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浮生月下 九
這時,山林的另一邊突然驚起許多飛鳥,應當是有大動靜。難道說,是太子遇上了大傢伙?
狩獵開始前,莫婉卿驚於柴桂的反常行為,她看到太子正朝自己望來便順勢走了上去。
難道柴桂方才是故意刺激太子?想到這裡,莫婉卿故意問道:「太子殿下這是要出發狩獵了?」
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婉卿,真的很抱歉,方才還說要帶你跑馬,可是父皇要我參加比試。」
原來如此,他們是要比試,所以柴桂才故意與自己做親昵之舉來刺激太子?可是,他為何要刺激太子?他是想讓太子贏還是不想讓他贏呢?
想到這裡,莫婉卿笑笑,回說:「我本來也只是出來透透氣,目的已經達到。倒是太子殿下,即使志在必得也要注意安全。」
太子聽此軟語叮嚀不禁心頭澎湃,又想到方才柴桂說要給莫婉卿打個皮褥子,於是問道:
「你喜歡哪種皮子,我一會兒獵來送你。」
莫婉卿一愣,心想要如何回答。說兔子、狐狸吧,好像小瞧了太子,其他的——她自然也想到方才柴桂說要獵熊或者豹子。猛獸還是太過危險,希望太子不要跟柴桂置氣。
權益之下於是回道:「鹿!」
莫婉卿從未參加過狩獵,在她的認知里鹿是種溫順的動物,體型大卻沒有攻擊性。
「好的。」太子得到了回復滿心歡喜,「那我就獵張上好的鹿皮給你做件冬襖。」
這一幕自然沒有逃過柴桂的眼睛。他看了眼身旁的陳重翻身上馬,然後說道:「那咱們今天的目標就是『鹿』。」
看到林子里的驚鳥,莫婉卿立刻上馬招呼柴桂一起過去看看。此時,柴桂拿莫婉卿也是沒辦法,既甩不掉,也不能把她丟在林子里不管,只能不情願地帶她同行。
另一邊,太子心中毫無勝負欲,反而一門心思都在獵鹿,可是一連走了很久,眼看就要到內場卻連一隻鹿影也沒發現。
這個時候,突然前方傳來鹿鳴聲。太子興奮不已,連忙吩咐手下去追。第一隊人馬剛走一會兒,另一個方向也傳來鹿鳴,聲音更加雄壯。
「是雄鹿!」
「殿下,好像有兩隻。」
太子更加激動,手臂一揮號令獵隊圍追堵截。
兩隊人馬都已出發,太子身邊只剩下兩個小侍僕。就在太子沒想好自己應該跟隨哪只隊伍的路線時,突然從一旁的樹叢中竄出一隻雌鹿,體型優美,毛髮是油亮的金桔色。
這麼漂亮的鹿實屬少見,這個顏色的皮毛婉卿看了一定喜歡。太子幾乎想都沒想策馬便追了上去。
那隻鹿靈活穿於林間,太子連發兩箭都未射中。這更激發了他的求勝欲,不管不顧地縱馬緊追,不知不覺已入內場,連身邊的隨從也跟丟了。
卻見那隻鹿似乎沒了力氣,速度越來越慢,步伐也開始不穩,原來,它的腿受了傷。
看你還能堅持多久?太子想著於是緊緊咬住,只待那鹿力氣耗盡終於站立不穩,一頭倒在地上。
太子這才翻身下馬,來到那隻鹿身旁。近距離端詳,那身鹿皮如同綢緞一般,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這要是被弓箭傷了反而可惜。太子想著於是用馬鞭暫時捆住那鹿的雙蹄,然後返身回到馬旁去取繩索。
就在此時,山林中陰風驟起。突然從林中衝出一隻雄鹿,巨大的鹿角被磨得如刀鋒般鋒利。似乎是太子捕獵雌鹿的行為激怒了它,為救伴侶,它四蹄生風,沖著太子就抵了過去。
太子完全懵了,身體麻木,雙腿像長在了地上。巨大的鹿角攜著強勁的衝擊力瞬時將他抵飛,然後重重摔在地上。太子趴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無力翻身。而那雄鹿儼然並不罷休,它一轉頭,蹄子摩擦著地面,鹿角瞄準太子方向,即將開始又一輪攻擊。
這一幕恰被柴桂和莫婉卿撞見。
「救人吶!」莫婉卿不假思索脫口喊道。
然而,回頭的一剎她卻看到柴桂勒了勒韁繩。那一刻,恐懼感陡然襲上莫婉卿的心頭,難道說,他是故意的?甚至,眼前的一切並不是意外?這就是他對郭皇后的報復?
