞,這句話更是充分的體現在了小黑犬的身上,就在他已習慣這種折磨之後,新的欺辱又降臨到他的頭上,而且,來的是那樣的極端。
李梁博從心理學上分析:眼鏡佬要的不是肉體上的快感,而是精神上通過折磨他人得來的這種舒緩。
犯人是很自卑的,進了監獄之後,所經歷的一切,從形式到內容都讓他覺得自己不再像是一個人,最起碼,已經失去了做人的尊嚴。
但是只要是人,無論多麼卑賤,他都是有渴求的,這是可在螺旋體中的特質。
折磨他人,除了無聊之外,更多的是為了對他人進行征服,以便更好的實施壓榨。
但是還有一個最深層次的原因,他們需要找一個比自己還要卑賤的對象,以此來獲得精神上暫時的滿足。
眼鏡佬,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代表!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犯的見不得人的罪,內心極度自卑,所以經常通過折磨人來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現在小黑犬來了,對他來說簡直是一個完美的踐踏對象,所以,他通過幾近變態的侮辱和欺凌來向眾人宣告他要比小黑犬高級一些。
滑稽而可笑,同樣冷血又無情!
晚上,洗澡結束,又到了聚在倉里吹水打屁的時間。
「憑什麼,別人一出生就是大富大貴,憑什麼那些人一生下來,就是豪車別墅,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老天爺都不給我機會!」
「我委屈啊!我帶著她一起發財,靠我們的雙手雙腳一起創造沒好的生活!」
「可她呢,卑鄙無恥陰險狡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換一個地方睡,她還就不樂意了,我當初就是被狗蒙了眼愛上一個這樣的娘們!」
眼鏡佬繼續在罵著世界的不公平,罵著他的女友。
從他無數次的謾罵中李梁博早已知曉了他這案子整個經過:用他的話說,其實他很冤!他和女朋友談戀愛,結果想帶女朋友去砵蘭街搵錢,女友非但不領情不想跟他一起努力創造幸福的生活,還一氣之下告他玩老強,被警察抓了個正著的他也是百口莫辯,然後糊裡糊塗的進來了,那娘們還跟一個小白臉跑了,探監他時候還笑呵呵告訴他自己要結婚了,他根本就不懂愛情。
眼鏡佬罵著他的女友,說了一些不堪入耳的污穢之語,也就離不開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說著說著,他就瞅見了小黑犬,於是,整個話語的中心開始向小黑犬轉移。
把小黑犬叫過來,眼鏡佬一邊罵著小黑犬,一邊問他玩老強的細節,說到最後,眼鏡佬沒來由的憤怒了:「甘你娘,你這才叫玩老強呢,老子冤枉呀!不行,我背了個名,現在連女人都見不到了,你這個貨真價實的玩老強的傢伙要給老子補償一下,蒼天不公啊!甘你娘的越想越氣!」
眼鏡佬說的很隱晦,但是包括李梁博在內,所有人都明白了,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對於這一類的事情簡直是有種天生的敏感,被人只要稍一暗示立馬就明白。
但是小黑犬不明白,愣愣地看著眼鏡佬,直到眼鏡佬啪的一巴掌,小黑犬才明白過來,新的一輪教訓要來了。
他的表情很奇怪——他笑了,笑得很詭異,那笑容里有無奈、有釋然、有絕望,還有一點點的神經質。
他的表情已經麻木了很久了,李梁博幾乎已經忘了他的笑容和悲傷,每天你只是麻木的逆來順受,不笑也不哭。
現在看到他笑,是那麼的令李梁博毛骨悚然。
「算……」
李梁博想開口勸一下,但還是放棄了,因他看看潮州佬與那老頭,依然是一貫的做派,手拿報紙,視若無睹,對於眼鏡佬所做的一切看不出一點情緒,他知道自己就算是說了也沒多大的作用。
「你他媽磨蹭啥?把那他殺人的那股勁拿出來!」說罷,眼鏡佬邪惡地笑了起來。
小黑犬聽了這句話,渾身一動,收起了笑容,瞬間,眼淚又流了出來,然後帶著一臉的決絕,幾乎是未帶考慮的……