可是,太子是儲君,此舉等同謀逆!何況,太子無辜,也從未對不起他!
那一刻,莫婉卿來不及多想,彎弓搭箭照著雄鹿的脊背就是一箭。
莫婉卿那細胳膊細腿外加開玩笑般的騎射技藝,那支箭飛出去,軟噠噠地在雄鹿屁股上蹭了一下便掉在地上。
莫婉卿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用力踹了下馬肚子,沖著雄鹿就沖了過去,同時抽出一支羽箭,照著雄鹿刺下去。不想,被刺傷的雄鹿更加瘋了,它轉過頭瞪著莫婉卿,鼻子里噴著熱氣。莫婉卿克制著心中的恐懼,沖它吼叫著吸引注意。那雄鹿果然被激怒,追著莫婉卿就撞了過去。
關鍵時刻,三支羽箭同時飛來,命中雄鹿脖頸,將其射翻在地。柴桂策馬奔來,冷眼瞪著莫婉卿,然後翻身下馬朝著太子走去。
太子受傷,一應隨從全部受到嚴懲。郭皇后安排在林中的金甲衛竟全無消息,她的心中已經大約有了答案,卻也只能吃此啞巴虧,眼看著柴桂因救太子有功受到嘉獎。
回宮以後,太醫署幾乎全員出動為太子診治,結論是,太子雖無性命之憂,但關鍵部位被鹿角抵傷,以後都無法擁有子嗣。
這個消息對皇帝來說可謂巨大的打擊。他此生只此一子,豈不是意味著自己這一脈到此就斷送了嗎?一時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
皇帝病重,太子受傷,一時間朝政大權都落在了郭皇後手中。此時的她心情卻是極為複雜。兒子受此苦難,為娘的心疼之餘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擔憂。
一國儲君竟然落下如此「殘疾」,試想一個不能有后的太子如何讓朝臣們擁護?她又想到了平南王府上方的白霧,難道說真的是天意的預警?論輩分,柴桂算是太子的皇叔,可年紀卻比太子還小。從前老平南王在世時在朝中就頗具威望,至今還有許多人感念他曾經的功績。加上,皇帝還封那柴桂為鳳威將軍,許多老平南王舊部都對其頗有期許。
試想,一個身強體魄的少年將軍,皇室宗親,與一個素來體弱的「殘廢」太子,朝臣們會更擁護誰為下一任國君?還有狩獵場上發生的事情,那柴桂絕非他表現出的那般與世無爭,只怕是……
郭皇后想來不禁一背冷汗,她絕對不會允許威脅到皇兒的事情發生。可是,即便此時動手除掉柴桂,難道太子的皇位就萬無一失了嗎?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經此打擊更是一蹶不振,即便太子如願登上皇座,再往後呢?
皇嗣?平南王?於是,一個主意浮上郭皇后的心頭。
狩獵之後,太子出事,皇帝病倒,宮裡一時間亂鬨哄一片。玉衡公主本是在宮中躲清靜,如今看這局面也是越發心塞,於是決定回公主府居住。
莫婉卿此次入宮本就另有所圖,自然不願出宮,於是待公主走後便找到郭皇后,主動請求留在鳳儀宮侍奉皇后。郭皇后覺得留下這女子或許有用,便同意了。
這天,郭皇后與心腹趙嬤嬤商量對付平南王,莫婉卿便側耳於門前聽了個大概。
郭皇后令趙嬤嬤去尋一個可靠的女子賜給平南王,並且儘快懷上身孕,待有了子嗣便去父留子。如此,既除去平南王這個威脅,也給皇室留下了繼承人,而自己無論是太后還是太皇太后,這大權終歸不會旁落。
好陰毒的計謀!步入深宮之前,莫婉卿從未想過人心可以冰冷如此。她甚至對柴桂的冷酷有了一絲理解,或許不是他本意如此,而是他若不狠心下手便會淪為他人桌案上的魚肉。
不行,不能讓郭皇后的計謀得逞,需想辦法通知柴桂。可是,深宮重圍,處處眼線耳目,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就算傳遞出去,如今,自己的話柴桂會信嗎?他能兩次放過自己沒有殺人滅口,是否意味著他還是信自己的?可是,即便躲過了這一次,誰知下回又是怎樣的陷阱?倒不如,讓自己來充當這個陷阱。
想到這裡,莫婉卿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橫走進屋內,「撲通」跪倒在地。
郭皇后柳眉一豎,「你膽敢偷聽?」
「臣女並非有意偷聽。」莫婉卿說著將茶點盤子捧在面前。
郭皇后見她是來送茶點的,便沖旁邊使了個眼色,趙嬤嬤隨上前將茶盤接下。