李梁博別過頭去已不忍再看,耳朵里只是眼鏡佬那邪惡而瘋狂的笑聲,隨著小黑犬的動作他彷彿覺得整個地面都在動。
小黑犬的動靜特別的大,好像是故意想製造出巨大的聲響,來遮住眾人輕蔑鄙視,瘋狂鼓動的笑聲,但他是徒勞的,眾人笑聲如同上世紀在菜市口拿著饅頭等著回去救命的「觀眾」,只待斷頭落下的一刻的瘋狂。
眼鏡佬在對小黑犬極盡折磨之能事後,最終一腳踢開了他:「滾!你個牲口!」踹完還不忘擦一擦拖鞋。
一場「鬧劇」在一片叫喊調聲與兩個人的喘氣聲中結束了,小黑犬攤坐在地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嗯忽然他大吼一聲,「啊!」的一聲奮力的撞向了門口的鐵欄,「哐當」一聲巨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鮮血從頭的頭上滲出染紅了他好不容易擦乾淨的地板,小黑犬的眼球開始慢慢泛白,如果不算那橘黃色液體合物溢出,嘴角的一絲微笑,看起來是解脫與釋然。
「哐當!」重重的開門的響起,隨後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咚咚咚!」
「又幹什麼?有完沒完啊!撲你呀母!」任誰被打擾了清夢,都難免會有些上火,更何況是再三囑咐之下,這些爛仔根本就沒有給他老趙一點面子,還沒開鎖,老趙就用警棍用力的敲打著鐵門,剛一進來他又開始破口大罵起來「全家旵的……」
老趙還想著說下去,但話直說到一半,在所有人的眼前就發生了誰都想不到的場面,小黑犬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我沒事!自己摔的!」拍了拍老趙的肩膀,一臉平靜的回答道,然後突然「哇」的一聲大叫,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停地抽搐,嘴角微笑著,隨即又哭了出來。
緊接著他看都沒看其他人一眼,很平靜地從廁所里往自己水杯里接了一杯尿液,非常享受地喝了下去,然後又拿起抹布跪在地上開始專註地擦開了地板,嘴裡還念念有詞:「我不是人,我是牲口,我不是人,我是牲口……」
所有人都傻了,誰也沒有出聲,都驚駭地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小黑犬的臉上帶著我們從未見過的笑容,淡定而安詳,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老趙試著輕喚他,他也充耳不聞,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地板,所有人都不敢再打擾他。
只見他擦完地后,仔仔細細地疊起抹布放好,轉過身來跪在眼鏡佬面前嘴裡說著:「眼鏡爺。」眼鏡佬嚇得直往後退,小黑犬還向前探出手去,嚇得眼鏡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怎麼了?」老趙哆哆嗦嗦地問潮州佬,他也被嚇到了。
潮州佬默默地注視著小黑犬,半晌搖搖頭說:「他瘋了……」
最終這件事情不了了之,監獄也不願聲張,犯人里更不會有人說實話了,這是一個非人的世界,良心在這裡既是個奢侈品,又幾乎一錢不值。
真相永遠只留存於當事人的心中,永遠只在局外人的猜測里,總之,能告訴你的都只是借口和騙局。
對外說的是小黑犬精神壓力大,所以瘋掉了,只是不知道監獄是如何解釋他身上的那累累的傷痕的,直到很久以後李梁博才聽說小黑犬住進了青山精神病院,被關在一個再也見不到陽光的小房子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了,小黑犬的罪行實在是觸目驚心,任何人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或許他也根本就不需要這樣,他不需要別人把他放出來,不需要見到陽光,在自己的世界就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