郭皇后這才問道:「說吧,你是何意圖?」
「臣女願作娘娘的那把刀!請將臣女送去平南王府吧!」莫婉卿說著俯身叩首。
郭皇后一驚,隨後說道:「你且抬起頭說話。莫婉卿,本宮方才的話你聽到了?那你知道本宮要的人是做什麼去的嗎?」
「知道。」
「那你還要去?」
莫婉卿知道,想要得到郭皇后的信任就必須拋出足夠的籌碼。只見她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的,我要去!」
「理由呢?」
「平南王柴桂,他殺了我的兄長,逼瘋我的父親,毀了莫家的一切!」
郭皇後有些驚訝,「什麼?你說他殺了都衛將軍?」
莫婉卿相信最好的偽裝就是假話真說。
「沒錯!綁走駙馬誘使我兄長營救的人就是他!」
郭皇后本就懷疑駙馬被綁一案沒那麼簡單,聽莫婉卿此言頓時來了興趣,「你如何知道的?」
「我當時就在現場,為了保命假裝昏厥罷了。」
「那為何高將軍對此事隻字未提?」
「事發在石堡之中。當時高將軍率領黑虎衛正在攻打石堡。後來,柴桂從密道逃脫並且炸毀了石堡。」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平南王又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他得知,老平南王的死和當年的朝堂之爭有關。」莫婉卿在石堡中聽父親親口對柴桂說起當年郭太師和老平南王不和,想來如果糧草之事是父親所為,那麼郭太師當真會不知情嗎?
果然,郭皇后聽罷沒有繼續追問,看來當年她的父親和老平南王的朝堂之爭她這個當皇后的也是知道的,只怕還參與其中。
「這麼大的事,他居然放過了你和莫太傅?」
「他見父親已經瘋癲,想來是利用他給兄長的死一個交代。至於臣女,一來臣女當時一直裝暈,二來,或許,或許他對臣女尚有餘情。」
「余情?那你呢?你難道對他就沒有半點情分了?」
莫婉卿抬起頭,調動所有情緒,紅著眼圈,咬著牙關說道:「血海深仇,再難容情!所以,臣女是最合適嫁去平南王府的。」
郭皇后想了想,並未給莫婉卿答覆,而是說:「這件事本宮要再想想,閉好你的嘴巴!下去吧。」
郭皇後果然還是不信。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如果不能成功當上這把刀,不僅柴桂危矣,自己怕是也完了。不能坐以待斃!想到這裡,莫婉卿打扮得當,起身來到東宮。
自從獵場受傷,太子的脾氣就變得十分古怪,時而悶聲不響,誰也不理,時而又暴躁異常,又打又罵。莫婉卿趕到的時候,他剛將葯碗摔在內侍的臉上,嚇得大家都不敢上前。
莫婉卿見狀主動接過新的湯藥,款步入內。
聽到腳步聲,太子正要發作,一回頭看到莫婉卿便立刻轉過身,順勢躲進被子里。
「太子哥哥,」莫婉卿輕聲軟語道,「小時候,婉卿生了病也不愛喝葯。太子哥哥就帶了好吃的果子來看婉卿。不過今天,我手上沒果子,太子哥哥就不喝葯了嗎?」
太子的手指抖動了幾下,慢慢將被子往下拉了一些……
這一幕立刻就被報告到了郭皇后那裡,「說是莫娘子一口一口喂太子殿下喝葯呢。」
「哼!」郭皇后撇了下嘴。
「娘娘,她方才說要嫁給平南王,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呀,也是個有野心的丫頭。這一半是為了報仇,這一多半吶,是為了自己的將來打算。」
趙嬤嬤眼珠子一轉,算是明白了,「這是覺得嫁給太子恐沒了日後的指望,卻又捨不得這棵大樹,若是能兩全其美……娘娘,這女子也太有心機了吧?」
「對付柴桂這匹狼,確實得有些心機不是?」
「娘娘若是用她,也需防著她。」
「這個,本宮自有打算!」
於是,一紙詔書,皇帝賜婚平南王與莫氏嫡女,擇日完婚!
其實,早在董貴妃去世時就懇求過皇帝,說柴桂中意莫婉卿,希望他能成全。皇帝雖然一口答應,卻遲遲未有旨意,而今,見莫家權勢不再,把莫婉卿嫁給柴桂對平南王府的勢力並無助長,自然順水推舟也算兌現了自己對貴妃的承諾。
那是莫婉卿等了很久的紅妝嫁衣,她終於嫁給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嫁的那個人,卻已不是當時的初衷,自然也沒了應有的歡喜。